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郝宝枝夫妇和艾米陪同两位老人返回天津后，就准备到燕都市去了。 她见孙潜的爸妈对艾米喜欢的不得了，就跟孙潜商量，她们去燕都市这几天就把艾米留在爸妈身边，等到要回加拿大的时候再过来接他。她的意思是让艾米在这里替他俩多陪爷爷奶奶几天。孙潜把郝宝枝的意思跟爸妈说了，孙潜的爸爸直夸郝宝枝善解人意，孙潜的妈妈说，能把孙子留在身边陪着她们，这比什么都强。郝宝枝也承认，他们还有其他事要办，带着艾米也确实不方便，两位老人让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孙潜这才和郝宝枝从天津赶到了燕都市。

阔别多年，回到这块生她养她的地方，郝宝枝竟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对她来说，这是块伤心地，两人安排好下榻的宾馆后，便去了市政府。

郝宝枝在市政府大门口跟解放军战士通报了她们夫妇要去外事办，她说曾经跟外事办主任夏兆妃有过联系，孙潜告诉门卫，两人是华侨，刚从国外回来，门卫转告给传达室，很快，外事办主任夏兆妃便出现在了市政府大门口。夏兆妃一看到郝宝枝，当时就傻眼了，她一把抓住郝宝枝，上下打量着她：“宝枝，真的是你呀？”，口气里带着不确定性，郝宝枝含笑不语。人死还能复生，这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因为在市政府的大门口，夏兆菲真要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兆妃在传达室作了登记后，把郝宝枝两口子领到她的办公室，让两人坐在沙发上， 端上茶后，夏兆菲连珠炮似的说，她拿到洪老先生的信，看到信上有郝宝枝这三个字，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马上就想到了她，当年是艺校的同学打电话说她吃安眠药自杀了，所以，她相信这个加拿大的郝宝枝只是跟她同学重名重姓而已。夏兆妃还告诉郝宝枝，闻知他服安眠药自杀的几天后，她跟戏校的几个同学联系好，专门去了一趟清源县京剧团，得知她的骨灰盒被送到了市郊农场她爸妈那里，她和几个同学又匆匆赶到了农场。孙潜插嘴说：“那个骨灰盒是我送去的。”，“是吗？”夏兆菲看了孙潜一眼，接着说，她爸妈拒绝了她们想在骨灰盒前点香烧纸祭拜一下的请求，夏兆妃说，在文革中她看到了许多人丧失理性，才开始意识到自己也基本上就属于这类人，她对郝宝枝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在市郊农场看到你爸妈的时候，才幡然醒悟，在戏校，林校长是我的恩师，我们俩又亲如姐妹，可是，在你爸妈最困难的时候，我却落井下石，还写信跟你绝交，想到你爸妈在农场劳改，人到老年又失去了心爱的独生女儿，心里特别难受，那天从市郊农场回来，我悔恨至极。”，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夏兆菲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这眼泪是真诚的。郝宝枝说，那个年代出现这种现象实属正常，即便她不写信提出跟她断绝交往，她也不会再跟所有同学有任何联系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郝宝枝话题一转，说：“好啦，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次回国，我就是到墓地去祭拜她爸妈的。”，“你都知道啦？”，夏兆菲有点惊讶。郝宝枝不想告诉她是殡仪馆的姐姐写信告诉她的。夏兆妃赶紧抹去挂在眼角的泪水，说，她跟市委书记魏国栋去过何集村，听她太姥爷洪金华讲，她这趟回来还要接老人家去加拿大，这回轮到孙潜惊讶了：“消息过灵通的。”，夏兆妃对郝宝枝解释道：“我在给你们的信上说过，抗战时期，魏书记在洪老先生家里养过伤，解放初期又跟你姥爷的叔伯兄弟洪景山在一起共过事，魏书记跟洪家可是有些渊源的。前段时间魏书记接到省统战部牛部长的电话，说是外交部代表团在出访加拿大的时候，有一位叫吴思远的国民党空军退役将军找到了他们，吴思远委托代表团回国后帮他寻找一九三七年十月初在一次空战中被日本飞机击落跳伞身亡的弟弟吴思方的遗骸。”，孙潜一听吴思远的名字，心头一热，他刚要张口，右手就被郝宝枝握住了，郝宝枝的意思是让夏兆妃把话说完，夏兆妃继续说，吴思远先生提供的唯一线索就是在清源县地界内的上空，下面有一片大水洼子，巧就巧在魏书记不光知道那个大水洼子，而且他还知道那场空战，解放初期，魏书记当时是那一带的区公所特派员，是魏书记带领人填埋了那个大水洼子，也就是在填埋大水洼子的过程中，魏书记才听社员说起了那场空战的事，所以，魏书记接到省统战部牛部长的电话后，就决定亲自挂帅查找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魏书记把她抽到了身边。郝宝枝问道：“飞行员的遗骸找到了吗？”，她把孙潜的手握的更紧了，这是激动人心的时刻。夏兆妃说：“基本上算是找到了。”，一听这话，孙潜的脸上犹如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闪闪发光：“真的找到了！”不待夏兆妃说话，孙潜已经激动不已，他抽出手，对郝宝枝说，太巧了，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应该是“踏遍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夏兆妃面露惊讶“此话怎讲？” 孙潜兴奋的手舞足蹈：“你说的吴思远将军是我们家的常客，他跟郝宝枝姥爷是老朋友了。”，郝宝枝比较冷静，她问道：“算是基本上找到了是什么意思呀？”经她这么一提醒，夏兆妃想起了柳开月说的话，此时此刻，她不想扫二位的兴，说：“具体情况还是让魏书记跟你们讲吧。” 。夏兆妃本想问问郝宝枝当年吃安眠药自杀的事，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还有送到她爸妈手上的骨灰盒是怎么回事，可当她得知吴思远的消息后，关于郝宝枝怎么死里逃生的好奇心顿时荡然无存，现在她只想着让魏书记早点知道， 找到吴思远了，他居然是洪老先生的朋友， 太好了，夏兆妃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她想，郝宝枝现在是华侨，她是外事办主任。既然郝宝枝来了，就意味着她的外事接待工作开始了，如果这些天是她全程陪着这位老同学，还愁了解不到郝宝枝那些鲜为人知的事吗，慢慢来。

夏兆妃带着两人来到了魏书记的办公室，夏兆妃见到魏书记，便迫不及待的指着郝宝枝告诉他，这位来自加拿大的郝宝枝就是他所提到的戏校同学。魏书记有些惊讶，不是说她这位同学文革期间吃安眠药自杀了吗？他跟郝宝枝握握手，说：“那你就是清源县京剧团的郝宝枝喽。”郝宝枝笑笑说，不光她是，她先生孙潜也是，魏国栋又跟孙潜握握手，孙潜说：“魏书记，您好，当年，您在清源县百姓的心目中，可是个好书记”。魏书记谦和的说：“谢谢你的褒奖，在任清源县委书记期间，重心都放在抓农业生产上了，对县京剧团少有关心，我记得你们京剧院的院长叫郭儒才，他是四一年底弃笔从戎到的延安，在鲁艺学习后，转入到了地方上工作，对了，我跟他跟何集村的洪景山共过事，他俩是挑担，而宝枝的姥爷洪景宽又是他的叔伯哥哥，抗战时期，我在宝枝的太姥爷家里养过伤，这么说吧，洪金华就是我的再生之父。”魏书记这么一讲，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魏书记示意两人坐在沙发上，夏兆妃帮着张秘书沏茶倒水，张秘书悄悄问夏兆妃：“这位女士就是何集村洪老先生的曾外孙女吧？”，夏兆妃点点头，不失时宜的说：“她是我艺校的同学，当年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张秘书啧啧称赞：“你这个同学，不光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好，瞧那皮肤，白如凝脂。”夏兆妃讥讽了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鉴赏水平的！”。张秘书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赶紧闭上了嘴；孙潜还在为知道了飞行员的下落在亢奋呢，他告诉魏书记，他们认识吴思远老先生，孙潜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魏国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夏兆妃过去提醒道：“您忘了，吴思远就是前不久我们寻找的那个国民党飞行员遗骸的哥哥呀，他不是也在加拿大吗，巧了，郝宝枝的姥爷洪景宽跟吴思远还是老朋友呢。”“是吗？”魏国栋满脸惊讶，郝宝枝解释说，吴老先生夫妇是她们家的常客 ，吴老先生说了，只要大陆有了他兄弟遗骸的下落，他会马上赶回来，不过，他的处境也挺难的，台湾当局在加拿大的特务组织知道吴老先生与大陆有联系，对他盯的很紧，当年去了台湾的国民党军人，如今都老了，他们思乡心切，很多老人都想在有生之年回家看看，台湾当局生怕动摇军心，对大陆近两年的发展，一直在封锁消息，所以，他们对跟大陆外交部官员有过接触的吴老先生更是严加防范，吴老先生夫妇为了预防不测，已经去了美国他的女儿家，吴老先生的意思是先避避风头再说。”孙潜补充道：“吴老先生不光的国民党空军的一名将军，蒋介石在成都逃离大陆时他还是蒋介石专机的副驾驶呢，可见他在台湾当局的眼里，分量有多重。”。魏书记说：“ 中国要想在国际上树立起威望，首先就要搞好国内的经济建设，让人民富裕起来，让国家强大起来，所以，需要像洪景宽这样的爱国侨胞来祖国发展。你们旅居在海外的华侨回来看看，通过你们自己在国内的切身体会、所见所闻，再去口口相传，才能让心怀疑虑的海外侨胞放下思想包袱，祖国现在的形势，只有你们说好，那才是真正的好。”。孙潜说，魏书记所言极是，身居海外的侨胞听到的负面宣传太多，的确是有这方面的顾虑，魏书记说：“即然这样，那就从你们这里做起，两人可以到处去走走，看看，回到加拿大后，再向广大华侨、包括外国朋友广而告知。”，魏书记随即叮嘱夏兆妃，一定要全方位的为他们做好服务。夏兆妃有点意外，魏书记对国民党飞行员的遗骸只字未提，似乎是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怎么回事?她的脑瓜又开始转动起来，她想，魏书记之所以不说飞行员的事，估计飞行员的遗骸是不是埋在乱坟岗子上还存在着不确定性。夏兆菲猜对了，魏国栋得知飞行员的遗体被洪金华掩埋在了乱坟岗子上曾经沮丧了好几天，他除了跟省统战部牛部长汇报了这个情况外，没有再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现在见到孙潜夫妇， 知道吴思远是洪景宽的老朋友，他就更不想把这事告诉二人了，他不想这么轻易的断了吴思远的念想。魏书记曾静下心来仔细分析过，他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洪金华也算是有头脑的人，既然他把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悄悄掩埋了，他一定清楚会有人来寻找飞行员尸骸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几天后，日本鬼子就从城里下来了，如果不是战事吃紧，加之消息闭塞，来寻找国民党飞行员遗骸的人就不可能只是日本鬼子，所以，洪金华应该不会那样草率把飞行员的遗体埋在乱坟岗子上，他怀疑洪金华没有跟他媳妇说实话，他分析了洪金华，估计老爷子还是心存顾虑，魏书记在自己没有当着洪金华的面确定情况之前，不想再对谁提及此事，尤其是对来自加拿大这对夫妇，他只是把两人作为华侨会个面，魏书记是这么想的，他准备择机再去一趟何集村，找洪金华好好谈一谈，如果证实洪金华确实是把国民党飞行员的遗体埋在了村北的乱坟岗子了，他也就彻底断了再寻找下去的念头。

孙潜见魏书记有谢客的意思，他着急了，自从听说吴思远的兄弟是一九三七年十月初在清源县跟小日本的飞机在一场空战中罹难，这事就在他心里埋下了根儿，他也是想趁着这次陪着郝宝枝回来的机会，在当地打听一下。雁过留声，人去留名，如果当地曾经发生过这么大的事件，怎么也会留下点蛛丝马迹吧，他是抱着一种猎奇的心理来关注这件事的，也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县志都没有记载，清源县境内就不可能发生过这场空战。他清楚，那场空战毕竟是过去四十年多年的事了，就算能了解到一些当初的情况，要想找到飞行员的遗骸，这几乎是大海捞针，可来到这里，竟意外的知道了吴思远兄弟遗骸的下落，这让他兴奋不已，要不是郝宝枝示意他克制情绪，孙潜早就开口直奔主题了，他是耐着性子在等魏书记自己说出来，急人的是，魏书记说了这么多，可对于飞行员遗骸的事却只字不提，好像这件事情放在一个市委书记身上，根本就无足轻重，孙潜沉不住气了，孙潜索性就直接问魏书记，他问道：“不是已经知道飞行员遗骸的下落了？”，他和郝宝枝都想结果，这话一出口，坐在一边的夏兆妃倒是舒了一口气，孙潜和郝宝枝谁说都比她说合适。魏国栋沉默了一下，这个话题看来是绕不过去了，他看了一眼夏兆妃，然后说，他只能告诉二人，飞行员的遗体，当年是洪景宽的父亲洪金华掩埋的，至于掩埋在哪里，目前还不确定，他给两人打预防针：“事情不容乐观哪。”。郝宝枝一脸惊诧：“您是说吴老先生兄弟的遗体是我太姥爷掩埋的？”魏书记首肯道：“没错，据你太姥姥对夏兆菲说，是你太姥爷掩埋了飞行员的遗体。”，夏兆菲点点头。一向稳重的郝宝枝也流露出了兴奋，她喃喃自语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孙潜跟郝宝枝商量，说他马上给加拿大的家里发个电报，让她姥爷把这个信儿尽快转告给吴将军，她姥爷有吴将军在美国的住址。郝宝枝笑笑，未置可否，夏兆菲心里想，孙潜要是知道飞行员的遗骸当年被洪老先生埋在了乱坟岗子，只怕心都得凉透了。魏书记让孙潜再等等，郝宝枝一直保持着冷静，她想，魏书记没有主动谈及此事，估计是有难言之隐，她担心孙潜不明事理，继续缠着这事去刨根问底。郝宝枝想，她俩要到何集村去接太姥爷，飞行员的遗骸埋在哪里了，就直接问他老人家好了。想到这里，郝宝枝把话岔开了，她说，两人的安排是准备去西山陵园她父母的墓前祭拜。夏兆妃对魏书记说，郝宝枝爸妈被平反后，戏校开追悼会邀请了她，安葬她爸妈骨灰盒的时候，她也去了，她可以陪郝宝枝夫妇去陵园。魏国栋让她从现在开始就负责照顾郝宝枝夫妇，他立刻让张秘书去安排车，郝宝枝说，他们这一趟来，给魏书记添麻烦了，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魏书记笑着说，他还是这句话，回来多走走，多看看，眼见为实嘛，两人谢过魏书记，孙潜拎上包，夫妇俩跟在夏兆妃的后面，离开了魏书记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