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上的星星（二）
“开始说了哟。”薛妮侧过身来，在赵嫣耳边说的很小声，怕惊醒她。
“嗯。”赵嫣的鼻音很重，她完全睡着了。
“赵嫣，谢谢你，我很高兴，今天和昨天一样，很高兴。你每天都问我‘你今天开心吗？’我的回答都是，‘开心’，这不是哄你，我是真的开心。”薛妮慢慢正过身来躺下，她说得很慢，后备箱里还投影着“星空”，星空在慢慢地旋转，大大小小发着光的星星在闪烁。她看着车里的星星，又望着车外的星空，黑幕上也有群星在闪，薛妮觉得，世界静谧无比，她甚至都能感受到带着青草味儿的夜风，轻轻的，柔柔的，是生命生长的味道。
“天上有那么多星星，人过去以后，也会变成星星的。到时候，你别伤心，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你，刘昊，还有爸爸妈妈，宝宝，还有……”薛妮不说话了。泪水从眼角里滑下来，直到它流到耳朵里，烫烫的，一股接着一股，流不停，“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没什么好害怕的，是不是？”她摸摸肚子里的宝宝，闭上了眼。
而赵嫣，却是陷入了重重的梦境。她看见了薛妮穿着白色的拖地婚纱，挽着杨晓旭的手，走在草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玫瑰，礼乐奏得很隆重，大家都穿着正装笑着看新人，新人也笑得很幸福。她瞬间就明白了这对新人是谁，耳朵里一直都是电报的声音，长长的尾音一直在响，她反应过来后也只是跟着众人一起拍掌。大家都很高兴，有好多老熟人……
突然，大家都转过头来叫她，这时林淮走过来推着她让她上去抢捧花，薛妮背对她们前也在给她使眼神让她努把劲接住花，灯打到她身上，捧花高高地扔入人群，所有台上的女孩子都转过身来接，赵嫣却是闪躲着微微弓起了身，她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子接住了花，但她站定时望向台下，看见杨晓旭打着领带一身西装静静地看着台上，好像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给看穿，那个平静深邃的眼神，让刚缓过神来的她觉得里面是他明知深意后很有礼貌且不可商量的避让和警告……
天地旋转，画面一幕幕地闪，来不及思考。她看见了他们的女儿，张开怀抱要她抱，薛妮依旧笑的很幸福，杨晓旭依旧笑的很礼貌……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被讨厌了吗？他是觉得她在觊觎他还是觉得她对他们图谋不轨、有意破坏？
怎么又突然进了医院？是谁在做手术？谁生病了？手术的灯停了，薛妮的爸爸妈妈在哭，是不是薛妮生病了？不对，还有时间的，薛妮现在是对自己没信心，等过些时候她情绪稳定些，她劝她进医院配合治疗也不迟，出来玩儿有几个月了，她害怕也慢慢消了些，还是可以治疗的，医生朋友都说了国外有在做试验，在试新药，他们再想些途径，是可以再缓缓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薛妮不是还在草原旅游的吗？为什么他们都在指责自己不早些说？连杨晓旭的眼神都是充满恶意？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到底怎么回事？
……
赵嫣半夜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眼角还有些湿。而薛妮，还安安稳稳地靠在自己的右肩上睡觉。她望了望这周围，才觉这才是现实，后又深深地呼出口气陷下去。
怎么都睡不着，越想睡脑袋越清醒，她轻轻起身，给薛妮捏好被角，坐在小火堆旁的凳子上，打开了以前用的手机。小火堆已经失去了温度，而屏幕上未读消息的红点点却刺痛了她的眼睛。留言框里杨晓旭的留言都很礼貌，很真挚，并没有问很肤浅的话，但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一天问了几遍她的详细日常，“你在哪儿”问的最多。赵嫣一条条往上翻，翻了很久，终于翻到了曾经寻常的日子——他们最后正常的交流：
——旭：冬天你的手很冰，虽说立春了但离天气暖和还有些日子，周末我来你这儿给你送点保暖的东西，到时候记得给我留门。你的身体该调理调理。天凉了穿厚点，你喜欢穿裙子，外面套件厚点的大衣，我给你买了些新年礼物，周末也给你带来，还有你喜欢吃的巧克力。
嫣：谢谢。
旭：你以后就说“好”吧。等你出差了记得告诉我，我来送你，这期间我来喂大黄。
嫣：好。
旭：在外要注意安全。要照顾好自己。
嫣：你也是。别太辛苦。
旭:我爱你。
嫣：我也是。
旭：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心情不好也要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嫣：好。你别担心。
赵嫣看这些字句，眼眶就已经湿了。后面的消息，她都没有回。杨晓旭起初只是在问她到哪儿了，后来发现她都没回，担心她的安全，肯定问了她周围人一大圈，说不定都找到公司里了，但他也只能得出个她已离职的消息。他肯定很担心，觉得她遇上什么大事了又不肯跟他说。直到他们断了联系一个月后，杨晓旭每天发给她的消息，很多都是在道平安，让她回个话，好让他知道她是否平安是否开心。字面上看，他已经妥协了，但赵嫣看着这些字，完全能看出他那时候的心情，肯定不是这样简单。
杨晓旭会不会讨厌她突然来的人间蒸发？会不会觉得是他的错让她想与他断绝联系？他会不会已经认识到了自己被她抛弃了，她在与他划清界限？她害怕他多想，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又害怕他不这样想，害怕他还不计前嫌喜欢她，包容她，不然这一年，只会白白折腾他。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就是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一步错步步错，她没法昧着良心看着轨道越来越偏离原来的设定，一切的差错，都是她造成的。现在，她必须更正。
还有很多未接电话，他的，林淮的，爸妈的，朋友们的。在她走之前，她跟她父母说自己太累了想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她父母也不清楚她到底要走哪儿，但他们也不多问，只是每隔段时间就跟她父母报个平安。而现在，她妈妈都看不下去了，在微信里说她考虑一点也不成熟，好好的不联系杨晓旭，让人家着急。而她也只是回了句，他们走不到一起。她知道，杨晓旭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他只是想亲耳听到她说她平安，他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想得到个准确的答案，他不会为难她的父母。至于林淮，恐怕面对杨晓旭就有些没辙了。
现在江城应该还不算太晚，她和林淮之前就约定每隔十天打个电话，正好是今天。她有很多话要跟林淮说，林淮也必须知道她是否真的安全，遇到了什么事儿，有什么她要拜托他的事儿。如果这些都没有，她也有可能会跟他打上几个小时的电话，她不说，他也不说，就这样接通着，两个人沉默，也好像陪在身边一样。他们都懂。
赵嫣回头看了眼正在熟睡的薛妮，轻声走远了些。她站在草地里，头顶一片浩瀚的星空。电话那端林淮还没接通，但她并不着急，夜风吹的人有些冷意，即使她穿的足够厚，似乎也能感受到风穿过她整个身体的声音，就好像穿过一堵伫立在荒野中的墙，泥墙已经有些破洞，伤口在风里低低地响。
林淮接通了，他在那边只道了声“喂”。赵嫣并没有说话，而这短短几秒，对于林淮而言，漫长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一直祈祷着嫣儿不要说话。
林淮现在正襟坐在谢序林家咖啡馆的沙发上，他晚上天刚黑就被邓泽宇、谢序林两个架着抬到了这儿，不出所料，他避了很久的杨晓旭就在那儿等着他。杨晓旭面色很冷，一直没有说话。这几个小时，他们都没离开酒桌，杨晓旭也只是小抿了几口烈酒，几杯酒下肚，他的脸颊有一些微红，人也坐得有些颓气，但脸上依然有些冷意。他背靠在椅背上，手揉着眉心，缓解缓解疲意。其他人就这么看着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初他告白失败后的晚上，他们意识到，或许这三年，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过现在的杨晓旭，褪了些青涩，更显成熟和冷峻。
当林淮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看见林淮故作镇定的神色，杨晓旭就知道，电话那端，是他久久追寻的人。
他直接起身，走过来拿起手机放到耳旁，对电话那端说了句：“赵嫣。”终于，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语气，却是不曾有过的冷。
电话这端的赵嫣，愣在了原地，抬头，眼眶里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下来。
原来思念即使无声，也是可以如此沉重，让人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