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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洪天朗原本说好是送季米娅到了哈尔滨,最多呆三、五天就回来,可时间一晃,不经意间便过去了半个月,洪天朗心情挺好,这一趟哈尔滨之行,他算是大开了眼界,岳父嘴边经常挂着的东方小巴黎,果然名不虚传,大城市,建筑洋气,人也洋气。季米娅开始时髦起来,她换上妈妈给她准备的布拉吉,高筒袜、皮凉鞋,再化个妆,黄头发、蓝眼睛,窈窕的身材,人越发显得洋味十足。季米娅与洪天朗厮守在一起,她求爸爸,不要让天朗再回何集村了,季少国说,天朗不回去,我们在这里吃什么,穿什么,总不能靠你妈妈手上的钱,坐吃山空吧,玛莎就在一旁“哧哧”的笑,玛莎自打到了哈尔滨,开心死了,她喝着咖啡,放着唱片,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季少国看着她说:“你喝傻大姐的尿啦,整天就知道傻呵呵的笑。”他猜想,这话的意思玛莎也是似懂非懂,他给季米娅递了个眼色,示意女儿不要让妈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玛莎用蹩脚的中国话说:“我是傻大姐,我撒的尿你喝吗?”,季米娅笑的前仰后合,连性格内敛的天朗都“嘿嘿”了两声,笑归笑,玛莎也劝天朗先回去,她说前段时间在找房子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定居在哈尔滨的苏联犹太女人,叫芭比叶娜,她丈夫也是一个中国人,在黑大当老师,专门研究苏联经济,芭比叶娜听他丈夫说,苏联只重视发展重工业和军工业,却忽略了轻工业和农业,尤其是纺织品和农产品都跟不上社会的需求,现在中国经济放开了,她俩可以在内地买些纺织品到黑河、满洲里这两个边界口岸去卖给对岸的人,她俩本身就是苏联人,有外貌和语言上的优势,玛莎听她这么一说,想到了她在何集村时就知道当地有一个县纺织业很出名,洪天朗说,没错,是高阳县,有纺织之乡的美誉,“桂林山上无杂木,高阳花布四季新”,天朗让季米娅用俄语把这句话说给妈妈听,他的俄语还达不到这个程度,季米娅把这两句词告诉了妈妈,玛莎说,对,就是高阳县,她让天朗回去后可以去高阳县买些毛巾、枕巾、浴巾发过来,她想和芭比叶娜带上这三巾到边境口岸去探探路子,可行的话,她就和芭比叶娜各去一个口岸开个针纺织品专卖店,洪天朗说,这还真是一条发财的路呢,母女俩跟天朗都是用俄语在聊天,季少国见三人聊的热闹,他先看看玛莎,又瞧瞧季米娅,再瞅瞅天朗,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叽哩哇啦的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欺负我不懂俄语呀,就算我不懂俄语,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们就是想在高阳县买些纺织品到满洲里或者是黑河口岸去赚老毛子的钱呗。”季米娅抿着嘴在窃窃的笑,说:“爸爸也不是一点都不懂俄语。”。玛莎轻轻踢了季少国一脚,她对季米娅说:“妈妈也不是一点儿中国话都不懂,你爸爸在说我们是老毛子呢。”季米娅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把躺在小床上睡觉的丫丫都给吵醒了,季米娅要去哄,玛莎抢先过去抱起了丫丫,她对天朗说:“就这么定了,你回去的时候,把毛巾、枕巾、浴巾的样品寄点过来,我先让芭比叶娜拿到口岸去试试。”季少国让女儿翻译给他听了后说:“中苏关系现在是剑拔弩张,我看这生意悬。”。玛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还惦记着马雅可夫斯基呢,这是她的初恋,也是她这一生的痛!有朝一日,他想跨过界河去追寻当年那段让她刻骨铭心的爱情。

又过了几天,从燕都市发出来的棉纱到了哈尔滨,天朗和岳父租了一辆大货车把棉纱拉到了岳父的老厂,季少国找到了副厂长龙八夷,龙八夷亲自来办这件事,他到供应处在采购单上先签上自己的名字,拿上单子再找厂长签了字,然后带着季少国和天朗去了工厂财务处,财务处长签完字让会计下账之后,洪天朗又随着出纳去了银行,出纳把转账回执单给天朗看了,天朗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他便买了返程的火车票,洪天朗是带着岳母的任务回来的,他坐在火车上就想,干机加,揽活不容易,要钱就更难,中间环节的烦心事还多,这一分一厘都是挣的辛苦钱,看看天明的棉纱,一倒手就赚了好几万,他心有所动,天明现在有钱了,如果岳母针纺织品在边贸口岸趟开了路子,他可以联合天明一起干呀,到时候,两兄弟把钱凑到一起,天明就在家里组织货源,他跟季米娅在口岸边上卖货,岳母岁数大了,她和岳父就在家带丫丫,机加厂还有他们一半的股份,到年底机加厂分红,大队把钱给他们汇去就可以了,一路上,天朗心潮彭拜,他有一种躲在深山吃尽苦,一朝出来变成仙的感觉,是到了他要大干一场的时候了,洪天朗下了火车就去汽车站赶班车,从班车下来,看到岔路口停着哑巴的马车,便坐了上去,车上还有几个外村的老乡,他把一元钱递给哑巴的时候,哑巴接过钱对他“嗷嗷”的怪叫了两声,天朗以为赶脚钱涨价了,就又掏出一块钱,才要给他,被哑巴挡了回去,他比划了几下,洪天朗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哑巴只好无奈的摇摇头,挥鞭赶车上了路,马车停在了村北口,洪天朗跳下车,他对继续赶车送人的哑巴挥了下手,刚走进村,王新华迎面走来,这两天他就准备携家人去新疆了,王新华看到天朗,招了下手,几步便来到他面前,急乍乍的说:“天朗啊,你可回来了,你家出大事啦!”天朗一脸疑惑:“咋了?”,哑巴刚见到他时也是这种表情,王新华告诉天朗,秀秀在上杨村被她对象孟伟开车给撞死了,天朗一下子就懵了,拎在手上的提包险些掉在地上, 他撇下王新华,跑回自己家。

郑淑玉把秀秀出车祸的经过对天朗说了,洪天朗一句话没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郑淑玉敲了两次门,他躲在屋里不出来。洪天晴见状说:“你要再不开门,我就在你门口坐着,你啥时候开门,我啥时候起来!”。天朗这才开门走了出来,郑淑玉要跟他解释,天朗抬手制止了她:“秀秀就这命,娘,我饿了,在外面就掂着棒子面贴饼子和囫囵鱼这一口!”,郑淑玉只好说,她这就去做,天晴说他去买囫囵鱼。洪天朗要去机加厂看看,到了吃饭的点儿就回来。郑淑玉问道:“你岳父母都好的吧,丫丫好吗?”天朗冷冷的嗯了一声, 郑淑玉不再问什么,她去了厨房,郑淑玉手上和着玉米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想着天朗说的一句话,秀秀就这命,那她又是啥命呢,年轻的时候丧夫,步入老年这又丧女,郑淑玉顿时感到浑身乏力,她坐到了一边,止不住眼泪“噗噗”落了下来。 洪天朗只在自己的房间里住了一晚上,就搬到他岳父的房子里去住了。郑淑玉知道天朗是为秀秀的死在埋怨她。天明去看他,天朗也带搭不理,天明有些纳闷,说,天朗对家里人的态度咋又跟以前是一个德行了,郑淑玉劝他别再因为这个去跟天朗绊嘴,天明说,他怎么会跟天朗绊嘴呢,没有天朗的支持,他也没有胆儿去买棉纱,没有天朗的帮助,囤在院子里的十吨棉纱还不知道要卖到猴年马月呢,天明又说,秀秀是在上杨村出的事,天朗不记恨周艳艳他就念阿弥陀佛了。这以后,洪天朗除了晚上回到他岳父母的房子里睡觉外,一整天基本上都呆在机加厂,天朗的小二层就只有郑淑玉和天晴两人住。天朗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带出一个技术尖子,他好早点儿去哈尔滨,洪天朗要带的工人就是柳毛妹的对象王有实,机加厂的管理权,他也交给了柳毛妹。柳毛妹求之不得呢,权当是为她接手机加厂打基础了。 时间一晃到了一九七九年的四月,这天上午,村委会来人让洪天朗去接电话,说是他岳父从哈尔滨打来的,天朗赶到村委会,支书办公室空无一人,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季少国说,他岳母玛莎去了一趟满洲里,刚回来,她说中越还击战打响以后,中苏边界一直很紧张,随着中国从越南撤军, 紧张形势虽然缓解了一些,但是,现在还不是做口岸贸易的时候,他让天朗就不要买三巾了,再等等看,他叮嘱天朗要把精力放在机加厂里,还是要多赚钱,城里不比农村,哈尔滨是大城市,开销大,光丫丫喝的奶粉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天朗说,知道了,说完,便挂了电话,正巧,洪景然进来了,他看到天朗,拉着他坐了下来,天朗也正想找景然叔聊聊呢,他听柳毛妹说何集村已经分成了两个大队,而机加厂是挂靠在二大队的,二大队的支书是朱培钟。 洪天朗说,好好的一个村,为什么要分成一大队和二大队呢,两个大队倒也算了,怎么他们机加厂还给分到了朱培钟的二大队,朱培钟是二大队的支书,他媳妇是机加厂的会计,这下倒好,合着机加厂整个都成他家的了,原先让他留下来,他有些犹豫,担心的就是这个。洪景然说:“这分大队又不分家,说到底还是为了便于管理,再说,机加厂分到哪个大队,又影响不到你,厂里的事照样由你做主,我跟朱培钟打了招呼,机加厂今后还是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到年底你只需上缴给他们大队百分之三十的盈利,这百分之三十,就算交占地费了。”天朗一听,乐了:“这还差不多,您说过,我在机加厂培养出来一个技术过硬的人就可以走了,要说话算数。”,洪景然笑了,他指指自己坐的椅子说:“就为了这句话,我才自找了这个麻烦,叔还会诓你吗?不过,等你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合同就得另签,估计那时候你跟大队还是按从前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分红啦,你懂叔的意思吗?”天朗说,到时候就算机加厂的利润都给他,他也不会留下的,天朗起身要离开,洪景然拦住了他,说:“别急着走哇,你景力叔昨天才从四川你二叔那里回来,你陪叔到你爷爷家去看看。”洪天朗说,算了吧,他厂里还有一堆的事呢。“你都把管理权交给柳毛妹了,现在除了带带王有实,你还能有啥事呀。”洪天朗无奈的点点头:“叔,这您都知道,不过,从现在开始,厂子的事还是由我来抓,叔,我也不避讳,岳父电话里还说让我在这里多挣些钱呢,否则,我家丫丫的奶粉钱从哪里来?”洪景然笑着说:“挣钱也不差这会儿功夫,走吧,去年他空跑了一趟,这次没准儿你景力叔从四川真带回了个媳妇,咱看看去。”洪景然连哄带劝的把天朗拉到了他爷爷家,两人才一进屋,就看到洪金民坐在炕上,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嘴里正在骂骂咧咧,洪景然问道:“是谁把我叔气成这样?”何北花指着天朗说:“还能有谁,他二叔呗。”天朗就没想来,是景然叔硬把他给拽来了,这刚进门还被后奶奶戳指,一股火就顶了上来:“我二叔惹我爷爷生气,您指着我干啥!”他甩开洪景然的手,扭身就走了,洪天朗出了门心里依旧忿忿然:还把我当小孩儿,想指就指、想说就说?门儿都没有!他现在谁的脸色都不看! 想想爷爷平日里对他们的态度,他哪里有个当爷爷的样!洪金民隔着窗户看着天朗的背影说:“这翅膀都硬喽!”言外之意是孙子现在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了,洪景然笑笑说:“天朗已经是当爹的人了,长点脾气也正常,不说他了,叔是不是在为景新哥没给景力在当地寻个媳妇生气呀?”何北花说:“可不是咋的,景新家的儿媳妇来信说,她在南充老家那里说了一个姑娘,景力去见了面,两人都相中了,偏偏景新不同意,硬是把两人给拆散了。”洪景然问:“这是好事呀,景新为什么反对呢?”何北花扭了一下身子,鼻腔里“哼”了一声:“怕沾包呗!你叔气得晚上躺在炕上直哼哼,早上一起来就在骂大街。”洪景然问:“景力呢?”何北花指了一下院子:“他说在家里憋屈,出去了。”洪景然劝着洪金民,说:“叔,儿女的事,犯不上您生这么大的气,景新是单位上的人,您让他在当地农村帮景力找媳妇,就不拍他犯错误?”何北花说:“是他自己答应景力的,又没谁逼他!”这话就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洪金民瞪了她一眼:“行啦!景然是支书,人家没闲心听你念叨这点破事!”何北花嘟囔道:“你不也一直在骂大街吗!”洪金民嗓门提高了八度:“老子这是在练嗓子,自娱自乐,怎么了!不行吗!”洪景然笑了:“我叔真是幽默。”洪景然说他找叔来是想聊点儿正事,他说,自己这岁数在支书的位子上顶多再干个一年半载就退下来了,他想在村里找个接他班的年轻人,他看中天朗和天明这兄弟俩了,两兄弟里,他更看好天朗,天朗稳重,干事有前瞻性,可是天朗是要走的人,他媳妇、孩子都在哈尔滨,想留也留不住哇,天明呢,工作能力是有,而且敢想敢干,在群众中也有一定的威望,最大的缺点就是毛毛躁躁,犯起倔来,天王老子都不怕,把何集村交给这个愣头青,他心里不踏实,洪金民说:“你就别操这份心啦,这俩小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就说了,你想把你侄子提起来,就不怕到时候村里人戳你的脊梁骨?”洪景然说,举贤不避亲,这他不怕,洪金民说,关键这俩嘎小子根本就算不上是贤德之人哪,要他的意思,还是村民选举最合适,洪景然说,选举之前,他不是还有个先提名的权利嘛,两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一个是爷爷看孙子,一个是支书看年轻人,这话没法再谈不下去了,洪景然准备起身告辞,洪景力回来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景然哥来了。”他有气无力的跟洪景然打着招呼,洪景然说:“听说你从四川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你。”“有啥好看的,还不是光棍一条的回来了。”何北花问他这半天去哪了,洪景力没好气的说:“去哪,还能去哪,想给自己寻块宅基地,到村边上去转了转!”洪景然问他寻好了吗?“除了村北尽头的石滩地,哪还有合适的宅基地呀。”何北花说:“你连个对象都没有物色到呢,急么!”洪景然说,景力的想法是对的,俗话说,家有梧桐树,才能招来金凤凰嘛,一座新房子墩在村里,他就不相信没有姑娘主动寻上门来。洪金民点点头,他的初衷没变,巴不得洪景力早点自立门户呢。洪景然说,既然叔赞同给景力盖房子,他有个想法,看叔、嫂子和景力愿不愿意,洪金民让他说来听听,洪景然说,眼下就有人要卖自家的房子,那个房子,离这里不远,房子是土坯房,景力要想盖砖房,可以推倒,在原宅基地上重盖。洪景力说,他知道景然叔说的是谁家的房子了,是不是何满仓的房子,洪景然点点头:“没错,就是何满仓的房子,满仓死了以后,蔡莲花不是和天晴好了一段时间嘛,天晴生病以后,蔡莲花就回了娘家,她一直是娘家、何集村这么两头住着,去年初,蔡莲花就在她娘家村里嫁给了一个才死了媳妇的男人,这里的房子就空了下来,前几天,她来大队部找到我,说是要把这里的房子卖了,让我在村里给她张罗个买家。”洪景力说:“那女人是个扫把星,跟了满仓,满仓死了,跟天晴好了,天晴疯了,她住过的房子,晦气!”洪金民一脸怨气:“你还好意思提天晴,他是咋疯的!好在天晴的病好利索了,现在他可比你懂事多了!”洪景力不爱听,拧着脖梗子把头甩向了一边,洪景然笑而不语,洪金民问他:“蔡莲花的房子,她想要多少钱?”洪景然伸出俩指头比划了一下:“八百”,何北花一撇嘴:“她那土坯房顶多值三百!”洪景力把头扭了回来:“这年头八百不算贵啊”,洪金民噎他:“那是,你又不掏一分钱,当然不觉得贵啦!”洪景然问洪景力:“你这意思是同意买下来了?”洪景力看了他爹一眼,说:“哥,你瞧我爹的态度,巴不得让我早点离开这个家呢!”,洪金民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说:“这钱我出,买了!”洪景然说:“景力,你看,我叔对你多好,二话没说,就答应给你把房子买下来了。”,洪景力态度好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降低了:“爹,是不是土坯房扒了,再盖新房?”“废话!就那个土坯房,哪家姑娘能嫁给你!”洪金民这话,让几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笑模样,洪金民又说:“先拆旧房,散散房子的晦气,年底再盖新房吧。”,洪景力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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