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开怀
许怀试图闪躲他的目光,想将头从他手中挣脱。
可许念的力道并不大,却牢牢罩住他。
“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这样突然情绪不受控有多久了。”
“还有你手,手上的汗,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怀被问得有些困厄,他从未想过这些问题。
好像这些在许念眼里的“毛病”是他与生俱来的,他早已习惯和他们共处。
他们来时,自己没有办法阻拦,也从未想过阻拦。
只能用伪装的壳子,把他们罩起来。
亦或者把自己藏在黑暗里独处,等他们自行平息。
他以为,人都一样吧,谁还没有个难过的时候呢。
只是让他难过的事,并不能被消化,消磨殆尽,时不时冒出来,且总是汹涌漫长。
许念语气重得像大气压,压得他不知所措,甚至捡不起自己的壳,他无法抗拒他。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问,但你要清楚,之前梅梅的状态,不是我空穴来风,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我不希望你也有这样的隐患,你懂吗。”
他看着许念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又带着点心疼。
他想到这个人曾经暗淡地问他:难捱么,这样的日子一定很难捱吧。
而当时只是因为学鼓的枯燥无味,却从没有人察觉,比十几年的学鼓更难捱的,是日复一日,每天困扰他的现实。
只有许念看出他的龃龉,怎能让他不动容。
十几岁少年的心,正是最脆弱,不堪一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法拒绝许念的好。
是因为,他从来只想关心自己饿不饿,睡得好不好,高兴不高兴。
他从不索取,只一味地,全神贯注地待他好。
这对许怀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
原来他想抓住的人,一直牢牢地抓着他。
……
初春的夜风呼啸,穿过树梢、院廊时发出悲鸣的声响。
被硕大的落地窗当在室外。
可这风,却吹进了两个人的心里,疯狂贪婪地席卷着。
“我没病,你才有病。”
许怀倔强着,想试图告诉许念,我没事,不要担心,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可张嘴就怼天怼地怼队友。
“天塌下来你也有张嘴顶着,嘴真硬啊你许怀,你以为我在吓唬你?”
他提高声调,显然要生气,扶着许怀脑瓜子都手也紧了些,甚至在勾他的头发。
可嘴硬不代表心也坚强,许念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无边的错愕,突然就软下心来,收回了凌厉的目光,也收回了控制着许怀的双手。
他向身后退了一点,与他拉开距离,给足了可以思考的空间。
但眼神从未离开许怀的双眸。
“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又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躲开许念的目光,偏了偏头,看向窗外。
许念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你随时想说,我随时都在。”停顿了一下又继续。
“看过医生么。”
并指了指许怀的手心。
许怀下意识地把手心往裤子上一搓,他控制不了这手汗,只能尽量的抹去,尽量不被人察觉。
“看过,很小的时候,不太记事儿,发烧把自己烧坏了,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可能不记事儿。
那是因为每次他妈妈回来看他,又走的时候,他总会哭闹崩溃好几天,然后就是没理由的高烧抽搐,直到烧出手汗的毛病。
边说边看着自己手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一层水雾。
“能治么。”
许念伸手,去揪了一下他的指尖。
“保守治过几次,都没效果,放弃了。”
“那不保守呢?能治么。”
“不想治了,有点危险。”
“对打鼓有影响么。”
“有点。”
“改天一起去看医生吧。”
许怀抬眸,苦笑了一下。
“咱们这儿的医疗水平也就这样了,要去也得去首都什么的地方看。”
“好,我陪你。”
许念这句话,半秒钟都没有迟疑,斩钉截铁带着使命感。
“为什么。”
“什么。”
“许念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还是问出了这句本不该问的话,他知道,无论许念怎么回答,都会在他心里留下烙印,绝无第二种可能。
而许念也被问到惊诧,他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于是风水轮流转,转到了许念开始躲闪许怀的眼神。
他不喜欢解释,从前是因为话少和不在意。
可许怀对他来说,他问出的话,一定要给他答案,这是他答应过他的,要直言相告。
“真想知道?”
许怀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嗯,想。”
许念压了压情绪:
“许怀,认识你之前,我没有真正意义上朋友,一直都是过着单机的日子,我自小不受欢迎,你是唯一一个主动接近我的人,所以你格外珍贵……又格外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我不知道是我成长的环境不对,还是我真的很差劲,从我转学来,这个班级的同学,你,钟实,饭搭子们,都和我以前认识的人不太一样。尤其是你,你们的友善,包容,无私提供的每一次帮助,都让我受宠若惊的觉得不真实。但我的世界太狭小了,小到没法报答每一个人,但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许怀步步追问,好像他心里有答案,只是不确定,一定要让对方说出口。
“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有一半像小时候的我,人都有年少不得的执念,所以我想多给你些什么,像在填补年少时空洞的自己。而另一半是我非常向往的样子,你活泼,人缘好,在任何人任何群体中都能游刃有余,让我非常羡慕。我不想看见你总是无端的难过,我曾以为他人的悲喜从与我无关,可是每次看到你难过,都像针扎过自己,你太像我了,连难过时都像,我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捱过、扛过那些难过的事,所以更能明白你也一定受了很多苦,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你为什么怕饿,为什么无比渴望亲情,你到底经历过什么遭遇,让你不能控制情绪,我想一点一点抚平你,同时也抚平着自己。”
许念的话让他有点心里扭痛,他能感受到语气中的无奈,又强烈的渴望。面对许念的疑问,他还是无法和盘托出,并非对他不信任,而是还没过得了自己这关,开不了口,只要回想起,就会陷进去,心跳失速,生理性的极度不适。
所以他快速搜索语句中其他的关键词。
“所以许念,你并不是天生冷淡话少,而是没人听你说话?”
“嗯,但我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话停在这里,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二人扭卷其中,最终吸纳成一个新的个体。
许怀拼命消化着,一个不擅长说话的人的长篇大论。
俩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许念因为掏空了话匣子,显得有点撑不起这幅皮囊,一向挺拔的他,也弓了肩膀,低头拨弄着手指。
许怀向后仰,又向上伸了一下手臂,看着天花板缓神两秒,觉得心里有块积压了多年的怨气,莫名奇妙地就散了。
像有人朝他抛来了一个干净且发着光的球,砸到额头,崩裂的瞬间,被四散的光雾笼罩淹没,等他重新从光里站出来时,心已平静。
那人差点撕了自己的伤疤,他庆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不想看见他在手足无措时还来抚平自己。
他不能用别人伤口里的血,温暖自己。
尤其这个人是许念。
不知道他在低着头玩手指的时候,想到的,是那些独自捱过的事,还是什么。
他没有等来自己想听的话,
但好像获得了新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他觉得如释重负,又兴奋不已。
这些日子困扰他的像乱麻一样的思绪,一下子就拉直了。
叫我如何拒绝你的坦诚——
许念你可真厉害,你可真是个人物啊!
老子现在就想告诉你,你这个狗东西怎么会不受欢迎呢,我喜欢你喜欢得想把你吃进肚子里,这种喜欢比友情多了一点点,先四舍五入藏在友情里。
你这样的闷精呆瓜,别人不喜欢就少他妈来沾边,反正老子不撒手,就算你以后有了新朋友,有了女朋友,有了别的狗,我也不撒手,你死都别想跑。
原来你偷偷藏了那么多心思,你那样单薄,还总想着给我什么呢。
别害怕,我不会让你失去什么的。
别想了,
重新认识一下吧。
他长舒一口,伸手去摸了摸许念的头。
“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许怀,许念的许,怀念的怀。”
许念听到这话,思绪飞快将他拽回刚入学那天,坐在他前座的废话小子,也是这样奇奇怪怪的自我介绍,光听着都觉得绕嘴。
以后我带你玩。
我不爱玩。
现在我想跟你玩了许怀,只想跟你。
……
“以后我带你玩。”
“好。”
许怀的手突然大力,搓揉着许念的头发。
许念也不示弱,用手指去戳他的软肉肉小肚。
俩人都被痒得满地打滚,开怀大笑。
……
“今晚住这儿吧,明早一起上学。”
“不了,但我想看着你睡。”
“好。”
许怀洗漱完,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
卧室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台灯,许念坐在床边,靠着床头。
塞上耳机,播放着英语听力。
许怀背对着他绻着身子,闭着眼睛,以为很快能睡着。
但时间过了好久好久啊,他觉得身边有他信任的人,应该能安心很快睡去。
之前这个人睡在他身边时,他都能秒睡。
可能是今天吸收的有点多,情绪波动像过山车一样。
他又重新认识了许念,对他来说,是件非常值得雀跃的事。
他也要计划着,怎么把许念这独一份的好,还馈回去。
他不忍心看他一味的掏,掏得自己连身子都挺不直。
他想理直气壮地,光明正大地,与他并肩前行。
就以现在这样的状态,这样的身份。
他知道以许念的成绩,一定首选清北。
所以他要更加努力些,要努力通过高考,考到他的未来里。
离他更近些。
别害怕,念哥,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有你怀哥罩着你。
……
他听见许念起身,关了台灯,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最后轻轻关上的大门。
他缓缓睁开双眼,寻找着黑暗里,唯一从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光,车辆驶去时,一道光影随之游走。
他走到窗边,目送那人离去的背影。
我也不害怕了,去他妈的艺体楼吧。
我只要许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