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画符

许念屁股还没坐稳，班主任探出半个身子，向门外招手：“来，这儿。“她不垫着点脚尖，估计很难看见她伸出的手。

老李话音一落，陆陆续续走进来四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摞子直抵下巴的书本。老李一边指着许念的方向，一边示意：“放他那儿，最后戴口罩那个。“说完她反应过来：

“新同学把口罩摘了，准备上课了。”

许念看着自己桌边，摞起的书，比桌子都高，皱了皱眉，推了一下无框眼镜，手顺便抵在鼻尖，轻轻咳了一下。

……

半小时前，邻桌钟实，收到许怀的微信。

大慈大悲「老实，你看看我桌肚里，有没有第43页的谱，我操找不着了……」

钟老实「？？？？？」

大慈大悲「赶紧！」顺便附上了一张谱子的照片。停在42页。

钟老实「大哥，你那些鬼画符我可看不懂，要不你自己回来找吧。」

大慈大悲「……」

钟老实「还没下课呢咋给你找？你要不就回来，我跟你说，咱班好像要来新人了，班长上节课去政教处看见了。」

大慈大悲「关我屁事，我这就回去，给我报时间，我掐下课点儿进教室。」

钟老实「遵旨。」

许怀想着，赶紧把今天集训的内容练完，找老师一过，早早回家。

连续练了三个大天的鼓，确实挺闹心，但一想不用再返校上晚自习，不用写作业，刷卷子，背文。在他上了高二后，难得有这样清闲的夜晚了。

许怀放下手机，把手边的可乐一饮而尽，仰头劲儿有点大，最后一口可乐顺着嘴角划过脖子直冲领口。

“我操。“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一圈脸和脖子上的可乐，

“真他妈烦。“顺便撸了一下头上已经微微发潮的毛。带上毛线帽子，裹上大衣就冲出了鼓房。

艺校其实离三中不远，坐公交也就五六站地。

但许怀这个人怕麻烦，觉得公交车一站一站地停，不急的人都浪费时间。像他这种急躁的性子，恐怕能在公交车上原地爆炸。所以他出门能打车就打车。

他想着快点儿走，就在路边拦出租车，第一个出租车停靠过来，从里面探头问：“去哪？”

“三中。”

“不走。”接着一脚油门，给他拒载了。

按许怀的性子，肯定要骂两句的。但他没有，因为出租车司机拒载，是他们市的优良传统。没有一辆出租车，是按照乘客想去的方向去的。司机不想去，你就哪都别想去。

他似乎早料到，偏不死心非要碰碰运气，结果还是乖乖掏出手机，打开了打车软件。

钟老实一路给许怀报时间，在还有五分钟下课的时候，许怀正好下车。

跑快点，五分钟应该能到班级。

这时许怀的手机又亮了。

钟老实「老李把你的桌位给内孙子了怀哥。」

大慈大悲「？？？？」

钟老实「新来那个啊，坐你这儿了」

钟老实「他会不会一直坐这儿啊，我不想离你太远怀哥」

连续飞来几个哭唧唧的表情包。

看得许怀眉头一紧。有点恶心。

于是在刚刚擦黑的操场上，飞驰起一缕白烟，那是喘着粗气的许怀，也是头发没干透，跑冒汗的他怀哥。

差点跑过头，在班级门口来了个急刹，一眼就看见自己座位上坐了个陌生人。他喘得呲牙咧嘴，像个追爱的勇士。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掐着腰，站在新同学身边，话都说不出来。邻桌的钟老实，看见他怀哥，立马站过来屡顺起后背：

“我操怀哥你慢点，别把肺子吐出来。“

“滚。”

许怀弓了一下背，新同学自始自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这谁。”许怀说，可能是喘气的缘故，语气显得不那么友善。

坐在他位置上的许念，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歪着头，面无表情、头动眼不动地盯着许怀。

他好像并不打算和许怀搭话，就是想看看他要干什么。许念的长相，一双丹凤眼，眼睛很长，眼尾有点红，看谁都是半抬着眸子。嘴唇略薄又有点苍，加上他雪人一样的白皮，病病殃殃的。冰雕似的表情，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好意思啊，新同学，这是我怀哥的座位，他回来取点东西。”钟老实笑呵呵地解释了一通，许念点了点头，脚一蹬，连椅子带人，一起向后滑去，干净利索，没有一点多余动作。

话还是得好好说，虽然许怀也没有恶意，但从钟老实口中说出，就圆滑中听得多。

许念仰头看着许怀，用下巴示意他可以拿了，才看清他坐的这张桌肚里，一片狼藉……

许怀也没说话，蹲下身子，在桌肚里一顿掏。

心里却有点憋屈，想，这他妈不是老子的座位吗。

好像桌肚是个无底洞，一掏一团纸，一掏一团纸，还带出两根烧火棍子，叮叮咣啷掉地上，他也没想去捡，钟老实爬了两个座位，捡回烧火棍。

？？？？？

许念抱着肩膀，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没穿校服的人，觉得与班级格格不入，和他更是天各两方人。

便把头转向窗户，眼不见为净。

“找着了，嘿。”许怀从他那粑粑介子一样的纸团里，伸展出两张纸，咧了咧嘴。

“走了。”

“怀哥你这就走了啊。你座位……”钟实像个忠实的老太监，跟在少年皇帝身后，操不完的心，擦不完的屁股。

此时上课铃声响起，许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拐个弯就不见了。

钟老实还在收拾他怀哥扯出来的那些纸团子。

许念也没着急挪回桌前，等着钟老实收拾。

看着乱七八糟的桌肚，翻了个白眼，一声叹气。

钟老实塞完纸团，老师也走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肚子很大，撑得衬衫扣非常紧张。进门张望了一圈，说：“听说你们班来了新同学。“

许念闻声站了起来，浅浅鞠了个躬。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班级右后方。中年男人笑笑摆摆手，示意坐下。

“好，先上课，慢慢认识你。“

这节是政治课，许念支着一条塞不进座位的大长腿，挎着他那一摞子书山，皱眉歪头扫着书边的字，似乎在找，又无从下手。

钟老实看着他，把自己的书扔给了许念。

“估计你也找不着，先看我的吧。”

许念拿起钟实的书，翻过来看了眼书皮，瞪着眼睛看向钟实：

“高三政治？”他说

“你还不知道啊，咱们高二下的任务就是学完整个高三的书，才刚开始。”

“？？？？”许念一脸不可思议，意思是，他还没学高二下的内容，就要直接跳到高三？心里奔腾过千军万马，踏平草原的那种。

虽然文科班的内容，不比理化班那么烧脑。他还是觉得很跳跃。转个学，间接跳级。

课上到一半，桌上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个纸条，他顺着纸条飞来的方向，看到钟实张张嘴指着自己的鼻子。许念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哥们尊姓大名，我叫钟实。」

许念拿起笔在他那行字下面写下「许念」，扔了回去。

字迹娟秀端正。

钟实又写了几个字，抬眼看了下讲台，趁老师背过去板书的时候，扔了过去。

「幸会。」

……

新同学没上晚自习，早早抱一摞书，给自己放学了。

许怀终于熬完集训，回家路上在车里差点睡着。被一个电话拽回了魂，他一看，是他爸的电话，直接就挂了。转头换个方向，继续闭目养神。他爸契而不舍地又打来，他不耐烦地接起：

许怀“干啥。”

许君山“儿砸，爸今晚的飞机，明天到家。”

许怀“不年不节的你咋回来了。”

许君山“嘿嘿臭小子，我想我儿砸不行啊”

许怀“别，肉麻。”

他爸顿了顿，继续说：

许君山“爸这次回国，可能短期都不用再出去了，跑跑国内的生意。”

许怀“嗯，挺好。挂了，明天见吧。”

……

挂了电话，许怀微信一震，他爸又给他转了一笔零花钱。

许怀话说得波澜不惊，其实心里挺高兴的，毕竟他爸真的好久没回来看过他了，自从他奶奶去世，他家搬到大房子住，两三年了，他始终一个人，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

许君山隔三差五就给许怀转钱，毕竟个大老爷们，除了多给点钱，也不知道怎么对儿子好，不忙的时候想打电话，隔着时差，电话就变得很偶尔。

虽然有钟老实没事儿陪他来家里住，但只要回家，总觉得空唠唠的。

许怀洗完澡，大字形排在床上，享受着难得的无压夜晚。他看着手机，微信群里一直没停，都在讨论新同学。

他当时走得急，没看清新同学的长相，就记得惨白兮兮一闷精。

他翻着群记录，竟然有花痴妹偷拍新同学的照片，侧脸还挺……

还挺好看，怎么回事。

他“切”了一声，给手机熄屏。

可能是这几天实在身心俱疲，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

错过了钟老实的情报。

待到早上闹钟响，才看见钟老实昨晚在他睡着后，连续发了好几条。

钟老实「班长大冻梨前方线报，据说是个学霸，南方小地方来的，但是成绩高得惊人，这分数在咱们学校也能排年级前十了，也不知道为啥排在咱班。」

钟老实「尖刀班限额，估计也进不去。反正挺猛一人，家庭栏里就一个妈。没别的了，档案贼干净。」

钟老实「昨天跟他说了两句话，冷冰冰的面瘫，估计不好相处。像单亲。」

钟老实「单亲就可怜了」

许怀看完，撇了撇嘴，把手机扔床上就出去洗漱了。

等于没说，废话一堆。

想想又掉头捡起手机，说：

大慈大悲「你看我可怜吗？」

钟实秒回。

钟老实「你？你不可怜，你是我带大的。可怜个屁。」

大慈大悲「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