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季少国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在想,季米娅和天朗听到他们全家要到哈尔滨去定居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天朗稳重内敛,哈尔滨对他来说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触动,倒是季米娅,她是在北国冰城度过了童年时代,有人说,童年的记忆可以伴随生命走完一生,季米娅能重回给她童年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一定会表现出惊讶,兴奋,甚至欢呼雀跃,玛莎就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情感,这一点,季米娅跟她妈妈有相似之处,可让季少国出乎意料的是,他在火车上的猜测跟两人听到这个消息所产生的反应恰恰截然相反,天朗表现出来的是极度兴奋,季米娅却是平静的心如止水,她只是说,能回到哈尔滨当然最好,这对丫丫将来的成长和教育都有好处,她自己无所谓。季米娅在医院经历了九死一生,她把自己的经历对爸爸说了,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妈妈,可妈妈却没有回来,季米娅看着正在睡觉的丫丫 , 神情有些悲戚。季少国安慰了女儿一番,他说,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好日子说来就来了吗,季米娅始终提不起情绪,季少国困惑了,问题的重点终归是在天朗这里,他听到要去哈尔滨所表现出来的亢奋,这对季少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告诉天朗只带季米娅娘儿俩走,让他先留下来,天朗会不会多心,季少国因为没有看到他所预想的结果,有些扫兴。他的扫兴和洪天朗的高兴都挂在了脸上,天朗能不高兴吗?他相信,到了大城市,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更好的发挥,工厂里的车、钳、铣、铇、磨,他样样精通,又懂俄语,现在是万事俱备,他需要一个大的平台,洪天朗想好了,到了哈尔滨,他们的立足之本还是要办企业,天朗问岳父,这里的机加厂怎么办呢,季少国现在不太想跟天朗谈这个事,既然天朗主动问他,季少国倒想听听他的想法,天朗说,他们不是有钱了吗,趁机把大队那一半的固定资产给买下来,有了这些机器设备,他们很快就能在哈尔滨发展起来,季少国给他泼冷水:他想得太简单了,哈尔滨可是工厂众多,人才济济,政府要允许私人办厂,哈尔滨私人企业早就多如牛毛了,还轮得到他们这个外来户吗。季少国很想把话跟天朗摊开了说,他还是忍住了。季米娅说,她也累了,趁着丫丫还没有醒,她先睡一会儿,天朗说,她休息之前喝杯麦乳精,天朗把冲好麦乳精递给季米娅。季少国说:“季米娅还在月子里,吃过晚饭后,你们要回到自己的家,谁来照顾她呀?”。这个问题,天朗和天明在县医院已经商量过了,天明提出让娘去他家照顾季米娅,天朗担心大哥见不到娘会狂躁,天明说,没事,家里不是还有秀秀吗,再说,他哥也开始接受周艳艳了,就这么定了。天朗告诉岳父,让他娘住在他家里,早晚照顾季米娅也方便。“你娘知道吗?”天朗说,他现在就去跟他娘商量。天朗出了西屋,他在客厅八仙桌上的茶壶里倒了杯水喝,听到东屋有动静,以为他娘在呢,进去一看,原来是景然叔一个人坐在炕桌边上在喝茶。洪景然见是天朗,叫他快进来坐,天朗说,他要找他娘去说点事,洪景然说:“是让你娘去照顾季米娅的事吧?”天朗说:“叔,您咋知道?”洪景然说,他一直跟天明在院里棉纱垛边上聊天,天明已经到天晴的屋里找你娘去说这事去了。天朗一听,也就不急于走了,他告诉景然叔,岳父已经答应让他女儿姓洪,到时候由他大爷按家谱排序给他女儿取名字,这是他岳父当着他娘的面说的。洪景然一听,说:“太好了,你可是不知道,自打上午我和你婶儿进到这个院里,谁都不敢提你的孩子,你是过继给了季少国,又是倒插门的女婿,按规矩说,你女儿应该姓季,可那孩子终归是我们洪家的血脉,所以,谁起这个头,都会涉及到孩子姓什么的问题,说姓季,你娘不舒服,说姓洪,你岳父又不乐意,几个人索性都打马虎眼,对孩子的事,只字不提,本来添丁进口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结果都有意在回避,偏偏又是坐在一起聊天,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洪景然连连称赞季少国仗义。天朗坐到了炕沿上,他正好有事想求景然叔帮忙,天朗说,叔:“我们要去哈尔滨了,我岳母玛莎正在哈尔滨买房子。”洪景然说,季少国也跟他谈了这事。他问天朗有什么想法,天朗挺得意,从农村到大城市,高兴呗。瞧这天朗眉飞色舞的神态,显然,季少国对天朗没有说出让他留下来的意思,洪景然说,除了高兴就没有一些具体的想法?天朗说,有,他是想让景然叔跟朱培钟说说,把村委会那一半机器设备卖给他们,天朗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他和他岳父一走,剩下的工人干个毛坯活还可以,精度高一些的机加活,他们根本就拿不下来,这样就不可能有人再把活拿来给机加厂干了,没了外揽活,这厂早晚要关门,厂子黄了,剩下的机床设备只有闲置下来,这搁时间长了,就是一堆废铁,与其将来把机床当废铁儿卖,倒不如现在卖给他们,景然叔说话管用,朱培钟肯定会听的。他把洪景然对季少国说的话大差不差的又还了回来。洪景然问:”这是你岳父的意思?”天朗说,这是他的意思,他岳父只是说私人在哈尔滨办工厂很麻烦。洪景然懂了,季少国是因为不好直接跟天朗说,故意找这个借口来搪塞天朗。洪景然心里有数了,他让天朗把他岳父叫来,洪景然想借这个机会把话跟天朗挑明,他想,既然天朗还不知道要让他留下来,最好还是现在就告诉他,这样也让他早点有个心理准备,当然,天朗能理解他的苦心应允下来最好。季少国过来了,三个人在炕上盘腿而坐,季少国是个爽快人,他让洪景然直奔主题,天朗警觉起来:“您俩是有什么事商量好了?”,季少国和景然叔对视了一眼,“呵呵”的笑了,洪景然说:“ 好,那叔就代表村委会和你岳父正式跟你谈了,其实也是应该由我来说,因为这个意思是我向你岳父提出来的,一开始他坚决不同意,我是费了不少口舌才把他说通了,你是明白人,我跟天明就说过这句话,响鼓不用重捶,心有灵犀一点通”。天朗果然聪明,他说:“叔,您就别往上堆词儿了,这弯弯绕也不是您的风格呀,直截了当的说嘛,大不了就是让我留在何集村,这有什么呀,这里有我娘,有我哥,有天明,有秀秀,还有我的父老乡亲!”洪景然一听,让他赶紧打住,天朗把父老乡亲都端出来了,这不是在赌气吗,洪景然把他的意思又跟天朗说了一遍,并且承诺,什么时候把人给他培养出来能自己独挡一面了,他随时回哈尔滨,天朗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儿,哦,他刚才跟景然叔说的话和景然叔现在跟他表述的意思基本相同,只是出发点不一样,天朗的意思是,他一走,机加厂就没有一个懂技术的人了,天朗这么说是想让大队知难而退,把那一半固定资产卖给他们,景然叔的意思是,能给大队创造最大经济效益的副业就是这个机加厂了,既然天朗自己都说没有他,外面的厂家不可能会把活拿到他们这个机加厂来干,天朗为什么不能留下来培养两、三个技术骨干呢?天朗觉得是他自己把自己给装进去了,也不对,他能这么想,景然叔也会那样想,他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都说不出来了。季少国就在一旁敲边鼓:“你景然叔为了让我们放心,他要再次出任村支书。”季少国也表明了自己的想法:“这里天时、地利、人和、全占,订单又是现成的,多挣钱才是硬道理。”他向天朗保证会用最短的时间在哈尔滨找个挂靠单位,把机加厂办起来,到时候,他们把这些机器卖给大队,在哈尔滨去买更好的机器设备,这样还省了一笔运费。“,天朗已心有所动,他现在唯一有点纠结的是舍不得季米娅和丫丫:“那季米娅呢?”,季少国斩钉截铁的说:“你要说留,我就让季米娅娘儿俩留下来陪你!”。天朗搓了下大腿,重重的吸了口气,说:“你们一起走吧,我自己留下来,没错,这里局面已经打开了,现成的钱为什么不挣,咱在这里多挣些钱,将来在哈尔滨再买几台新机器,起点高才发展快!”季少国说:“好,从今天开始,机加厂正式交给你管理,厂里一切事务你说了算。”洪景然乐了,你这马上就要走了,难不成你还想在哈尔滨遥控指挥天朗呀?季少国哈哈大笑,他把炕桌上的三个碗倒上茶,说:“我女婿先不走,就这么定了,咱们以茶代酒,来!”三人举碗把茶喝了。洪景然笑呵呵的说:“老季,我说的没错吧,天朗是个懂事的孩子。”季少国说:“没错,要不我一定要让天朗做我的女婿呢,当年,你把他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第一眼就认定他将来就是我的女婿。”,两人都笑了起来。
洪天朗去了西屋,他把自己先暂时不去哈尔滨的事告诉了季米娅,他说,为了她和女儿能在哈尔滨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他要在这里再奋斗一段时间。季米亚感动了,她抱住洪天朗,一个劲儿的跟他亲吻。洪景然继续跟季少国在东屋里聊天,他说,你发现没有,一贯稳重的天朗有点变了。季少国告诉他,这都是因为季米娅生孩子难产把他给吓的。“哦”洪景然没明白。季少国把季米娅在县医院生孩子的过程跟洪景然说了一遍。洪景然惊讶万分:“我的天哪,还有这事。”“多亏了亲家母,那天,她坚持让鹃子叫孟华把她从县城送回来,到家又催着孟华把季米娅送到县医院,医生都说了,要不是天朗的姐夫开车及时把妇产科主任接过来,不光孩子保不住,大人也危险,这回天朗可是感受到了亲情的重要性啦。”,洪景然明白季少国为什么要让天朗的孩子姓洪了,他这是投桃报李呀。
天已见暗,电灯都已打开,客厅开始热闹起来,摆凳子的摆凳子,端菜的端菜,天朗和天明把八仙桌搬到了客厅中央,郑淑玉算了一下,加上天晴十一个人,挤挤可以坐得下,她要去照顾季米娅,就又能空出一个位子,周艳艳说,妈是一家之主,还是她去屋里照顾季米娅吃饭吧。就这样,等菜全部摆上了桌,大家都落座了,好丰盛呀,难怪马红艳说郑淑玉,吃了这一顿,以后的日子不过啦,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的,等人们都围桌坐好之后,季少国率先说了话:“不好意思啊,我在这里喧宾夺主了。”,他说,跟大伙儿知会一声,他们一家要离开何集村回哈尔滨了,这么多年感谢在坐的所有人对他们一家人的帮助。季少国让大家举起杯子,有酒的喝酒,有饮料的喝饮料,他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万事如意,所有人一起碰了下杯,便动筷子开吃。郑淑玉乐呵呵的说,都是亲戚,说这话就有些见外了。其实,屋里在坐的人都知道他们要到哈尔滨去了,洪丽鹃和孟华看望大爷回来的晚点,这消息是郑淑玉告诉鹃子的,鹃子说,这是好事呀,天朗跟他岳父学了那么多本事,他需要有一个更大的平台去展示。就像是回应鹃子的话似的,天朗在他岳父说完话之后,说,他已经决定留在何集村不走了,洪丽鹃一听,有些不解,天朗说他是暂时不走,洪景然替他说出了原因,鹃子觉得天朗不光回归了亲情,而且会理性的看待问题了,相比之下,天明就显得浮躁了一些,在县城的时候,天明还戏谑她心操得多,老得快,当心到那时候孟华会看不上她,洪丽鹃嫣然一笑,给身边发怔的孟华夹了一片卤牛肉,悄悄说,今天辛苦你啦,多吃点,一会儿你还要开夜车呢。孟华笑笑,说,孟伟将来也会是这家里的一员。天朗对天明说,明天拉两包棉纱到机加厂去,他直接给天明现金结账,天明先前在院子里的时候,还在犯愁这么多棉纱他应该通过什么途径去卖呢,天朗这就先给他开了个张,好兆头,他的自信心大增,哥儿俩先碰一杯,天朗又对秀秀说,姐夫没有在县城给她找到工作之前,她可以来机加厂上班。秀秀喜笑颜开,用汽水跟二哥喝了一杯,客厅里热热闹闹,天晴也乐得啥似的,坐在天晴旁边的秀秀给他撕了一个鸡腿。郑淑玉说,还有个好事,她拍拍坐在身旁的马红艳说,天明,你婶子认艳艳做了干女儿,那你是不是和艳艳一起来敬干妈、干爸的酒呀,秀秀一听,扭身推门就进了西屋,转眼间秀秀拉着周艳艳的手出来了,天明给她倒了半杯汽水,两人并排站在桌前,洪景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说,这地方窄,他和老伴儿就不出去了,他拉着马红艳站了起来,天明和周艳艳举起杯子,两人叫了一声:“干妈,干爸”天明把有酒的杯子递给了景然叔,周艳艳把有汽水的杯子递给了马红艳。马红艳从兜里掏出了个红包,她来时匆忙,平时兜里也不装钱,这是郑淑玉给她准备的,周艳艳接过红包,说:“谢谢干妈、干爸。”洪景然喝了口酒,马红艳喝干了杯中的汽水,客厅一片掌声,洪丽鹃拿出一张纸条,说,她刚才到大爷家,请洪家掌门人给丫丫娶了个大名,丫丫的名字叫洪开雪,下一代洪家后代是开字辈排序。季少国说,洪开雪这个名字好,谐音,开学,意味着丫丫长大不光有学上,而且能读好书,这也能挂的上,人们都笑了,鹃子解释说,大爷的意思是您们要去哈尔滨了,到了冬天,丫丫还不满一岁,就将开始迎来哈尔滨第一个冬天的漫天飞雪,天长人势,人借天势,丫丫会健康成长。季少国有所感悟,说,在苏联,有些新生儿的母亲,把刚初生一两个月的婴儿光溜溜的就放在雪地上,用雪给孩子擦身子,说是这样的孩子以后不易生病,季少国的话引起一片惊叹,此时此刻,秀秀就有一个感觉:回家真好。洪景然说:“天明,艳艳,你俩选个好日子,早点把婚事办了吧。”天明说:“艳艳家有人在照顾她的父母了,现在她已无后顾之忧,就听干爸的,我俩很快就办。秀秀觉得三哥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周艳艳能这么快跟三哥在一起,她的作用至关重要,能受到家里人的重视,这是让她最高兴的事了。郑淑玉看着一屋子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她非常开心。
晚饭后,郑淑玉到天朗家照顾月母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