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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命中无时有还无

刘有地肠子一痛,绿了眼睛:“为什么?你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摇头叹气,转身走开,走得远了才唉一声叹息:“二虎相争,尚且必有一伤,何况你家三虎聚堂啊!哥老倌,你夫妇都属虎,你是木命,你内人是水命,水木相生,本来无事,可你这孩子是火命,与水木皆不容啊。此子克父又克母,丢了就丢了吧。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有还无。”

刘有地哪里信他这一套,骂了一句狗屁不通,就算如此,他刘家也不能断了这一柱香火。

待走至独坐山对面,刘有地往右一拐,进山去了一条沟。

这条沟并不深,只是山路陡峭,人烟稀少,从这里翻垭口过去就是横梁子,打石匠何幺爸就住在山的那一边。

爬上一段斜坡,刘有地感到一阵难耐的饥饿,只觉胃空心慌,四肢无力,脑门子上一股眩晕,差点儿站不住。

他知道,自己这是太饿了。

立定身形站了一会儿,待眩晕过去,面前竟是好大一片山地,虽然地里的庄稼尽皆被晒死,但山脚下也有茅屋三五间,隐隐还有一些生气。

刘有地爬上地坎,顺小路从其中一户人家的房后上坡翻垭口。

正走着,身后呼一声窜出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大黑狗不声不响,上来就下口。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种狗天生就会搞突然袭击,下口很准。

刘有地左手抱孩子,右手提着药包,面对黑狗的偷袭惊慌失措,避无可避,慌乱中反身踹出一脚,妄想击退大黑狗。

没想到,大黑狗避实就虚,猛然咬住刘有地左小腿的大肠肌,而且咬着不松口,大有要把这一块肉撕扯下来咽下去的架势。

一阵巨痛袭来,刘有地又惊又怒,左脚一拐,双膝并拢,照准大黑狗颈部猛地跪下去。

双膝压顶,大黑狗被跪个正着,摔倒在地,被迫松口。不过它嗷叫一声,头部反仰过来,张开凶猛的牙齿撕咬刘有地抱孩子的左手。

刘有地慌忙扔了孩子和药包,抓起路边一块石头全力打砸黑狗脑袋。

一下,两下,三下……十几个来回下来,大黑狗惨叫着脑浆迸裂,狗牙被打落一地,狗血洒了孩子一头一脸。

就在此时,那孩子的乌黑的眉宇间冒出一股烟雾,烟雾过后,那张原本满是死气的小身板奇迹般的有了生气,小手竟然动了一下。

刘有地看见,惊喜不已,喊了一声菩萨保佑,这才完全信了秦先生的话,因为鬼怕黑狗血啊,要不然,为何狗血溅到孩子脸上他就活了呢?

刘有地不敢多想,打死了人家的黑狗,害怕主家追究,顾不上伤口的疼痛,抱起孩子、捡起药包就往垭口上跑。

跑过脚下的地边小路,爬上一道坎,林间通往垭口的小路又陡又窄,走的人多了,路面干硬打滑,很难攀爬。

刘有地慌慌张张,在即将爬上垭口的时候又一阵眩晕袭来,当下腿脚一软,侧身栽倒。

慌乱之中,他再次丢了孩子和药包,四处抓拿。

可是,三下五下都没抓住救命的东西,扑扑腾腾一阵翻滚,最后落定在七八丈高的山崖之下晕厥过去。

那孩子,离开刘有地的怀抱,落在地上滚了两滚,因为体重太轻的缘故,被枯死的草疙瘩一挡,最终停留在悬崖路边。

那张小脸上的狗血此时已经固化,样子看起来十分恐怖。

但他真的是活过来了!

刚刚的惊险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反而咿咿呀呀在那儿手舞足蹈。

过了不过一刻,从垭口上方走下来一男一女,女的赤巴着一双大脚,背着个背篼走在前面,男的挑着皮箩担子,看走路的姿势,担子不重。

走在前面的女人突然看见悬崖边人鬼不分的婴孩,吓得啊呀一声惊呼道:“黑牛!那是个啥?!”

被叫作黑牛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好的,伸长脖子细看,分明是个活生生的婴儿。

那婴孩脸上的血污太恐怖,要不是那双小手小脚若无其事地在那儿活动着,是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死孩子。

女人吓得不轻,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但她料定地上是一个活婴。

可是,尺许长的婴儿,满脸皆是凝固了的血浆,偏偏还在那儿手舞足蹈,玩得没人事儿一样。

这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

黑牛掉头来回四处看看,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这是哪家的娃儿?谁家的娃娃丢啦?!”

日落黄昏,荒山野岭,这等诡异的现象任谁遇见都会吓得双脚发软。

黑牛喊了几声无人应,恶向胆边生,推开女人向那孩子走过去,抬脚就要把这‘妖怪’踢下去。

“你要干什么?!”

女人吼一声,拉住黑牛骂道:“你个黑了心的,那是一条命!”

黑牛抬起的脚僵在那里,摆出他那咬卵犟脾气来:“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鬼儿子回煞?”

女人一步上前揪住黑牛耳朵,悍妇十足:“批噻噻哩(牛哄哄的),又不听老娘的话了是吧?这是一条人命!不是狗命!你不救命就算了,还要害命吗?”

黑牛道:“我看他就是人不人鬼不鬼!一个拦路的灾星,凭什么要你这样好心?”

女人也觉得这样说自己的男人有点过分,甩开他的手,算是让他一回,催促道:“走啊!”。

夫妻俩刚要走,听得山下一阵俏皮的号子声传来:

“过山的号子唛哼咗!拉船的号子唛吆哦!十七八的幺妹儿唛海棠哟,癞疙宝的眼睛唛嗨咯嗨!”

“美人的臀子唛哼咯!号倌儿的嘴子唛刁溜!磨到垭口搁起唛海棠哟,累死个人咯嗨咯嗨!……”

号子声里,四个石匠架杆子抬着一块巨大的石板从垭口下方的那一道坎下面冒出来,领号子的正是何幺爸。

见了何幺爸,女人也忘了听那酸溜溜的号子,低头看看崖边的孩子,站下来不走了。

黑牛道:“走啊!吼老子走,你自己像一根灯杆样戳在那儿一动不动,号子好听是不是?”

女人噗嗤一声笑,一反常态,变得温柔起来:“都说何幺爸煞气冲天,恶鬼见他要趔得远远的,你看这孩子是不是有救了?”

黑牛一愣,是啊,三镇九乡都知道这个打石匠是蛮端公,这孩子要是鬼的话,听了他的号子还不得魂飞魄散、老早就现了原形?

可是没有啊?难不成他真是妖?

黑牛磨了一个肩,玩味地盯着女人,他这个婆娘刀子嘴豆腐心,天生喜欢孩子,这是要作什么妖呢?

不行,说什么都不能让她乱发善心,这年头粮食紧缺,养一个男娃不容易,长大了还要给他修房造屋讨老婆,何况这个娃来路不明,是福是祸谁也不知。

眼看何石匠等人走得近了,女人弯腰捧起孩子来让开一条道,赶紧跟何石匠打招呼。

何石匠等人重压在肩,打杵子一步一个浅坑,号子不停,一直爬上垭口,拣平地放下石板,才歇了号子直起腰来喘气擦汗。

女人抱孩子走过去,双手把孩子亮在何石匠眼前:“何幺爸,你是老神仙了,帮我看看这孩子是人还是妖?”

石匠们听她说得古怪,一看孩子也是吃惊不小。

其余三个石匠也是汗珠子挂在眉角眼光落在孩子脸上,笑容僵在嘴上,不明白是个什么状况。

女人也觉得突兀了,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两口来的时候,这孩子就这副形容挂在崖边上,不哭也不闹,一个人在那儿耍的好不乖巧,你说吓人不吓人?”

何石匠眼睛一鼓,直愣愣盯着孩子好一会儿,低头把鼻子触到那张小脸上闻了闻,直起腰来一皱眉:“我说呢,坡脚下的蔡老汉都要饿死了,怎么还爬起来在那里日妈道娘地骂人,说是听到有人打他的狗,跑出门见狗死在路上,四周连个人花花都看不见,还说是遇到鬼了呢!”

黑牛夫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何幺爸时,何幺爸话落就愣在那里,显然也是想不明白。

女人道:“何幺爸,你是有法力的人,是人是妖、是鬼是怪,逃不过你的法眼,你倒是断一断呀?”

何幺爸看着孩子,皱着眉头:“这娃儿是有点儿邪乎。不过,没事的,他这脸上不是人血,是狗血。指定是狗血,错不了的。”

“狗血?”女人打死都不信:“真要是狗血,这娃儿不是妖都是妖了,难道他能打死一条狗吗?”

黑牛也回过神来,惊得三魂七魄都出了窍,惊叫:“陈稀饭!快点给老子扔啦!”

陈稀饭怒道:“你还是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娃儿,不是一块石头,你说扔了就扔了?”

“我遇到他,他遇到何幺爸,你有没有想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安排的?”

黑牛生气,瞪圆了眼珠子,这女人把自己当菩萨,把他当冤大头,要不是有几个石匠在,他一定立马就要她尝尝什么叫做牛脾气。

何石匠似乎看出了门道,想通困惑,哈哈一笑:“扔不得,扔不得,把他给我,我摸摸他就好了。”

陈稀饭赶紧递过去。

何幺爸接过去,左手托着孩子,右手十指张开,偌大的巴掌罩住孩子的面部绕了几圈,末了道:“放心好了,他不是妖也不是怪。蔡家那条偷咬狗恶得很,八成是过路的被狗咬,打狗的时候把血溅到孩子脸上了,后面有人撵就慌忙跑了。”

“这年头逃荒的多,把孩子丢在这垭口可能也是逼不得已。”

陈稀饭接过孩子僵在那里,心潮暗涌。就算是这样,也不该扔在悬崖边上啊,掉下去不是坏命吗?哪个做父母的会这样坏良心?

何石匠看陈稀饭的神情,多半是想要了这个弃婴,怂恿道:“没得事,抱回去养起,这娃儿骨骼好,长相也好,养大了你就享福咯!”

说完打几个哈哈,也不去管这俩口作何打算,与众石匠抬起石板,喊起号子,照常走了。

何石匠的话陈稀饭不得不信,她很不想把一个活生生的娃娃弃之荒野,让他去自生自灭。

但这孩子的来历多少透着一些古怪,她想要,又怕黑牛不答应,不要又于心不忍。

把孩子捧到胸前,陈稀饭强作笑脸对孩子道:“小家伙,你长得真丑,难怪你妈不要你。”

完了,长叹一声又道:“老娘本想要了你,又怕别人不答应。唉,也不知道是你的命不好还是老娘命不好,我们注定是没有缘分哟。”

黑牛听她把话说得阴阳怪气,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嘴角直抽抽。

他这个女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不饶人,是个出了名的泼辣货,今天要是再阻拦她,只怕这一辈子在她眼里都成不了好人。

那孩子望着陈稀饭,蠕动着干渴的小嘴,手挖脚蹬净往她胸脯上招呼,他才不管谁是他妈呢,他只知道饿了,要急着找饭吃。

陈稀饭呦一声道:“往哪儿抓呢?老娘可没奶给你吃。”

孩子不懂她说什么,不但用手挠,而且小脑袋直往那上面拱,搞得陈稀饭红着脸来望着身后的黑牛,欲言又止。

黑牛又开始瞎嚷嚷:“谁家的娃儿?有人要没?”

陈稀饭嗔道:“你是猪啊?这明明就是个弃婴,你吼什么吼?!没有看见地上的药包吗?”

黑牛一听,看看地上的药包,又看看她手中的孩子,瞪着她道:“陈稀饭,不许发善心,这娃儿肯定有什么治不好的毛病才被扔在这儿,捡来就是祸事。这年头,只要你肯捡,一天可以捡十个,要捡为啥不捡一个好一点的?”

“谁说我要捡了?”陈稀饭回瞪黑牛一眼道。

黑牛道:“你不捡就放下,赶紧走自己的路,天快黑啦!”

陈稀饭老不是滋味地看看地上,把孩子放到一个小凹地里,又把三包药拾过来放孩子身边,撅着屁股盯着孩子道:“乖乖等着吧,总有好心人要你的。”

没想到那孩子哇一声哭了起来,哭声让人心碎。

陈稀饭心脏抽搐,叹了一口气,直起腰来,把心一横,转身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就架不住那哭声,回头看了看,指着黑牛骂道:“你个砍脑壳的,真忍得心呀?!”

黑牛愣了一下,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可忍不得心又能咋样呢?难道把他抱回去?

不能啊,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自己夫妻二人年纪轻轻,不知道今后还会生多少个呢。

陈稀饭最终还是跑了回去,数落黑牛道:“荒山野岭,天马上黑了,我们不管他,这娃娃就会死在这里。这样做,伤天理,坏良心,要不得!”

黑牛气得不行,吼起来道:“狗日的瓜婆娘,你到底要怎样?嗯?”

陈稀饭回骂道:“难道你是狗?老娘不管!这是一条命!老娘非得要了他,你想怎样就怎样!”

黑牛气绝,可又没奈何,急得青筋暴露道:“你……!”

陈稀饭抱起孩子,拿了药包,看也不看自家的男人,硬着头皮道:“老娘抱他回家了,你自己去!”

黑牛又是一声你,气得跺脚。

见自家女人铁了心,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只得自认倒霉,挑着担子往山下走去。

陈稀饭一路走一路逗孩子说话:“小东西,长得真丑,又丑又黑又瘦,瘦得像个干猴子,你妈没给你吃饭吗?”

那孩子看着她的嘴,笑了,露出光秃秃的牙床来,那憨样儿可爱极了。

陈稀饭母性十足,用指头剥鸡蛋一样刨着他的脸蛋上的狗血圪甲道:“小东西,好赃哦!”

那孩子感觉到痒,咧嘴笑。

陈稀饭继续剥着:“你还笑,不知道自己丑哈?从今以后,你就是老娘生的,老娘就是你的妈!你一定要记住今天的事。要不是老娘跟你贴心,那黑鬼指不定就把你娃娃摔死了。诶,你还没有名字吧?要不要老娘给你取一个?还是跟那狠心的黑鬼姓赵吧,你今后还靠他养你呢!哎,你这么干,来得有这么蹊跷,就叫干精,赵干精!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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