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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汤家桥殡仪馆的清晨是从尖冽的唢呐声和杂乱的锣鼓声中开始的。

昨晚,附近村落的人把离世亲人的遗体送了过来,遗体火化后,天一亮,死者的家属便捧着骨灰盒在前,吹鼓手和死者的一些亲戚紧随其后,便凄凄惶惶的离开了殡仪馆。

李雅裙和丈夫白上云正坐在桌旁吃早饭,她对丈夫说,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自打一起床,她这右眼皮子就一个劲的在跳,贴上纸条子都不管用,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该不会是丫头在学校里出了啥事吧,白上云正往嘴里塞最后一口馒头,他喝了口粥说:“大早晨的,净说些晦气话,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祸,听那个呢!”李雅裙往地上“呸呸”吐了两口唾沫,说:“这你可别不信,前两天丫头来信说,她这段日子肚子一直隐隐作痛,她听同学说,这是初来例假前的先兆,她信上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白灵都快十四岁了,这第一次来例假,丫头害怕也很正常,我给丫头准备了热水袋和红糖,今天是周末,你就和我一起到市里去看看女儿吧。”

她们的女儿白灵在燕都市里的一所寄宿中学读初二,白上云喝干净碗里的稀粥,说:“你想去看女儿就直说,别绕着弯子说什么眼皮跳的,”没等白上云把话说完,李雅裙抢白他:“我右眼皮真的在跳,这我骗你干啥。”白上云点点头,示意自己相信了,他放下碗,说:“你赶紧吃饭,我先出去安排一下工作,然后把车开过来,咱们这就进城去。”李雅裙没想到平日少言寡语的丈夫这回竟这么爽快,李雅裙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然后扬起手上的筷子,示意他有事先去忙,白上云穿好外套,说,顾局长昨天下午来电话通知他今天到民政局去一趟,说完,他怕李雅裙问他顾局长找他有什么事,就匆匆走了,

李雅裙这才明白,敢情是他要到局里去,顺便捎带上她,难怪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呢,猛地,李雅裙心头一亮,她马上想到,顾局长在这时候找丈夫,一准儿是有好事,前几天她就听说顾局长要退居二线了,而且新局长人选已经确定,他就是民政局的副局长贾正民,而副局长腾出来一个位子,所以,民政局要另外提拔一位副局长,谁出任这个副局长,这才是焦点,最让李雅裙心神不定的也正是这个,当年,顾长海就是从殡仪馆馆长的位子上被直接提拔到民政局当的局长,她丈夫现在是殡仪馆的馆长,按照这个路数,副局长的位子就应该是她丈夫白上云的,可白上云是那种只管低头干活,不会抬头看路的人,尤其是在领导面前,有话他就直说,无话连一句寒暄也没有,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他这种性格,多数领导是不会喜欢的,好在顾局长在殡仪馆和白上云一起共过事,他了解白上云,也了解殡仪馆的工作性质,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的人,基本上都少言寡语,这是通病,换个环境,白上云的性格是会改变的,所以,李雅裙相信,如果有顾局长的举荐,这个副局长的位子就有可能是白上云的,李雅裙着急呀,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不加紧去活动,眼瞅着就要错失良机了,李雅裙的意思是让白上云带上礼物专程去城里登门拜访顾局长,白上云嘴笨,可这礼是一定要送的呀,白上云脸一沉,说顾局长不是这种人,他也不会为了这个目的拎着礼物去登顾局长家门的。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呢,遇到这么个死心眼子的人,李雅裙急也没有用,她还是得另外想辙,脑子一转,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他就是冉和平,因为郝宝枝的缘故,他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李雅裙想托冉和平到顾局长那里帮他丈夫说说,顾局长不会不给他这位老战友的面子,而且,这样曲线绕一下,即使不成也伤及不到彼此的情份,李雅裙是这样认为的,她托冉和平去找顾局长,这个副局长或许就有希望,反之,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再说,他丈夫也是在殡仪馆实打实的干了这么多年,她两口子总不能在殡仪馆熬到退休吧,这烧死人的地方,长此以往,不光大人精神备受压抑,甚至影响到了她女儿的心理成长,白灵放寒暑假,宁可躲到她农村的爷爷奶奶家去呆着也不愿意回来,白灵更不想让同学知道,她爸妈是在火葬场工作,李雅裙把自己的想法对白上云说了,白上云说她净罗列些不实之举,反正他是没见过女儿情绪消沉,精神萎靡,相反,她活的比正常人还正常呢,至于他,无所谓,他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女儿就更好说了,白灵从小学习成绩就好,现在读中学,以后考大学,上了大学国家包分配工作,他们在殡仪馆,丝毫影响不到白灵的心理健康,李雅裙挑他话茬,说:“关键你这块砖一直实打实的夯在殡仪馆就没挪过窝!”白上云也实话实说,官儿谁不想当呀,可靠送礼去巴结讨好局长,他怕被人戳脊梁骨,一听这话,李雅裙就知道丈夫在调侃她,谁信哪!李雅裙忿忿的说:“能不能当上副局长还两说着呢,现在就怕被人戳脊梁骨,看样子,你也只配当个殡仪馆的馆长到头了!”李雅裙不解恨,继续拱他的火:“还馆长呢,人家要问我是什么馆的馆长,说出去都得把人给吓着。”,不管李雅裙用话语怎么激将他,白上云始终无动于衷,李雅裙心里憋屈,真想淋漓酣畅的大哭一场,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局长昨天来电话让丈夫今天到局里去一趟,很明显,局长这是要代表组织找白上云谈话,李雅裙的眼睛里看到了希望,她很快便意识到,白上云出任民政局副局长这个职位应该是早晚的事,李雅裙想到这里,随之就改变了对自己丈夫的看法,她最钦佩白上云的一点就是,无论在他身上发生多大的事,他都能神情淡定,心如止水,此时,白上云在她的心里又有了新的认识:丈夫沉默寡言,说明他内敛,这种性格的人,多半能成大事,她“扑哧”一声笑了,这右眼跳祸,竟跳出了这么一个大好事,看来这老话它也有瞎说的时候,现在李雅裙心里十分笃定,她相信顾局长电话里已经给丈夫透了口风儿,否则,白上云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连一个字都不会对她透露的,想到这里,李雅裙一下子变得神清气爽,她匆匆吃完早饭,又赶紧收拾好屋子,半个钟点过后,李雅裙听到了屋外催她的汽车喇叭声,她拎上包,把门锁好,快步走了出去。

白上云一路开车,进城后,把李雅裙送到女儿学校门口,然后,便调转车头赶往市民政局。

李雅裙猜的没错,顾长海通知白上云到局里,就是以组织的名义正式通知白上云就任燕都市民政局副局长一职,本来干部任免是应该由市组织部来人宣布,市组织部把这个权利交给了新上任的贾正民局长,贾局长又做了个顺水人情,让给了刚卸任的顾长海,这也是为了让他能在民政局站好最后一班岗,顾局长笑着说,他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行吧,临退下来,他就把这好人做到明面儿上,顾局长在通知白上云出任民政局副局长的同时,还跟他透了个底,他能当上这个副局长,与那个叫“五月红”的加拿大华侨有关系,局里已经接到国家红十字会的通知,国际红十字会赠与汤家桥殡仪馆的两辆灵柩车很快就到,捐赠人叫“五月红”,捐赠书指定认领人是白上云和李雅裙。顾局长说,他媳妇李雅裙功不可没,局里已经决定把李雅裙调到民政局来做办事员。白上云承认,“五月红”的确是奔着他夫妻俩才捐赠给殡仪馆了两辆灵柩车。 顾局长说,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可是听冉和平讲过,这个叫“五月红”的姑娘,是被他们在汤家桥殡仪馆救出来的,那天他正好进城了,是这么回事吧?白上云点头承认了,顾局长没再深探,只是说,他们救了“五月红”一条命,这姑娘讲义气,懂得知恩图报。顾局长话题一转,说:“我已经办理了离休手续,收拾一下就准备回家颐养天年了,贾局长说他下午要到民政厅去开会,两三天内也回不来,老贾的意思是等他回来我已经离开局里了,他说临行前中午为我在悦来酒楼订了两桌,大伙聚聚,有十多个人,大家共事一场,都是有感情的,实在是盛情难却,我就应了下来”。顾局长告诉白上云,他已经电话通知了冉和平,他答应赶过来,顾局长叮嘱白上云:“中午你和小李也一起来吧,过两天你俩都要到局里来工作了,尤其是你这个新上任的副局长,趁着这个聚会先跟局里的部分同志见见面,这也是老贾的意思,”“那成”白上云起身说,他先去学校看看女儿,然后再和妻子一起赶到悦来酒楼,顾局长叮嘱他,中午十二点钟准时到呦,白上云点点头,便离开了顾局长的办公室。

白上云又驱车赶到女儿白灵所在的学校,他在女儿学校的寝室里见到了妻子,他告诉李雅裙,刚才,顾局长通知他,他已经正式被任命为民政局副局长了,交接工作后就过来上任,而且,她也同他一起调回民政局,她的工作是办事员。这也太出乎意料了,李雅裙猜的只是顾局长代表组织找他丈夫谈了话,正式宣布应该还要等几天,没想到,现在站在她的面前的白上云,已经是民政局的副局长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李雅裙兴奋得一把抱住了白上云:“我们就要回城里了,太好了。”白上云能感觉到妻子的身体在颤抖,他压低声音说,这是学校丫头的寝室,当心被学生看到了让孩子笑话,李雅裙松开了手,她用袖口擦擦因为喜极而泣挂在眼角的泪珠,说:“其实,你早上说顾局长叫你去民政局,我就知道你当这个副局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是没想到任命会来得这么快,非常激动,瞧我高兴的,都有点语无伦次了,等白灵下课了,我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白上云问道:“丫头说她肚子疼是怎么回事?”“就是因为来了初潮,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告诉她,中午咱们一家三口在馆子里一起吃个饭,所以,就在她寝室里等着呢”白上云说:“这次就算了吧”他把顾局长的话转告了妻子,李雅裙一听,“那还等什么”她拉上白上云起身就要走,白上云说:“不急,时间还早,再说,怎么的也要见见女儿跟她打个招呼吧,”说着话,耳边传来了下课的铃声,一会儿功夫,一个身材颀长、穿着白衣蓝裤的女孩子跑了进来,这就是他们的女儿白灵,白灵一进屋,抹着胸脯气喘吁吁的说:“还好,爸妈都在呢。”李雅裙过去拍着女儿的后背,嗔怪道:“妈妈不是说好在你屋里等着嘛,也不知你急的个啥?”白灵吞了口唾沫说:“老师说要交二十块钱的补习费,”白上云笑笑:“噢,你是怕妈妈走了才着急忙慌的往这里跑?”白灵点点头,白上云说:“这钱爸爸出。”白上云从裤兜里掏出钱塞到了女儿手上,说:“多出的十块就当你的零花钱。”白灵看了他一眼,低着头说:“谢谢爸爸”白上云摸了下女儿的脸:“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在爸爸面前还这么腼腆。”。李雅裙抑制住脸上的得意,神秘的说:“丫头,你爸爸现在是民政局的副局长了,过两天我们就调到民政局来上班,到了民政局,咱们家在城里就能分到房子了。”说这话的时候,李雅裙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她相信白灵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和她一样欣喜若狂,她继续加温:“以后你就不用住校了,放学回家,妈妈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保证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把你给养胖。”百灵眼睛闪了一下,表情闪现出惊诧,之后,喉腔里轻轻的发出了“哦”的一声,这一声“哦”,就诠释了她此时此刻的全部心情。李雅裙泄气了,她扭头对白上云说:“女儿就随了你,长大也是个闷葫芦,这名字算是给她白起了,白灵,希望她长大后像只百灵鸟,活泼可爱,现在你看看,百事不灵。”。白灵嘴一撅,小声说:“这名字一点都不好,总感觉有招魂的意思。”“这孩子,竟瞎说!”李雅裙叹了口气:“这也怪妈妈,你刚满两岁就把你放在了爷爷奶奶家里,满七岁又在村里上的小学,初中把你送到了这所寄宿学校,没办法,咱家在荒郊野外的火葬场,你说你害怕,死活不来呀。”这话,连白上云都听出来了,她的意思是女儿没在他们身边长大,跟他们不亲,白上云提醒过李雅裙,千万别当着白灵的面这么说,看到白灵低头不语,白上云瞪了妻子一眼,李雅裙立刻反应过来,她拉着女儿的手说:“妈妈没有埋怨你的意思。”白灵把手抽回去,低声说:“不怨爸妈,是我自己的问题。”李雅裙告诉白灵,爸妈临时有点事,中午就不能陪她在一起吃饭了,她让白上云再给白灵拿点钱,让她跟同寝室里的同学一起去外面下馆子,白上云又塞给白灵二十块钱,李雅裙叮嘱女儿,要好好学习,说完,两人离开了女儿的寝室,到了走廊上才听到白灵说了声:“爸妈再见。”,寝室外的走廊上,几个女学生靠在墙边在窃窃私语,李雅裙赶紧松开了手,女学生看到白灵的爸妈出来了,便蜂拥着冲进了寝室,立刻,李雅裙的耳边传来了一片唧唧喳喳声,李雅裙笑笑:“这帮孩子,一点正形都没有。”白上云说:“孩子嘛,贵在天真。”

白上云开着车离开了学校,一路上,吉普车走走停停,早年,殡仪馆坐落的地方是东郊一带的城乡结合部,夫妻俩对这座古城的大街小巷也并不陌生,可悦来酒楼在哪里,两口子还真是不知道,白上云离开民政局之前本来想是向顾局长打听一下的,可一想,自己曾经在这座城市也呆了好几年,而且出任殡仪馆馆长之后,他经常进城来局里开会,现在竟连个酒楼都不知道,说出来怕顾局长笑话,所以,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他想,鼻子下面长着嘴,问呗,他以为停下车,随便问个城里人,他相信这里的当地人都会知道悦来酒楼,可哪成想,他一连停了几次车,李雅裙探出头问了好几个人,给他们的答复基本上都是没听说过哪里有个叫悦来酒楼,白上云吸了口气:“这就奇怪啦”,李雅裙让他把车停到一边,她去前面的交通岗去问警察,一般人不知道悦来酒楼不奇怪,交通警察总该知道吧,白上云把车再一次靠路边停了下来,李雅裙跳下车匆匆向前面十字路口站在路中央指挥车辆交通的警察走去,功夫不大,李雅裙回来了,她上了车,关好车门对白上云说,难怪没几个人知道呢,这个悦来酒楼才开张没多久,就在以前的府后街路口上,她问清楚了,悦来酒楼实际上就是早年的醉八仙饭庄,要说醉八仙饭庄,白上云就知道了,那个饭庄文革前很有名气,老板成分不好,又有海外关系,文革时被造反派拉出去游街,饭庄也被造反派用来当做临时司令部了,两派大联合以后,醉八仙饭庄改成了新华书店,李雅裙说,那个交警人挺热情,他告诉她,前年,政府根据政策,把醉八仙饭庄归还给了原来的主人,这饭庄经过重新修葺,装饰,不久前才正式开的张,现在改叫悦来酒楼了,白上云笑笑,说,也是,这才开门营业,又是换了招牌,改了名字,不是住在悦来酒楼附近的人,能有几个会知道悦来饭庄在哪里呀,白上云发动起了吉普车,路上,他告诉李雅裙,他能当上这个副局长和她能回到民政局工作,其实都是沾了郝宝枝的光,他把顾局长的话对李雅裙说了一遍,李雅裙说,原来是这样啊,她突然有些兴奋,说,对了,以前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说法,但不知道这句话里面的浮屠是什么意思,前些天她看到一本书,里面有对这俩字的解释,浮屠就是佛塔,这句话的意思是与其给死人造佛塔,倒不如救活人一命,积德行善,就会功德无量,当初,咱们和冉大哥就是想救宝枝妹子,其他的,根本就没有去多想,现在看来,她们是积了德才有了这番回报呀,这人哪,不信命真不行,白上云开着车,说:“不信佛了,这又开始信命了?我就不明白,这与命有什么关系。”。刚知道自己被任命为副局长,白上云也有些亢奋,他的话比以往多了起来。李雅裙“咯咯”的笑:“我现在啥都不信,只信你。”。

吉普车经过一条繁华街道,在一座酱褐色的小楼前停了下来,李雅裙一下车,就看到了酒楼门口前的冉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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