第4章
一九三七年“ 卢沟桥 ”事变之后,北平沦陷,天津沦陷,日军集结重兵,开始向西南方向深入,燕都市首当其冲,国民党军队在这座古城内外排兵布阵,发誓死守。日本飞机遂向城里狂轰滥炸,致使大量房屋倒塌,平民百姓死伤无数,城内到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驻扎在城内的国民党部队和消防人员四处灭火,转运伤者,掩埋尸体,市民开始纷纷外逃。洪金华几经周折,找到国民党部队行营许主任,表示愿意把在农村换回来的粮食,蔬菜、鸡鸭蛋类,无偿捐给部队,支援部队抗击鬼子,保卫古城。在他的带动下,城里许多商家,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行营许主任颇为感动,特意为这些爱国商人举行答谢宴会,尤其感谢洪金华,洪金华摇摇头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他只是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仅此而已。洪金华倾其家底,支援守军。城里多半空旷,纺织厂停工,李鸿泰找到洪金华说库房还有些正品布匹,打算廉价卖给他,洪金华二话没说,付了钱,让伙计直接拉到农村,换回大量农产品交付给军队后勤。城里已无生意可做,洪金华只留下两个伙计,其余人全部发放了工钱让他们回家了,洪金华让兄弟也带上家眷回何集村,洪金民说:“哥不走,我哪都不去!”,九月二十四日上午,日军攻破守城防线,鬼子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大街小巷 ,枪声不断,很多市民都死在了乱枪之中,洪家也难逃厄运,洪金民的两个女儿,大女儿洪景芝, 二女儿洪景兰,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四岁,两姐妹从守城保卫战打响之日起,就在师专学生的动员下到离西城门不到半里地的临时救护站去给退下来的士兵打水送饭,照料伤员。这一天凌晨六点,西门枪炮声异常激烈,洪金民劝俩女儿今天就别去了,太危险。洪景芝固执的坚持要去,她说救护站好多伤兵,照顾他们的志愿者本来就少,她们俩去了,至少可以给这些伤员喂喂水:“我大大不是经常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吗”,洪金民不再阻止,洪景芝和妹妹赶到了临时救护站,她们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到处是带血的绷带和空药箱子,城墙上的枪炮声渐渐开始稀疏,而且有零散的国民党士兵穿插在老百姓的人群里四处逃亡,洪景芝拉住妹妹,站在路边不知所措,有人冲着姐妹俩喊,鬼子攻破城门啦,还不快跑,等死哪!洪景芝拽着洪景兰就钻进了人群,姐妹俩没头没脑的跑着,后面传来了枪声,她俩旁边的一个男人脑袋被子弹打爆了,血水、脑浆子四处飞溅,一颗眼球迸在了洪景兰的后脑上,她摸过来一看,见是人的眼珠子,“啊”的一声,一把甩掉,脚底发软,姐妹俩手手相抠,同时扑倒在地,她俩从地上爬起来,洪景兰带着哭腔说,姐姐,我脚扭了,好疼。洪景芝把妹妹扶到路边的拐角处。逃跑的人群就像崩塌的水坝一样,前面波涛汹涌,后面涓涓细流。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路上除了几具尸体,活人都跑没影了 ,洪景芝看到妹妹疼的掉眼泪,她说,既然走不动就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吧,她扶着一瘸一拐的妹妹,往旁边的巷子里走,来到第一个四合院的大门前,刚要上台阶去敲门,巷子口突然冒出了一群鬼子,这帮畜生,看见两个姑娘,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两个鬼子去砸门,另有几个鬼子围住了姐妹俩,手舞足蹈,叽哇乱叫,鬼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把两个小姑娘扒了个精光,按倒在路面上轮奸了,两个鬼子冲进四合院里,发现整个院子只有一个老头,鬼子用刺刀把老头捅死后,跑出来又把两个姑娘奸污了。两个鬼子糟蹋完姑娘,意犹未尽,一个踩在洪景芝的脖子上,一个踩在洪景兰的胸脯上,用短刀把奄奄一息的俩姐妹开膛破了肚,姐妹俩的肠子哗哗淌了一地,鲜血汩汩流成了小溪,姐姐洪景芝死时撑大眼睛,惊恐的望着天空。巷子对面的房顶上,一个小伙子目睹了鬼子的暴行,而且,认出了这两个姑娘,待鬼子离开后,他从房后面跳下,超近路跑到洪氏布庄去报信,小伙子说,他们洪家俩姑娘在西大街永平胡同口被日本鬼子当街糟蹋后杀死了,并告诉他们,日本鬼子正在到处杀人放火,小伙子甩下一句:“再不走怕是来不及啦!”说完,扭头就跑了。洪金华傻眼了,行营主任不是说,城市防卫,至少能守三个月嘛,这才八天,就被日本鬼子破了城,其实他心里明白,部队英勇抵抗,已经尽力了。洪金民的媳妇黄家桃疯了一般,挣脱洪金民的拽扯,拼命向西城门方向跑去,七岁的洪景新要去追娘,洪金民死死把他抱住。洪金华匆忙把工钱和盘缠发给两个伙计,让他们各自出去逃命,他说,如有来日,希望他们再回来。俩伙计随着溃逃的人流很快消失在街道上,洪金民的目光扒着涌动的人群在寻找媳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街道的枪声越来越近,洪金民说,哥,不等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丢了我们几个人的性命。哎,洪金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弟媳妇是死是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啦。话虽这么说,弟媳妇奔着西门往鬼子进来的方向去,活下来的希望几乎为零,走!两人到后院套上马车,装上货架上的最后五匹布,洪金华让媳妇和侄子洪景新坐在车上,张佳欣把她从娘家带来的观世音菩萨雕像死死的抱在怀里。兄弟俩眼里噙着泪水,一左一右,拽着马嚼子,来到街面上,街道上已经空旷无人,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洪金华看看商铺的房子,又回头看看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的城市,他知道不消片刻,这间洪氏布庄就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收回目光,向西城门的方向望去,他多么希望看到弟媳妇此时出现在他的眼里,突然他发现燃烧的街道边上闪出几个头带钢盔、端着枪的士兵,其中一个,还举着贴着一块狗皮膏药的小旗。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日本鬼子,他惊呼“兄弟,赶紧上车,鬼子来了!”顿时,枪声大作,子弹“嗖嗖”飞过,兄弟俩跳上马车,洪金民扬鞭催马,刚拐过街角,突见三个头带单帽、脑后挂着屁帘儿的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枪,站在街面上,也许是马车奔跑起来发出的声音阵仗太大,三个惊讶的鬼子盯着迎头冲上来的马车呆住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三个鬼子还没回过神儿来的功夫,洪金民一扬手,“啪啪”就是两鞭,随着鞭响,两个鬼子扔掉手中的枪,捂着脸嚎叫起来,另一个矮小的鬼子还没来得及往路边躲,就被受到惊吓的马用疯牛的劲儿,一头撞飞了起来,洪景新坐在板车里,看到那个鬼子在半空翻了两圈,然后重重的摔在了路面上,当时路面就扬起了一团尘土,鬼子倦缩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抽搐,挨了鞭子的两个鬼子,捂着脸在路边打转转。马车一路狂奔,终于从南门冲出了城外。而此时,黄家桃疯了一般,在街上喊着两个女儿的名字:“景芝、景兰”她眼睛四处张望,一直沿街东寻西找,终于,她在西大街永平胡同里看到了横尸街头的女儿,两个姑娘赤身裸体挨在一起,一堆白花花的肠子从腹腔滑落到地面上,浸泡在血水里。看到俩女儿的惨状,黄家桃“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她仰望天空,双手握拳,声嘶力竭的哭喊“遭天杀的畜生哇!”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洪家在城里的商铺被付之一炬,只剩下残垣断壁,兄弟俩逃回何集村,洪金华吃斋念佛的媳妇经不起这番颠簸,到家便大病一场,没几天便撒手人寰,接着,守家看户的洪金发又旧病突发,生命岌岌可危,洪景然闻信从县国立中学赶回来见了他爹最后一面,安葬了洪金发,麻达子来向洪金华告辞,洪金华说,我已经答应金发兄弟了,你看看我们这一家子,女人都死了,现在家里连个烧火做饭的人都没有,听说你烹饪手艺不错,你就留下来给我们做个饭,工钱好商量,麻达子说,他留在何集村给他们守房子照看枣树林子,完全是看在洪金发的面子上,他俩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现在,洪金发走了,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他还是到郭家镇去寻一家馆子给人家做厨子去吧,洪金华说,他老丈人家就是在郭家镇上开馆子的,他可以推荐,麻达子就带着洪金华的一封信去了郭家镇。洪金民思妻心切,寝食不安,每天都要到村头转一圈,村头的土路连接通往市里的大道,洪金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从城里逃难过来的人,他逢人便打听媳妇的下落,听了他的描述,多数人都是摇头,有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他说,你媳妇这么几天都没回来,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是想想活着的人吧,洪金民问他,你们拉家带口,离乡背井,这都是往哪里走哇,“南迁”城里人说话就是中听,“南迁到哪里?”“南边”,“南边是哪?”“不知道”。洪金民听了这个人的劝,不再来村口打听自己的媳妇了,他跟兄长商量,洪家是不是考虑一下也准备南迁,洪金华楞了一下说,南迁?是南逃吧。洪金民说,南迁、南逃,不都是因为日本鬼子打进来了吗?洪金民说,那个眼镜都落魄到流浪的地步了,仍不失斯文,南逃就说南逃呗。洪金华苦苦一笑说,人家是要脸面的人,洪金民说,那我们也带上行囊,坐上马车,举家南迁吧。洪金华摇摇头“还是留下来,听说八路军上了太行山,现在咱们手头还剩五百块大洋,我打算拿出来给八路军,支援他们打鬼子,为我们丫头和她们娘报仇!”洪金民含着眼泪说,好,哥,我听您的。可是,兄弟俩还没有等到八路军过来,却让他俩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永忘生难忘的事情。 这是日本鬼子破城之后,还没有陈兵乡下,何集村只是能听到远方隆隆的炮声,十月初的天气,天高云淡,早晚有了寒意,秋草已经泛黄,树叶开始掉落,太阳光线下的影子变长了,这一天后半晌,天空渐渐发暗,大块大块的乌云从西面飘了过来,云层深处传来了“轰隆隆”的闷雷声,有日子没下雨了,天干地旱,洪金民感觉今天应该有雨,他独自爬到房顶上,照例先往县城方向张望,从城里逃回来,是他让人去县国立中学给景山带信告诉儿子,他的姐姐和妹妹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他娘迄今下落不明,景然的爹也病入膏肓,洪金民希望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但是,只有景然回来了,景山让他带回了几件学生装,说改改给景新穿,他闻之娘和俩妹妹都死了,难过的大哭了一场,但并未随洪景然一起回家,洪景山让他捎句话,说他心里难受,不想马上回来面对爹,洪金民理解儿子的心情,此刻,熟识的乡村景象框在洪金民的瞳孔里,静谧而且安详,他用手遮住额头,观察着天像,太阳蒙上了一层晕圈,在一块乌云旁边,懒懒的挂着,不一会儿,乌云在快速聚集,起风了,风里面带着漉漉湿气,贴在皮肤上,凉凉的,洪金民相信,一定会有一场来势很猛的暴雨,他正打算从屋顶下来,突然轰隆隆的闷雷声夹杂着另外一种风驰电擎般穿透人心的呼啸声噪进他的耳鼓,洪金民猛地扭过身,眼睛迅速去捕捉声音的来源,哇,他看到了,顿时,惊得他目瞪口呆,两架双翅膀的飞机从乌云深处尖叫着钻了出来,洪金民感觉是有什么在后面追杀这两架飞机,很明显,两架飞机是在仓皇逃命,这动静,把地面上所有能听到这声音的人的眼光都吸引了上去。 这是两驾国民党的霍克三战斗机,驾驶战斗机的是两兄弟,哥哥叫吴思远,二十四岁,弟弟叫吴思方,二十二岁,都是毕业于笕桥中央航校,他们受南京国防部密令,飞往北平南苑机场去执行任务,具体是什么任务,两兄弟一无所知,在南苑机场上空才发现,跑道上停放着三十多架日本川崎九五式双翼战斗机,机翼上的太阳标记清晰可见。长机是大哥吴思远,他立刻向上峰报告,“零一到达南苑机场上空,跑道停放日机数十架,零一请求攻击。”僚机的弟弟吴思方也发出报告:“日机静态中,零二请求攻击!”南京方面命令“零一、零二,不准攻击,立即返航!立即返航!”两兄弟大惑不解,日本人侵我中华,杀我同胞,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只要对准跑道上的日机,一阵扫射,下面就会火烧连营,偷袭就成功了,上峰为什么让他俩无功而返,难道就是让兄弟俩在日本人占领区炫耀一下国民党空军的能力,这样虚晃一枪有意义吗!耳机传来上峰警告:“不服从命令者,军法处置”。他们发现,南苑机场有日机在跑道上开始快速滑行,长机的哥哥向僚机的弟弟发出命令,“立即返航”,长机调转机头,向西南方向飞去,僚机紧随其后;地面跑道上,五架川崎九五式战斗机,腾空而起,迅速爬高,向两兄弟所驾的霍克三战斗机扑去,半个时辰之后,两兄弟发现了追赶上来的日本战斗机,长机立刻向上峰报告,请求迎战,南京方面命令“不准迎战,摆脱追击,迅速返回!”耳机里突然响起僚机的声音,“零一、零一,左下方有块水泊,在此等候,准备迎战!”说完关掉通讯设备,南京方面和长机无论怎样呼叫,僚机再无应答。 两架国民党战斗机开始分头在苇子坑上空盘旋,青天白日标记隐约可见,这两架美国生产的霍克三是国民党装备的最先进的战斗机,双翼、双机枪,火力强大,而且转弯灵活,升高速度快。两架霍克三战斗机在苇子坑的上空摆开了阵势,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迎战日机,就是不想伤及村上的无辜百姓。不消片刻,五架日本川崎九五式战斗机从乌云中钻了出来,双机翼闪着一抹红,来势凶猛,杀气腾腾,日机呈半弧形向两架霍克三战斗机扑将过去,那架势,恨不能把兄弟俩驾驶的战斗机生吃活吞了,你想呀,战无不胜的大日本帝国皇军占领下的北平南苑机场上空,大白天来了两架中国国民党空军的飞机,南苑机场的日本驻军竟然无人察觉,简直丢尽了大日本帝国的脸,亏了敌机没有俯冲扫射,否则,奉命前来配合地面部队作战的陆航队三十六架川崎九五式战斗机就得全部葬身火海,大佐三本武夫帅部征战,“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有何颜面东回扶桑,他只能切腹谢罪,以儆效尤,三本武夫率队身经数战,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闯过,竟然差点在这条小河沟里翻了船,气得他咬牙切齿,他命令进入云端之上的部下:务必全歼之,拜托! 一场空战大幕由此拉开,明显霍克三战斗机升空速度快,日本九五式战斗机饿虎扑食,霍克三战斗机一个穿天猴,直接抢占了制高点,九五式战斗机一见扑了个空,立刻分散开来,两架爬高,三架迂回包抄,霍克三战斗机又一个鹞子翻身,俯冲下来,正在爬高的两架九五式战斗机见势不妙,慌忙掉头逃窜,两架霍克三战斗机和包抄过来的三架九五式战斗机几乎同时喷出了火舌,枪声大作,苇子坑溅起一片水花,芦苇齐刷刷倒下一片,枪响瞬间,一架霍克三战斗机,浓烟滚滚,接着,机身窜出火苗,冒着火苗的霍克三战斗机转了一圈儿,在苇子坑上空试图爬高,然而,机身只是奋力往上窜了一窜,机头猛地倾斜向下,拖着一股黑烟发着凄厉的呼啸声,一头栽进了苇子坑里,“轰”的一声巨响,大片泥水搅拌着芦苇连杆儿带茎都被掀了起来;飞行员凌空弹出驾驶舱,遗憾的是,空中高度不够,降落伞都没张开,飞行员就直愣愣的摔了下去,另一架霍克三战斗机翻滚着身体,双管机枪发疯一般向五架日本九五式战斗机一阵乱射,九五式战斗机左突右闪,上下翻飞,霍克三战斗机停止了射击,突然一个下潜,沿苇子坑周围低空飞行,五架九五式战斗机上压侧夹裹挟霍克三战斗机,意在把国民党战斗机逼回南苑机场迫降;迫降一架敌方战斗机,远比击落一架战斗机困难得多,这需要飞行员艺高胆大,协同作战,耗尽敌机弹药而又不被其击中,再用火力压制住敌机,必要的时候,直接用自己的座驾去挡住敌机逃跑的路线,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迫使敌机缚手就擒,当然,前提是被迫降的敌机不想和对方同归于尽,日本陆航队飞行员是想用这架擒获来的霍克三战斗机去羞辱中国国民党政府,吴思远识破敌方意图,报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信念,他猛地拉起机头,欲撞机与敌同归于尽,上方的日机慌忙躲闪,没容下方的日机对国民dang战斗机实施打击,霍克三战斗机快速拔高,冲了出去,国民党战斗机发出尖冽刺耳的轰鸣,很快甩掉了日机的追击,瞬间消失在茫茫云海中,一架日本九五式战斗机从高空俯冲下来,对着苇子坑射出一串子弹,然后,五架日机聚拢一起,呈三角队形,得意地抖抖机翼,一齐向北平南苑机场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