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寻访税狠人
何老幺道:“不是没请到,而是根本就没有走到地头就就就,就遇到一帮拿刀的……”话没说完低下头去,无脸见人。
杨金山不惊不诈,只把那两只眼睛审视间谍一样审视着。
何老幺支支吾吾,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
杨金山不耐烦了道:“你就说找我做哪样不就行了吗?”
何老幺道:“杨叔,能不能……能不能借点银子……”
杨金山哈哈笑了:“光馨和尚没见到银子被抢了对不对?谁干的?”
何二狗接过去道:“一帮人拿刀追洋教父,见人就抢,哪认得谁是谁呀。”
杨金山眼珠子两翻,不敢相信,黑着脸道:“洋教父?洋溪教堂才有洋教父,你们不是去观音阁吗?怎么又到洋教堂了?”
何二狗道:“路过那里的,听说光馨和尚在玉皇楼讲经,所以去了。”
杨金山不得不信了,可两只眼睛仍然审视着二人,半天才说道:“要借多少?”
何二狗道:“五百两。”杨金山道:“借银子可以,你们得打借条。”何老幺道:“当然要打借据,人亲财不亲。”
当然,杨金山是不能小气的,五百两银子还加了十两盘缠,只是他闭口不说光馨和尚的事,也没有税狠人这一说,更没有要跟着去求雨的想法,只把何大爷的壮举大大的夸奖了一番,末了要带兄弟俩去吃早饭。
何老幺急得不得了,说等不及吃早饭了。
杨金山只能把自己的鞋拿出来给他二人一人扔一双。
兄弟俩人称谢不已,头不梳脸不洗,又急急出门,出了丰乐场,拣官道直下瞿河,到瞿河正是午时。
夏日炎炎特别想睡觉,兄弟俩找了一家客栈,洗脸梳头收拾了一番,要了些好酒好菜喝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楼下的幺师正在打更吆喝:“五更天咯,赶路的哥老倌,早点起来打个尖,趁着凉快好赶路。去李家,过柳树,下河就是康家渡。走界宁,到渝城,下船就是朝天门。朝上走,赶太镇,上方寺上有庙会。走潼川,过绵州,二百里古道是益州。”
何老幺翻身起来,看二狗还在呼呼大睡,拍着自己的床板道:“二狗!起了!五更了!”
喊完,拆了自己的辫子,拿木梳梳头。
二狗翻了一个身,打着呵欠坐起来揉着眼睛道:“才睡了一会儿你就叫,多睡一会儿都不行啊?”
何老幺骂道:“睡不完的瞌睡悖不完的时!睡了几个时辰了还睡不够?快点起,我们要赶早去。”
何二狗十分不情愿地下床来咕噜着,也把辫子拆了来梳头编辫子。
何老幺道:“你不要咕噜,听说那个税狠人很刁,人家看不看得上我们还得另说,我们就先去洋溪访问一下,先学学那一方的规矩,有银子总可以结交两个朋友,了解清楚了再去观音阁,免得碰钉子。”
何二狗又道:“你是哥,我听你的。”何老幺批道:“这回知道听我的了?早听我的,不让老汉设坛求雨,就没有这一出!”
何二狗没了话说。
何老幺编好辫子,穿上衣服,又把兜里的银票拿出来数了数再塞回去,扣上纽扣就往外走。
何二狗慌里忙慌地拖着鞋,边扭辫子边跟出去。
兄弟俩下楼来到大堂,客栈的伙计早也起了,热气腾腾的包子已经出了锅,何老幺要来两屉包子用草纸包着,付了账,俩人边啃包子边出门。
从小镇出来,天还未交五更,俩人摸黑直去河边渡口。
走到渡口天仍然没亮,渡船靠在对岸,从船篷里射出来一束昏暗的亮光。
何老幺可没耐心去等待,把双手握成喇叭扯开嗓门喊叫:“过河!”
枯水季节,河床很窄,船家听是听见了,哪里肯为他一个人摆渡。
何老幺又喊:“包船!过河!”
听见有人包船,船家就在那边喊道:“包船五百钱!”
何老幺回应:“不少你一文!”
灯光摇晃起来,船慢慢地在往河心移动,不过一袋旱烟的功夫船就到了跟前,船上有人问道:“这一大早,是哪位大爷要包船?”
何老幺答道:“爷就不敢当了,到东山寺烧头柱香(早上第一柱香)的香客,谢谢船家了。”
船家道:“又不是逢年过节,今天东山寺又不做会(庙会),烧啥子头柱香嘛。”
何老幺道:“那也没关系,只要是头柱香就行。”
这一问一答,船就靠了岸,兄弟二人跳上船,舵把手扳舵,撑蒿杆的撑船调头,何老幺帮忙摇撸。
待到了河心,何老幺问道:“船家可知光馨大师今天在哪儿?”舵把手道:“昨天还在玉皇楼,今天不知道,既然要去东山寺,就到东山寺再问,一准会知道。”
何老幺只以为说出光馨大师就能带出税狠人来,谁知这舵把手和撑船的都不是话多的人,不免失望。遂又问船家道:“那麻烦船家指点指点,去东山寺的路怎么走?”
那船家好奇了,笑道:“你连东山寺在哪儿都不知道,还烧什么头炷香?等你们一路走一路问,走到地方,头炷香也早被人烧过了。”
何老幺摇着撸道:“那也没事,如果今天实在赶不上,明天再烧也一样,找到地方就好。”
船家不再多问,要过几个村口,走多远进沟,沟叫什么名,进沟后从哪里翻山都清清楚楚,合盘托出。
何氏兄弟称谢不已,付过船钱,下得船来,一路往东而去,走到一处山弯出口天就亮了。
不多时,旁边岔道上冒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那小伙穿着对襟短打,一双马口鞋,娃娃脸圆圆的,眼睛特别亮,只剃了鬓角额角,一条辫子又黑又粗。
迎面又走来几个挑担子的脚夫,脚夫一看见小伙开口问道:“德清娃,怎么你一个人?税师傅呢?”
小伙反问道:“你们这一大早往哪儿去?我师傅昨晚上就走了,你们不知道啊?”
脚夫们十分意外,一齐站住了,脸上有些失望,失望中满是责备的神情看着问话的脚夫。
问话的脚夫很是尴尬,追着小伙道:“昨晚就走了吗?说好的带我们去县城的呀?”
小伙也很意外,站下来反问道:“带你们去县城?带你们去县城做哪样?”
脚夫被问得二傻子似的,回头看看自己的同伴,表示被人愚弄了,最后还是不死心,对小伙赔着笑脸道:“德清娃,税师傅昨天不是答应我们去县城买赈灾粮的吗?说得好好的,怎么变了?”
何老幺听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看那小伙时,小伙面上一阵诧异,随后笑道:“县城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啊?还想着去买粮食?”
脚夫再次被问得哑口无言,看那神情是一头雾水。
德清娃又道:“县城已经没有粮食卖了,要买粮到洋溪镇上看看吧,哦,到镇上也只能买粮站的粮了,羊杂碎的粮行昨晚又被抢了。”
那脚夫们面面相觑,也不问发生了何事,都站在那里如丧考妣。
何老幺先听他们说起税师傅,又耐着性子听了半天,就认定他们说的是税狠人,抱了拳来问那德清问道:“小老弟,你们说的税师傅是不是叫税狠人?”
没想到那个德清一下就翻了脸,拿了架势怒道:“哪个是税狠人?哪个是?”
何老幺见他小小年纪脾气这样暴躁,陪着笑脸道:“我不过是问一问,犯不着着急嘛。我有心来拜访他,但不知道名号,只知道这个外号,犯了忌讳的话,你原谅一下好不好?”
那德清还是不给面子,斜愣着眼睛歪着嘴道:“你算个啥东西,开口闭口税狠人。”
说完不再理会何老幺,抬脚就要走。
何老幺对着小伙的屁股抱拳道:“小师傅别生气呀,如果是的话,麻烦引荐一下好不好?我真的大老远来拜访的。”
德清只管自己走自己的路,头也不回地道:“你是哪一个?”何老幺赶紧往回走着去追,边追边道:“我从县城来,姓何,县城何家……”
话没说完赶紧住了口,因为他突然觉得县城何家现在似乎不受欢迎。
谁知道怕哪样就来哪样,那德清啊呸了一声骂开了道:“滚!老子见不得姓何的,再说就给你龟儿子两扁卦!”何老幺一下脸就红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何二狗哪里服气呀,指着走远的德清喝道:“你给老子站到!姓何的哪里不好?咹?”
德清回过头来,一双眼珠子就凸出来了,大踏步往回走,意思就想要来干一架。
他穿着短打,显然是个练家子,何老幺抱拳给他作个揖道:“小师傅何必盛气凌人……”
德清返身就是一个侧踹,一只马口鞋带着一股泥灰踢到何老幺的鼻尖处,要不是何老幺生得牛高马大,这一脚指定把鼻子都踹到一边去了。
何老幺赶紧后退,握起一对拳头来虎视着他。
德清一收腿,双拳交叉架在胸前,脑袋一甩,一条辫子呼啦一下在脖子上绕了三圈,眼珠子射出两道凶光和何老幺对视着。
何二狗见这阵势,走上前来跟何老幺并肩站着,也把拳拿来对着他,拉开架势要干仗。
身后的脚夫一看,相互使个眼色,两人往回走,两人丢了箩筐,握着扁担上来一边站着,看样子随时都会成为德清的帮手。
德清道:“你们两个走开,他姓何的在县城称王称霸,牛逼得不得了!到了这里还这么横,小爷今天要教训教训他!”
何二狗怒道:“小子,别以为你学了两招就可以欺负你家大爷二爷,你倒是上呀!”
德清躁得很,身体一摆,连环摆腿一个劲地乱飞,直往兄弟二人的脸上招呼。
兄弟二人只顾后退躲避,四只胳臂总想抓住德清的脚腕,奈何德清腿法极快,力道威猛,几下没抓住,反而被他踢得手掌生疼。
何二狗在县城打架是打惯了的,对于这种招式,也不是没法子对付,趁德清的摆腿摆到憨处,猛地侧身往前一冲,肩膀在他的屁股蛋子上一撞,德清就被他撞得往前一栽。
但没想到的是,德清栽倒的同时双手在地上一撑,翻筋斗一样倒过身来就是一个朝天踢。
这一招谁能躲得过?
何二狗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幸好这一脚是踢在手腕上,何老幺正好在这时抓住了二狗背心的衣服往后一拖,才避开了德清接踵而来的腾空旋风腿。
就算这样,何二狗也觉得手腕火辣辣生疼,抬腕一看,竟冒起一块乌青。
何老幺历喝一声道:“好了!我们打不过你!税狠人!”
德清双脚落地,着势又要起脚来踢,何老幺双臂伸直,手掌乱摇,笑道:“好了好了,我们求饶,好不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德清收了招式,十指在衣服上往下一拂拉,哼了一声道:“税狠人是你叫的吗?”
何老幺抱拳道:“知道错啦,带我见你师傅好不好?”
德清转身就走,十分无情地甩一句道:“没空!”
何老幺苦笑着,偏偏要把税狠人这三个字抬出来怄他,喊道:“税狠人的徒弟叫税横人!税横人,我哪天请你喝酒!”
德清不理他,把长辫子往后一甩,扔旧走自己的路,回一句道:“稀罕!趁早滚蛋!再来烦我师傅,打得你满地找牙!”
何氏兄弟对这个高傲的家伙无可奈何,只能去问看旁边的脚夫他的师傅究竟是不是税狠人,脚夫听说他们时县城何家的人,只差没跟小伙一起揍他,哪里还会搭理,面部表情很不友善,那意思,告诉谁也不告诉你姓何的。
何老幺好不尴尬,正要回身去东山寺,却听走远去的德清唱起了那首歌:“我从石头河上过,滩上石头好多个,不见石头缝流水哎,只听河边鬼唱歌……”
何老幺哎呀一声击个掌,呼叫道:“哎!唱这歌的是我的老朋友啊!”喊完拉着何二狗就去追,边追边把后半段接过来唱:“此去丰乐柳家镇,瞿河十里观音阁,茅针山下爬上坡哟,顺天旗下任蹉跎。”唱完又大声叫道:“小师傅等一等,你师傅是我们的老朋友!”德清听见自己的歌被他接上,又追上来大呼小叫说是老朋友,依旧昂首阔步走自己的路,不去理他。
何氏兄弟明知他听见了,也明知自己二人追来了,还是这样不理不睬,就认定那道士就是税狠人。小伙子不理人,何老幺也不叫喊了,打定注意,你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总可以找到税狠人。没想到小伙子顺着他二人来时的路径直走向渡口,而且上了船。
他上船,何氏兄弟跟着上船。双方见了面,小伙子板起脸来不理人。何老幺偏偏就要去挨着他,挨着还不算,一个劲的点头微笑,巴结讨好。舵把手见何氏兄弟这么快就回来了,笑着问道:“你两位好快,东山寺离这里还是有点远的,我猜你头柱香没烧成吧?”
何老幺笑道:“本来是要去烧的,半路让税狠人的徒弟给揍了一顿,我不烧了,找税狠人评理去。”
德清瞪他一眼道:“你再胡扯,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何老幺冲舵把手一摊手,不无滑稽地笑道:“你看看,天底下就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动不动就要打得人满地找牙,难怪叫税狠人。”德清一拂袖躲开他道:“神经病!”
舵把手哈哈笑起来,何老幺跟着笑道:“一听税狠人三个字,我想他肯定就是一个豪杰,我哪怕香不烧,也要去会他一会。”
舵把手道:“这位大爷,我是不知道你贵姓,你这样税狠人过去税狠人过来,不挨揍才怪。”何老幺道:“我就是喜欢这个名号,就算将来见着他老师傅本人,只怕我也改不过口来,他不揍我就不叫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