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作不死
本来想给孩子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白忙活一场,还欠了赵大少爷这么大一个人情。
可焦死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孩子没有新衣服,最起码得弄一个洗脸盆,没有镜子和梳子,大不了把魏氏的抢过来给她。
想到这里,直接进屋把魏氏和自己的梳子铜镜拿来交到翠翠手上:“爸爸今天本想赶场给你买新衣裳和镜子的,没想到没办成。这把梳子和镜子你先拿着用,等爸爸有银子了再给你买新的。”
翠翠拿着梳子,不解公公的意思,问道:“爸爸,这是妈的,你拿来给我?不是要我挨打吗?”
“她敢,老子弄死她!”焦死人气呼呼地说。
翠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吓得不轻,为一把镜子就要弄死她,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宁肯不要。
焦死人也觉得这话说过头了,吓着孩子了。
但是,他得让孩子知道好坏,免得吃魏氏的亏。故而,也不去想有些话该说不该说了。
他拉过翠翠道:“女儿,爸爸要给你说两件事,第一件,对门赵家少爷是好人,大大的大好人,没有他,我们桃树园所有人的日子都过不好。没有他,山外面的坏人早就进来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粮食会被抢。你知道了吗?”
翠翠那对大眼珠在眼眶转了两圈,放出一阵异彩,接着浸出一些白花花的泪光来。
那异彩,是因为公公这句话给赵家少爷和奶奶平了反,她激动;那泪光,是因为那贼子太可怕了,她心有余悸。
既然赵家能让贼子不敢来,父亲的悲剧就不会重演,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会看错,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听错。
赵家就是她内心深处幸福和快乐的发祥地,不能被任何人来践踏和侮辱。
她一激动,一委屈,泪花变成泪珠就滚落下来。
焦死人心里有恨,也忘了收敛,他又道:“第二件,你这个妈才是坏人,她是世上最坏、最毒的女人,她在我们家吃饭,心却在别人那里,帮着别人害爸爸。”
“今后,她再打你,掐你,你就还手,打不过就跑,然后等爸爸回来收拾她……”
焦死人不敢说了,他看见翠翠那张脸已经由惊异变成了恐惧,泪水一颗一颗往下落,就连金瓜都撅起了嘴。
焦死人感到一阵不安,两个孩子虽然不喜欢他们那个妈,却也不恨她,他这样说她的坏话,不是让孩子伤心吗?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不假,焦死人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有人跟我说,你妈早上在垭口上唱着歌地咒我死呢……别人……都叫我小心点,唉……”
这些话,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在翠翠面前,他就是搂不住自己的嘴。不把这些苦楚对着这个小小的知心人吐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很是孤单无助。
翠翠知道婆婆并不善良,但她毕竟是金瓜的妈,妈再坏总比外人好,公公把她说成那样,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就算真的咒了,那也是口是心非,一时的气愤,应该不计较才好。
她刚刚经历了一个家的破裂,还没缓过气来了,这个家又这样的危险,实在是让人担惊受怕、伤心难过极了。
焦死人知道翠翠不赞成自己的说法,孩子总归是天真善良的,他们可以承受父母千般的粗暴,万般的不友好,就是不能接受生他们养他们的人是坏人。
但是魏氏其人,焦死人对她太了解了,他宁肯相信外人的话,也绝不相信魏氏是个好东西。
孩子不能区分父母的善与恶、不能选择父母的好与坏,但他焦死人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防备着。
这天晚上,焦死人不让翠翠去做饭,那孩子手上的血泡都满了,有的已经破了皮,沾进生水会很痛的。
焦死人自己舀水进锅,架柴点火,把那白米抓了两把在锅里熬着,又调一些玉米粉蒸成团子。
魏氏恰好赶在开饭的时候到家,焦死人不理她,孩子们也不理她,魏氏厚着脸自己盛了饭来吃。
她感觉到了一家人的敌意,心里惴惴的,吃了饭直接上床去睡觉。
躺到床上,魏氏发现一切都不对头了,箱子被翻了,床也被翻了,这可不是小孩能干的,八成是焦死人!
她觉得很好笑,翻什么呢?指望老娘把银子藏在这里吗?做你的春秋大梦!
今晚真是有点奇怪,焦死人主动把金瓜弄到翠翠屋里睡觉去了,两个孩子无声无息,魏氏还听到焦死人锁门的声音。
锁起来干嘛,难不成害怕老娘又半夜起来去掐死她吗?
焦死人至始至终不跟她说一句话,上床时还恶意地把被单一裹,那粗糙又臭烘烘的脚蹬得她肋下生疼。
魏氏不由生出一股恶气,把他那臭脚一推:“你今天晚上恶鬼上身啦?”
焦死人把脚一撩,被单就卷起来飞到了床底下。
他坐起来,把拳头对着魏氏的脸,着势就要砸下去:“你咒死亲丈夫,想死野男人,老子就是你那上身的恶鬼!信不信老子今天晚上要先收了你的狗命!”
魏氏吓得脸都白了,知道是早上的诅咒被人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阵势,只怕今晚要吃大亏,她赶忙换了一张脸来赔罪道:“我那是说笑呢,你也当真?”
焦死人一阵冷笑:“哼哼!说笑?你做的那些事也是在说笑吗?”
魏氏僵持着笑脸,爬起来跪倒床上给他作揖,央告道:“先人,我们才是一家人,那些乌七八糟的人说的乌七八糟的话就是想着你打我一顿,这你也信?我就是喜欢喝个茶、烧个香、赶个热闹,从来也没有乱来过,你千万不要信了他们,冤了自己的人。”
焦死人见她讨饶,软了几分说道:“自己的人?那好,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人,就把你的银子拿出来,我要给女儿置两身衣裳!”
魏氏一听银子,而且是给小抱倌置衣裳,又换一张哭脸道:“你打死我也拿不出银子来呀,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不会跑买卖,二不会造银锭子,三不会偷抢扒摸,哪有银子来给你呀?”
焦死人一拳打在床上,拿足了誓不干休的架势道:“我听说你的银子多了!三个男人养你一个,你有花得完的银子吗?你一天到晚吃香的喝辣的,野男人整卷整卷的银票给你,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不作不死,这作死的话就招来了作死的祸,俩人在屋里吵,门外的唐娃子和一帮贼子就竖着耳朵在篱壁上听。
亲男人都说有花不完的钱,有整卷整卷的银票,那就是有很多的银子了。
看来今天晚上想不发财都难了。
焦死人家的门,就是那篾笆折子抹了一层泥,贼人只需把刀插进篾折子轻轻一拨,门就开了,而且无声无息。
贼子都已经进屋了,两个人还在那里争吵不休。
焦死人是背对着门的,魏氏面向着门的,
魏氏一抬头就看见进来了七八个,吓得面如土色,大骂道:“焦死人!你这个短命的!贼娃子进屋啦!你还在作死啊?老娘一个铜钱也没有,哪来的银子!”
焦死人猛一回头,身后七八双眼睛在油灯光亮之下泛着绿光,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把明晃晃的手插子(匕首)。
那为首的贼子伸着一把大刀,直指俩人脖颈道:“哥老倌,听说你前几日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孩儿,要她给你做童养媳是不是?她叫五女子,那是我失散了的妹妹,大爷今天要来带她回去,她在哪里?马上领出来!”
焦死人吓傻了,先是点头,后又摇头,摇完头又点头,觉得不对又摇头。
魏氏则不一样了,暗道一声完了。
没想到这老乌龟说的竟然是真的,人家的哥哥找上门来要人了!自己把那小抱倌打了个半死,今天这事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小命不保!
魏氏赶紧磕头作揖求饶道:“大爷,大老爷,我们家没有你要找的五女子,真的没有,求求大爷放过我们,求求你了……”
焦死人此时这种状况,他哪里还舍得五女子?哪怕舍了自己这条小命也绝不舍弃五女子!
他也连忙作揖磕头:“大爷啊,我这样的家庭丑都丑死了,儿子都是偷人生的,哪里还配养童养媳。没有这种事,真的没有这种事,求你高抬贵手……”
唐娃子伸着的刀往前递进一尺,一声冷哼:“你本来也不配!不过,五女子在没在你这里,先放过一边,今后再看。不过,老子总会找到她的!”
“今天晚上哥几个来,主要还是因为你这个婆娘!你这婆娘不守妇道,骚得很!大白天就敢跟奸夫在山坡上偷情做欢,不知卖了多少银子!你说三个男人养她一个,哼,她的男人又何止才三个!你娶这样的娼妇做老婆,老子都替你难过!”
魏氏吓得半死,焦死人也吓傻了。
唐娃子又道:“你们今天晚上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么拿出银子,买这个婆娘活命,要么我们替天行道,宰了这个货妇!”
“焦死人,你要是赞成,就滚过一边,你若要护着她,我们就来见个高低,你以为如何?”
焦死人傻得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一反应就是保命要紧,他谁也不护,谁也不敢护,护也得护他俩孩子。
他那脑袋鸡啄米似的一阵乱点,滚下床,爬起来就要往门外跑。
贼子们见他舍弃了那婆娘,连滚带爬的,也就放了他出去。
焦死人跑进堂屋,摔了两个跟头,爬起来直接抬开翠翠的门,扑到床上,一手一个,抱了俩孩子就跑。
逃出门去,翠翠金瓜被惊醒,感觉被人紧紧箍着腾云驾雾一般,抖得难受,屋里还有人在叫骂:“你这婆娘竟敢欺我,老子先让你吃一刀,再来寻找你那野男人的银票!”
接着就是魏氏一声惨叫。
焦死人只管抱紧孩子往山下跑,也不去管魏氏的死活,待跑得远了,才开始嚎叫:“杀人啦!杀人啦!了不得呀!杀死人啦!……”
此时的夜不是很深,他这一嚎叫,桃树园一湾就翻了天。
首先是赵家人,呵斥叫骂不绝于耳,都问杀人的在哪里。
焦死人亡命地往山下跳,跳得快叫得快:“我焦死人丧德呀!魏氏招来贼人要谋杀亲夫,反被贼人杀倒啦!大家快来救命呀!”
赵家大院的火把一下就亮了起来,一字长蛇阵似的冲向了堰塘堤坝,捉贼声在山弯里回旋着:“不要放走了那贼子!不要放走了那贼子!”
砰砰砰!响起一连串的火统炮。
那群贼子本以为焦死人不会叫闹才放他生路,没想到焦死人偏偏就会叫闹。
贼子怒火中烧,迁怒于魏氏,就又捅了她两刀,然后挟持着她往垭口上退去。
唐娃子一心要从魏氏身上刮出银票来,下了死命令,银子没到手不许要她的命,所以几刀都是捅在魏氏大腿上的。
魏氏本来就没钱,捅死她也没钱,杀得慌了就把郑学泰供了出来,说只要饶她不死,郑老爷一定会拿钱来赎她。
郑老爷是个什么东西,这帮贼子谁不知道?但他们也知道,桃树园赵家就在对门,火统炮都已经扣响了,惊动了赵家,他们有八颗脑袋也不够砍,谁敢去招惹赵家?
魏氏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就等于是犯了死忌,那贼子对着她肚子连捅两刀。
这真是祸从口出,咎由自取。
焦死人这一通呼救惊动一湾,自然少不了郑老爷和他家的女人。
郑学泰本是吝啬至极的人,也恨魏氏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更知道魏氏招惹的是谁。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敢冒头,何况,他那老女人正瞪着眼睛盯着他。
赵家人一路撵上山,贼人已经跑了老远,魏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床上只留下了一滩鲜血。
众人便顺着山路搜索寻找,指望能救出魏氏,最后在垭口梁子上找到她。
魏氏奄奄一息,居然还没断气。
焦死人大是不忍,抱她起来就要走。
魏氏嘴里流血,伸出血糊糊的右手指着金瓜,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他……他是你……你的小……小……小兄……兄……兄……”兄没兄完,放了一个屁,脖子一耷拉,双手下垂,没气了。
焦死人哪里懂得她兄的是什么,他想哭,哭不出来,不哭,显得自己有多无情似的。
他恨魏氏恨得牙痒痒,如今死在了自己怀里,又有点舍不得。
倒是翠翠第一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翠翠哭,金瓜才哭。
俩孩子都哭了,焦死人才呜呜的挤出泪来,一边哭一边数落着魏氏:“你一辈子害我不浅,让我嗨不了袍哥,抬不起头来见人。”
“你好好的向我要休书,我也会给你,为什么非要脚踩三条船,把我的脸当你屁股用。”
“你害我也就算了,你不该口无遮拦,当着那么多人咒我死,你更不该穿得花里胡稍,让贼人认为你有很多银钱。”
“这下害了自己的性命,你死了,我又该来怎么过哦……”
数落到后来,声泪俱下,哭得稀里哗啦,断人肠子,看得旁人都忍不住流了泪。
赵家人旁观者清,魏氏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心里雪亮。
这种事既不能点穿,更不能看焦死人的笑话,魏氏生前的风流韵事人尽皆知,他们都为焦死人有这样的女人感到羞耻难过。
赵老四气不过,骂焦死人道:“焦死人,你硬是焦死人呢!这种女人你也替她哭?要是在我赵家,这种人不被贼人杀死,也早就进了猪笼,沉到山花大堰塘去啦,你哭个屁呀!”
赵二娃道:“走!抬她回去,随便挖个坑埋了,尽到你的夫道,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俩孩子哭得哇哇的,焦死人的脚也软了,众人把这一家子死的活的都抬了回去,还留下了两人来陪他们。
焦死人穷得是叮当响,也打不起棺材来收殓,不过,赵家人做善事不能把这事办成恶事,魏氏毕竟从小就跟着焦死人,也受了不少的磋磨,虽然不守妇道,但也留下了血脉,自然得依照风俗来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