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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浑水老戗马王爷

此时,天并未完全黑下去,太和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还有一堆摇骰子耍钱的小混混,那挂在柳树茬子上的钱串子一长串,赌徒们开开开的叫声十分响亮,浑水老戗马王爷就在钱串子旁边操扁卦。(浑水之意乃哥老会信字辈的统称,老戗乃是父亲之意,浑水老戗即混混头子。操扁卦即是打拳)

川中有传:

扁卦三十六

练拳先练偷

打人先打脸

打狗先打头

出拳上三路

出腿先避肘

近身打七寸

死穴是咽喉

耳目为要害

制敌量根由

……

这套拳来自《海底》附录,非拥有《海底》者不能见习。

马王爷真名马武,十八九,血气方刚,天生一副流氓相,看上去偏偏又很出众的样子。

其人早年死了父亲,有一个瞎眼老娘和两个痴呆哥哥,不种地,就靠祖传江湖伎俩卖打药养活全家。那些年,其父常常上山采药,炼制秘药,江湖结交甚广,机缘巧合,偶得《海底》手抄。

马家三子,老大老二天生弱智,马武却是独具慧根,三岁开始读书,五岁随父习艺,十岁时,其父试药染毒暴病而亡。

老娘为此哭瞎双眼,强撑着让马武读完四书五经,直到马武自暴自弃,十二岁开始混江湖方才放弃。

马王爷常练扁卦,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在哥老会山头林立的当下,凭此技艺创立太和十排,太和门外护城河边是他的地盘,不开山、不立堂,以浑水老戗自居,因好打抱不平,门下聚集了张山李事光宏顺等等等等一二百死党。

这帮人翻墙入户、偷摸扒窃、敲诈勒索、投毒暗算,无所不为,令县境内哥老会大佬分外忌惮。但马王爷其人有一好处,就是有求必应,帮会之间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梁子,他都能从中调停,化解干戈。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大能耐,而是有身份的人都忌讳他的江湖伎俩,只有拉拢,不愿得罪,因此就成了一个常被人利用的棋子。

而马王爷也乐意这种被利用,因为被利用的同时,他总能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赡养老娘。

就算时下粮荒危机,马王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家中瞎眼老娘和弱智老兄也不曾饿肚子。

杨金山对这个马王爷很是佩服,常常利用他做些小动作恶心陈桂堂,然后打发两个,以示友好。

陈桂堂更是如此。不过,他喜欢把这些事交给张三爷去做,然张三爷这人说大话,使小钱,常常以大欺小,失信于这个混混,所以马王爷帮杨金山的时候就要多一些,也要尽心一些。

马武见杨金山一路走一路笑地从南边过来,就停了手里的把式望着他。

杨金山向他招手道:“马王爷,过来过来。”马武屁颠屁颠过去道:“杨大爷,一张脸笑得稀烂,这是有什么好事呀?”

杨金山打着哈哈道:“好事没有,我刚刚从陈大爷家出来,让那个包谷猪骂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马武扯起嘴来笑,他俩人常常斗法,你捉弄我一下,我捉弄你一下,也不生气成仇,跟图着好玩似的,反而让自己捡了许多便宜。笑完了问道:“你明知他是包谷猪还属狗,招惹他干啥?不挨骂才怪。我不管他为啥子骂你,杨爷有什么差遣尽管告诉我,我马王爷包你开心就是。”

杨金山瞪他一眼道:“你娃太没趣了,我哪能差遣马王爷?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这些。”

说完要走,走两步又回头,伸手在腰间摸来摸去,摸出几块碎银子来道:“我说呢,怎么老是有东西硌我的肉,原来是这玩意儿。”

把碎银子在手里抛了抛,有些难为地说道:“扔了吧可惜,送你吧,怕马王爷说无功不受禄。”马武笑道:“杨大爷银子太多,放到哪里都觉得占地方,我马王爷自然是无功不受禄,但是杨大爷开了口,肯定就不存在了对不对?”

杨金山哈哈哈一阵怪笑,竖着大拇指道:“聪明!可你知不知道 张三爷那龟儿子今天挨了一刀?”马武道:“他那张吃屎的嘴,挨刀都是轻的。”

杨金山气愤道:“可你晓不晓得,现在有多少人等着官府的赈灾粮食救命啊?他龟儿子到现在居然还不让人买赵家的粮食,前天一早亲自去富谷寺开攒堂大会,把官府赈灾的告示全撕了。”

马武故作惊讶,一瞪眼珠子骂道:“妈拉稀的,不让别人活了吗?简直混账!老子要不收拾他还敢自称浑水老戗吗?!”

杨金山手掌瞎按几下,以示稍安勿躁:“莫急莫急,还有呢,可他龟儿子偏偏让周乾干和铁山逮了个正着,被周乾干劈了一刀!呵呵……这个时候撕官府赈灾的告示,不让农人活命,你说他龟儿子牛不牛?”

马武道:“把赵子儒当下饭的菜,认为县大老爷软弱可欺,当然牛!挨一刀,活该!怎么不劈死他呢?”杨金山道:“可那王八八卦硬,跑脱了,厉害不厉害?”马武道:“厉害厉害,当然厉害。”

杨金山气道:“可你晓不晓得,他龟儿子把这一刀算在杨铁山的头上,甚至算在老子头上,好像我杨某人设计害了他一样,陈大爷这龟儿子还信以为真,把他杨爸骂得狗血淋头,你说气人不气人?”

马武笑道:“不会吧?这个……他杨爸也受得了?”杨金山道:“谁受得了?干脆这样,马王爷帮我想个办法让陈大爷开心一点,不要让他指着他杨爸的鼻子骂。其实,骂他杨爸也没什么,他杨爸比他壮实,要死也是他先死,可骂老娘就不行,老娘只有一个,谁都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谁骂老娘,老子就跟谁急!”

马武道:“那是,老子就最恨骂老娘的人。他杨爸放心,这口气我马王爷替你出了!”杨金山哈哈笑道:“如此一来,我这硌肉的玩意儿就送得出去了,怎么样?够还是不够?”

马武伸手要接银子道:“只要是让人开心的事,马王爷绝对办到!银子嘛,看他杨爸心意。哈哈哈。”

杨金山把银子交到他手上,不住点头,一本正经地道:“嗯,说得很对,每一次你都是让我开了心的。不过,只要是让陈大爷开心的事,我不能就这么点表示。”说完又伸手到腰里去摸,摸出一锭小银锭子来抛到马武手中,补充道:“一定要让陈大爷开心,知道吗?他开心了,我请你喝酒!”

笑着笑着转身走了。

马王爷当然明白开心的真正含义,一看手中的银两足有三两,这份喜财从天而落,他马王爷倒是先开心了起来。

一回头,见张山李事光宏顺竟然扯起皮来了,张山道:“李事!你娃每次都这副德行,快点给钱!”李事耍赖道:“张哥,输光个铲铲了,先欠着。”张山把摇罐儿一扔,急红了眼道:“输光了就莫死缠烂打!狗改不了吃屎,不来了!”李事哪里肯依,回敬道:“锤子锤,赢了就想走吗?”张山伸手一推,李事就仰在了地上,看样子就要打起来。

马武喝道:“你们要做哪样?咹?狗咬狗呀?”见老大发飙了,光宏顺收了摇罐子,张山李事不吱声了。

马武走过去,瞪了张山一眼,伸手取下树上的钱串子道:“他差你多少?”张山道:“十五个。”说完怕马武说自己不义气,补充道:“马哥,我还不是输了。”

马武看看李事,又看看光宏顺,解开自己的钱串子取下不少于十五个交到张山手中道:“就我赢了,你们都输了,好不好?”李事见马武又为自己捡脚子(帮人料理麻烦),挠着头,红着脸,不吱声。

四人顺河堤往前走,马武一边走一边把钱串子举过头来歪脖子看着,末了道:“我这里只怕还有五六百,这样,我想到一件让陈大爷开心的事,今晚我们四人一起去办,办好了,这一串钱你们三人平分,明天我再拿三百个铜籽儿来,你们一人分一百。”三人听他这样说,什么隔阂都没有了,争先恐后地问道:“啥事,啥事,啥子事?”马武糗了三人一眼,把钱串子往李事手里一丢道:“你们先拿去分。”

李事接着钱串子,看看天色,笑道:“天都黑尽了,看不见了。”马武道:“我请你们吃面,面馆里有亮(川人把灯叫做亮)。”

三人又捡着个大便宜,乐得嘿嘿的笑。李事道:“马哥,我服你!”光宏顺道:“你不服行吗?每次都是你,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张山道:“他娃最该服,每一次输钱都让老大捡脚子。”李事回敬道:“你不安逸吗?啥时候也输个溜达光,看看老大帮不帮你捡脚子。”马武道:“弟弟兄兄的不许说那些!一点小钱算什么,哥老人家,钱财是粪土,婆娘是衣裳,兄弟才是手足!”

三人听了,诺诺连声,浑水老戗的名头不是白给的,跟着马王爷混江湖,吃香的喝辣的,给个县官也不换。

丰乐场的面馆要数陈记的回肠面最有名,分量足、肠子多、味道好,能吃得满嘴流油。

只是,天旱如斯,丰乐场的猪下水来得极远,非常昂贵,能不能吃到肥肠面要看运气。

好在价钱昂贵,一般人吃不起,这时候去吃说不定才正是时候。

街上已经黑透,一天的生意也接近尾声,面馆的伙计已经下工回家,掌柜的自己也准备关门打烊。

这时马武跨进门来,开口就叫道:“掌柜的,四碗肥肠面!”掌柜的愣了一下,把他那老花镜摘下来,擦了擦镜片,重新架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斜睨着马武道:“马王爷,这都啥时候了?早卖完啦!要吃肥肠面明天请早!”

张山光宏顺只管往大堂走,突然听见这话,站在那里进退不是。马武瞪眼道:“说啥子?老子不晓得卖完没卖完?老子现在就要吃!你敢不卖?”

这个马武经常赊三欠二,有钱不付账,掌柜的说卖完是假,怕收不着钱是真,少不得提醒道:“马王爷,肥肠面五十文一碗,你要四碗?发财啦?本店明天盘账,要吃可以,先给钱,后吃面。”

马武一听这话,无名火起,上去劈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掌柜的眼镜掉地上,耳鸣眼花,捂住脸变成了孙子。

马武冷眼骂道:“你妈拉稀的,老子不医治你,你不晓得马王爷长几只眼!”

张山上来也作势要动手,掌柜的连忙作揖求饶道:“莫打莫打,我卖就是。”

李四走回来,把钱串子往柜台上一砸,劈脸骂道:“少得了你王八一个钱?!”

马武道:“虽然老子有时候手头紧,赊了你的面吃,事后少过你一文吗?陈大爷都不敢看不起老子,你算哪泡尿?老子在他馆子里头吃面要经过你同意吗?!”

掌柜的见了钱串子,也忘了刚才那一巴掌,连忙赔小心(道歉),然后扯开嗓门往内堂里喊叫道:“有客到,肥肠面四碗!”

喊完,想起跑堂的伙计和幺师已经走了,忙冲马武苦笑道:“我亲自下厨给你煮。”

马武正在思量收拾他的办法,不予搭理。李四拍柜台骂道:“不是卖完了吗?怎么又有了?”

张山举起拳来吓唬道:“你龟儿子就是欠捶!”掌柜的吓得往后一缩,连连作揖赔笑:“多心了不是?我开玩笑的,你们要吃面谁怎敢真不卖?我去做,我亲自去做。”

马武一把抓住他:“别慌!把账本本拿出来翻一翻!老子欠的面钱结清了的,得看你划账没有!”掌柜的忙道:“划掉了划掉了,指定划掉了。”马武吼道:“快翻!”

掌柜的无奈地笑笑,只得进柜台拉开抽屉拿出账本来翻阅,翻到马武的名字的时候摊着账本来给马武看。马武故意瞪大眼珠子要看仔细,结果看见这一页记着几桩大买卖,银两的数目就有二两还要多,拍着柜台道:“看清了?还欠你的不欠?”掌柜的合上账本道:“不欠了不欠了。”

马武一把将他提出柜台,抓下他的瓜皮帽反手扔出门,吼道:“快去给老子煮面!耽误了老子的大事,小死(打个半死)你狗日的!”

掌柜的捡起帽子戴上,他很知道马王爷这混蛋,钱串子虽然提在手上却不一定要给,所以站在那儿想不动又不敢,想动又迈不开步,只是看着马武赔笑,意思还是得先收钱。

马武就要他这个态度,恼恨地摸出一个银锭子来往柜台上一砸:“妈拉稀,拿去!先给银子后吃面,你总放心了吧?老狗日的,付账的规矩在你这里算是开了先例了!”

掌柜的简直没想到他会甩出一锭银子来,笑不是,哭不是,这一锭银子不用称也是二两的,柜上的规矩是现银必须上交狮子楼总账房入库,柜上只能存铜钱,所以他柜上只有几串铜钱。要把二两银子换成一万多铜钱的话,这位马王爷指不定就真要他小死一回。

可银子换银子他哪里换得开呢?笑笑说道:“马爷,你那兄弟手上不是有铜钱吗?”马武怒道:“放屁!那是兄弟的钱!老子请客要兄弟来付账吗?”

掌柜的一听很在理,可做马王爷的生意一定得先收了银子,于是拿了银锭子就到外面去换。

这一阵纠缠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竟然忘了柜台上的账本和抽屉上的钥匙。

掌柜的出门换银子,张山李事光宏顺进了大堂,马武的机会来了。

陈记的规矩,月中必查账,今天十四,明日正好十五,只要账本出了差错,银钱少了数量对不上号,这个掌柜就想别干了。

马武拿起账本翻开来,找那未交付的账目撕了他两三张,算算三两银子有多,又钻进柜台拿钥匙打开存铜钱的柜子,取了他四串,然后把柜子锁好,把钥匙归位,再然后提着沉甸甸的钱串子出门藏到街边的垃圾堆里再回来。

做好这些,掌柜的仍旧未归,马武就直接进内堂找张山李事光宏顺开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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