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6）
“阿义，阿义……”
有人在晃动着自己的身体。
“阿义……”
好熟悉的声音……
岛村勉强睁开眼，就被白炽灯的光晃了一下，这让他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
“太好了！阿义你没事……”
尖锐的幼女高音充满了自己的耳朵。
岛村这才发现，自己的头正被绪花抱起，后脑勺枕在绪花的腿上。
“绪花……”
岛村伸出左手，抓住绪花的手，以此借力翻了个身，摇摇晃晃的坐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春日野同学的哥哥。他打电话问我们有没有见过春日野同学，还提到你的情况不对劲。我刚才正准备回喜翠庄，刚好走到你家附近，就顺路来看看你，发现你倒在玄关这里……”
岛村感觉自己的头像被狠狠敲了一棍子，瞬间冷汗直冒：“Sora，Sora她怎么样？有没有她的消息？”
“这个……”绪花低下头，“我们已经报警，并且号召大家一起去找她了，但还没有消息。”
岛村的胃在收缩。他捂住了嘴。
“如果那时我拒绝了就好了……”
“阿义！”绪花急跑过来，扶住差点摔倒的岛村。
“ohana，”岛村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绪花的脸，“ohana，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特别没用，特别恶心的人……”
看见这样的岛村，绪花怔住。
她第一次见到岛村的时候，只觉得他是一个冷漠又讨厌的人。在相处中，又发现了他隐藏着的细腻而温柔的一面。
有时候成熟稳重，有时候又有些幼稚。即会像哥哥一样安慰人，也有任性的时候。
总的来说，是一个冷酷又帅气的大人型角色。
绪花惊讶的发现，岛村如同一个脆弱无助的孩子。充满了孤单和忧伤。
看着神情疲倦，双眼中满是祈求的岛村，绪花大吼了起来：“才不是！”
绪花的声音，尖锐而明亮，如同利箭一般，直刺入岛村的耳膜。嘤嘤作响。
“阿义你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绪花抱着岛村的头，让虚弱的岛村靠在她没有任何起伏的胸膛上。
“我刚到喜翠庄的时候，特别的害怕，甚至还想干脆就这样堕落成坏女人算了……是你安慰了我，让我鼓起勇气，加入喜翠庄！”
“阿义你对于我来说，是特别重要的！”
岛村的大脑感觉有些转不过来。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完全不懂得看别人脸色的绪花竟然也有害怕没办法和别人搞好关系的时候。
岛村发现，绪花就像是纸灯，发光发热，照亮了别人，也温暖了别人。
黑暗中，那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和恶心感被光照射之后，如雪一般消散。
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岛村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他还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哭泣时，总会有人抱着自己，轻声细语的哄自己。
听着绪花的心跳声，岛村也渐渐平静。
“姐姐……”岛村喃喃。
绪花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岛村站起身，脱离绪花的怀抱，表情又变得无比严肃，“绪花，现在我们必须去找Sora。兵分两路。有发现电话联络。”
“哦！”绪花答应一声，两人向门外冲去。
岛村掏出手机，拨打悠的电话。
悠的手机一直提示通话中。
一直到第五遍才接通。
没有穹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岛村在黑夜中奔跑，呼喊，一遍又一遍。
岛村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即使是以他的体力，现在也感到了疲劳。
岛村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气。
“呼，呼——”
一滴汗水，不小心被甩进了眼中，岛村一巴掌拍在眼眶上，用力揉动。
“呃啊啊啊……”
当人慌乱时，总是会想起一些不愿去想的事。岛村只觉得莫名的恐慌。
他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穹的身上。
万一Sora她现在已经……
岛村抽了自己一巴掌。
死亡，多么可怕的字眼。
岛村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可它却偏偏仿佛鲜花要盛开一般，从自己脑海中钻出，一遍又一遍。
所有和穹一起度过的回忆都渐渐浮现。
岛村想到了蓝色的天空，碧绿的树，白色的花，以及波子汽水。
山顶的神社后，岛村拉着穹的手，将那片美丽的湖指给他看：Sora，你知道吗，每年夏季的时候，这里都会有很多美丽的萤火虫。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是我发现的秘密基地……
真的吗？穹惊叫一声，满怀期待的看着湖水。
水？
那一天，姨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眼中满是哀伤：我们需要去北海道一趟，你的姐姐她……
姐姐在北海道一个神社后的池塘溺水而死。
自那以后，岛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湖。
岛村伸出手，放进嘴里，咬住。
小义小义，快来看！姐姐用力摇着手，催促自己。
姐姐嘹亮稍尖的声音，在湖面上回荡。
年幼的岛村走到她身边，面无表情：干什么？
你看，金色的新娘！姐姐指着湖水，高兴的叫道。
岛村望去，什么也没有。姐姐，你在说什么傻话？
才不是傻话呢！是小义你不懂得欣赏！姐姐抱着胳膊，嘟起了嘴：我在一本外国诗歌集上看到的景色。太阳照在湖水上，金色的柔波，水草在其中飘摇，这不是很美丽的景色吗？真好啊真好，我也想当新娘子。
岛村叹了口气：不可能的，你连菜都不会做，谁会要你当新娘子？
唔——姐姐伸手戳着岛村的脸：小义你不是会做饭吗，爸爸希望你继承他的职业成为一名厨师，你肯定对料理很擅长吧？到时候你可以教我。
我才不教。岛村扭过头。
唉——？！为什么？
就是不教。
小义好绝情！姐姐她在耳边一直碎碎念。好绝情好绝情好绝情……
岛村不胜其烦，吼了出来：如果教会姐姐料理，那你不就要离开我们了吗！
岛村咬着牙，瞪着眼，满脸通红。
姐姐一愣，笑了，拥住他：小义，姐姐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某一天。
在湖边，姐姐叹了口气：小义，要是我们不是姐弟就好了……
为什么？是我惹你生气了吗？岛村呆住。
小义，你一定不懂吧……姐姐声音不大，稍尖的音调却近乎于悲凄。
岛村不记得姐姐还说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泪流满面，哭着在姐姐怀里撒娇，求她的原谅。
好啦，姐姐逗你玩的，不要哭了。
姐姐轻轻揉着岛村的头发，拉着他的手，走到金色的新娘面前：呐，小义，你知道吗，传说神社的湖水有一种神奇圣洁的力量，可以净化一切罪恶。让人开始新的生命……
岛村听不懂，他只知道，姐姐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顺着姐姐指的方向望去，阳光正斜照在湖上，湖面反射着金色的光，波光粼粼，水光滟滟。
那个宁静的夏天，充满了梦幻的意味。
姐姐的脸在柔和的光下，变得模糊。
岛村抬起头，想要看清姐姐的脸。
岛村眯起眼，阳光渐渐散去，他终于看清了姐姐的样子——淡黄色的卷发，像是小兔子一样娇柔，脸上挂着傻兮兮的笑。
“绪花！”岛村失声叫了出来。
“呼，呼……”岛村喘了两口气，将手从嘴中放下。
岛村抬起头，望向山顶。
夜空中繁星满天。
星幕低垂，幽冷的星光下，已经伫立几百年的神社仍然静静的待在原地。
岛村的目光仿佛穿透人间树木的阻隔，看到了湖。
湖？！
Sora你会在哪里吗？！
岛村来不及多想，冲回家中骑上单车，向着山顶的神社进发。
岛村顺着山路，用力蹬着车。
骑到一片森林前，岛村两脚用力一蹬，整个人从车上跳起，扑进了林中。
原地只剩下摔倒后车轮还在不停旋转的单车。
这是通往湖边的一条捷径。
岛村生怕自己去晚一步，必须抓紧时间。
这里许久没有人来，树木长得十分茂盛。
岛村不管不顾，直冲进去。
坚硬，带着小刺的树枝，沙啦啦的抽打在他身上，留下许多条红痕。
岛村将手挡在眼前，向前冲去。
终于，眼前突然变得宽广。
月光明亮，湖上碎光点点。
岛村看到了她。
月华下，湖岸边。那个纯白得仿佛透明，脆弱得仿佛会被风吹走，梦幻一般的女孩。
她抱着一个黑色的兔子玩偶，双脚已经浸到了湖水中。
“Sora——！！！”
岛村扭曲到变形的叫声响彻湖面。
树林中，几只惊鸟和夜游的生物冲天而起。在黑暗密集的森林阴影上方盘旋。
穹呆愣愣的看着突然闯出的岛村。
当看见岛村朝自己跑过来时，穹突然惊醒，转身向着森林中跑去。
岛村精神一振，原本已十分疲劳的身体仿佛得到了甘霖的滋润，又生出许多力，向着穹追去。
“Sora！”
月下，寂静的树林中。
春日野穹跑。
岛村追。
春日野穹跑进黑暗中。
岛村追入了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