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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五十大板

杨金山死于乱军之手,家财散去一半,郑良才虽然憨蠢,胸无点墨,郑学泰却是老谋深算,自然不甘杨家财产落入梁氏之手,教唆郑良才明里暗里、偷摸扒窃,着实发了一笔小财。

郑良才本以为杨金山死了,他这个杨家的姑爷怎么着也应该有一席之地。没想到,杨小山一出场就霸气十足,他自己的三舅舅在他面前都不敢乱放一个屁,何况是他这个姑爷了。

所以,他还得接着忍。

蒋黎宏一看郑良才长得獐头鼠目,瓜皮帽,黑绸红花的袍子,脚蹬一双靴子,浑身上下一派光鲜。

还没等蒋黎宏开口,郑良才先抱拳鞠躬作揖:“桃树园郑良才代家父郑学泰拜见大老爷。”

蒋黎宏官威十足,摆直了腰板盯着来人:“你有何事?”

郑良才一看左右,支支吾吾。

黄福生何等老练的人,赶紧就退了出去。

黄福生一走,屋子里就只剩蒋黎宏和郑良才俩人,郑良才从袖筒里掏出了几张银票恭送到蒋黎宏的面前道:“大人,有刁民诬告家父奸他老婆,逼他签下债务契约,首饰垭里长李德林胡乱断案,冤屈家父,望大人伸冤。”

蒋黎宏一听,心里一喜,暗道,着呀!机会说来就来了。

一看面前的银票,先露出一丝笑来,把银票一推:“伸冤是必然的,公堂之上讲求的是证据确凿、是非分明。你先说清楚,他是如何冤屈你的?”

郑良才赶紧又添了两三张银票,连作几个揖,笑道:“大人,不才有一远房堂兄,他的女人不是一般的风流,只是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蒋黎宏耐着性子听完,富人告穷人,见面就使银子,这说明什么?

当下不露声色、不无深意又不无讥讽地笑道:“这么多的银票啊?……”

郑良才笑笑,五百两呢,确实不少了,作揖道:“请大人笑纳。”

蒋黎宏盯着他看了几回,见他就是个不懂事的榆木疙瘩,遂说道:“请带上你的银票回避一下,本县还有点其他事,说妥了,你再来。”

郑良才有些犹豫,不敢去拿银票,蒋黎宏便将银票塞回他的手中:“请你先出去等一会儿。”

郑良才只得拿了银票退出房门。

蒋黎宏叫了一声:“来人!”

黄福生进来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蒋黎宏叫他坐下方道:“你且说说,这个郑家什么来头?”

黄福生道:“说起这一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杨家我倒是很清楚。”

蒋黎宏道:“杨家又是谁?和本案有关系吗?”

黄福生道:“丰乐场杨家杨金山的嫡妹就嫁给这位郑大少爷的,杨金山死于顺天教叛乱,杨家现在没落了,这个郑家少爷好像是福成公口的二当家,人称郑二爷。”

蒋黎宏点头哦一声,又蹙眉道:“这样的人也能做二爷?我看他这样猥琐,憨痴痴的,有点不晓人情世故啊?”

黄福生笑了笑,拱手道:“确实很没眼色,不像是个台面上的人……大人,我倒可以敲打敲打他。”

蒋黎宏点头,无语地挥了挥手。

黄福生出去,见郑良才靠墙边站着,招招手道:“郑二爷,过来过来。”

郑良才一哈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黄福生扳住他的脖子,把他靠到腋窝下:“郑二爷,你有没有打过官司啊?”

郑良才直摇头:“没有。”

黄福生拍拍他的脑袋,呵呵道:“郑二爷,你跟着杨大爷混了不少年,杨大爷怎么就没有把你教聪明呢?打官司告状要用银子砸的,你不懂吗?去吧,大老爷在里面等你。”

郑良才一愣,暗道,老子出手就是五百两,还不够吗?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水冲来的,五百两都可以娶两房姨奶奶了。

黄福生看他的神情像是很不服气,心知难从他身上揩到油水,遂一撇嘴,拂袖而去。

郑良才再次进屋,把身上所有的银票全堆上去,鞠躬赔上笑脸:“大老爷,我父亲本就是被冤枉的,我们家也不富裕,烦请大老爷帮帮忙。”

蒋黎宏一看桌上那八张银票,嘴角闪了闪,把银票砸回到他手里道:“有什么冤屈到公堂之上当面对簿,谁是谁非,本县自有公断,请不要污了本县的清誉!”

郑良才吃了这一憋,暗骂一声贪官,八百两银子还少吗?

转念一想,官老爷从来都是看银子办事,这位看见银子就说清誉,分明就根本没把八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只怕……再添八百两也起不了作用,反而还会惹来祸事,连忙作揖道:“大人清正廉明,不才是知道的,这一点意思实在不成敬意,那李德林目中无人,嚣张跋扈,还望大人关照,待结案之时另有重谢。”

蒋黎宏审视着郑良才,对于这种许诺,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你姓郑的要想赢官司,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通鼓响,有攒点来报,有人击鼓鸣冤。

蒋黎宏置银票于不顾,三步两步出屋,走进公堂。

一干衙役已经布置妥帖,蒋黎宏往那明镜高悬的牌位下一坐,惊堂木啪的一声响,喝道:“何人喊冤?带上堂来!”

蒋黎宏是不带师爷的,负责笔录的猪招官就扯开嗓门喊了一声道:“升堂!”

衙役们把那红亮的大杖杵得咚咚咚响,拖成声音喊一声:“威武。”

焦死人被衙差带了进来,见两边的衙役都拄着巨大的板子俯视着他,那堂上的大老爷坐在案桌后面,双手摁在桌上,红顶子下一张脸冷得让人害怕。

他扑通跪下,把状纸举过头顶叫道:“大老爷伸冤啊!”

蒋黎宏冷冷地道:“下跪何人?有何冤屈?”

焦死人胆小嘴笨,见到蒋黎宏已经吓坏了,一听大老爷问话就慌了神,嘴里哼哼唧唧,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地的话来。

蒋黎宏不由得心里有气,一拍惊堂木怒道:“下跪何人?!”

焦死人更是魂不附体,吓得直打哆嗦,只把状纸高高地举着。

猪招官赶紧提醒他道:“大老爷问你是何人。”

焦死人这才回道:“小民……郑郑……郑良鱼。”

蒋黎宏道:“你是原告?”

焦死人又口吃,想好的话卡在喉咙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把跟他同来的李德林在大堂外急坏了。

猪招官料定他是没见过这种阵势,干脆走下堂去接过焦死人手中的状纸递到蒋黎宏手中道:“大人,这种人愚笨得很,吓得快尿裤子了,大人还是看状纸吧。”

蒋黎宏接过状纸,从头至尾看一遍,心里猛地窝了一股怒火,一拍惊堂木道:“岂有此理!你明明是被告,何以成了原告?你告他奸你妻子,又逼你签下印子债务,你还债都还了这些年了,为何现在才来击鼓鸣冤?你何冤之有?来呀!将此人乱棍子打出去!”

蓦听得门外一声喊道:“大人且慢!丰乐乡二里里长李德林请求代原告郑良鱼陈述。”

蒋黎宏抬头望去,见门外一粗布长衫的瘦高个子在那里抱着拳等着他传唤。

正猜度此人何以如此大胆,那猪招官忙过去和他如此这般的耳语了一阵。

蒋黎宏眉头一展道:“李里长请进。”

李德林步入大堂站定,蒋黎宏道:“看座。”

衙差推过一张椅子来,李德林抱拳道:“大人,小人不敢。”

蒋黎宏也不管他坐与不坐,问道:“李里长,郑良鱼的原告诉状你可曾判决?”

李德林道:“禀大人,郑良鱼的诉状小人看过数遍,冤情属实,桃树园一半乡民皆可为他作证。这件案子,原告郑良鱼确实最先告到我这里,本人查实案情,判决被告郑学泰废除其双方的债务关系,并退还郑良鱼这些年所交银两。无奈被告不服,执意上告。此案的原告乃是郑良鱼,被告郑学泰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原告,他若是原告,那么被告人就成了我李德林,而绝非是郑良鱼,这场官司就得是他郑学泰和我李德林来打。”

蒋黎宏听说,一拍惊堂木,喝道:“混账!就算郑良鱼就是原告,这样伤风败俗的事为何在你眼皮子底下拖了这些年?又为何现在才怂恿郑良鱼前来喊冤?李德林,你该当何罪?来呀!将他二人拖出去各杖五十大板!”

啪啦一声,一支令箭掷落在堂下。

李德林愕然。

蒋黎宏不由分说,拍案而起,喝道:“拖出去!打!”

焦死人吓得直打哆嗦。李德林说不出话来。

猪招官心道,这是个什么脾气?被告都没见着就打原告。

简直是奇葩!

这位老爷如此凶蛮,衙差们哪敢怠慢,将二人拖出去按倒就开打。

当然,李德林是何许人谁都知道,为何挨打都清清楚楚,那板子举得高放得轻,等于给他挠痒。

焦死人则不同,每板子都挨得实实在在。

这里在打,那里蒋黎宏发威道:“巡捕何在?把那郑学泰父子二人给我拿来!”

众巡捕喳一声,出了大堂。

郑学泰父子二人以及赵二娃黑子等证人均在衙门外候传,巡捕出来,押了郑学泰父子就走。

郑学泰走进县衙,老远看见李德林和焦死人在吃板子,只以为自己八百两银票产生了效应,别提多得意了。

等他二人还没跨进大堂的门槛,后背就被巡捕踹了一脚。

啪的两声响,父子俩双双摔了个狗吃屎。

蒋黎宏见着了大个儿的郑良才,却没见着小个儿的郑学泰。

正在寻找,地上那个小人儿就爬起来跪着喊道:“草民郑学泰见过青天大老爷!”

蒋黎宏瞪大眼睛看着这地上两顶瓜皮帽,为何儿子如此大,老子如此小呢?难道自己听错了?

郑良才本是来送礼的,照理说,送礼不成也不应该被一锅端了,如今他好歹是福成的当家二爷,遭受这样的待遇不是丢死人了吗?

他跪起来本想说他并非被告,想了想愣是没敢。

蒋黎宏一拍惊堂木,指着郑良才道:“郑学泰可是你?”

郑学泰只以为在问自己,赶紧磕头道:“小人就是郑学泰,郑学泰就是小人。”

蒋黎宏张口结舌,又一拍惊堂木道:“的确是个小人,你站起来!”

郑学泰闻言站起,站起是站起来了,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面对高高在上的知县大人,心里还在想,八百两银子都给出去了,这位大老爷的言语为何还如此不善?

蒋黎宏一皱眉道:“你身高不过三尺,站着都没你儿子跪着高,你这副形容也能奸人老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郑学泰赶紧道:“大人明察,那纯粹诬告。小人从小就得了怪病,身体矮小,爬不上女人的肚皮,又怎能奸污谁的老婆?何况,他老婆已死多年,死无对证,请大人替小人做主啊!”

衙役们忍不住笑出声来,猪招官也使劲捂住自己的嘴。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蒋黎宏吼道:“肃静!”

衙役们噤若寒蝉,蒋黎宏又一拍惊堂木喝道:“混账!你爬不上女人的肚皮,你这个儿子是哪来的?”

郑学泰一听,自知失言,忙又道:“启禀大老爷,儿子自然是我生的。”

堂上众人要笑,蒋黎宏眼睛一瞪,俯视道:“这就怪了,爬不上女人的肚皮怎么生儿子?”

郑学泰道:“青天大老爷啊……这……这,话不能这样说啊。”

蒋黎宏逼问道:“那应该怎样说?爬不上也可以生儿子是吧?”

郑学泰道:“大老爷明察,青天大老爷明察。”

蒋黎宏呵呵冷笑道:“郑老爷,你口口声声青天大老爷,证明你心里明镜似的,状纸上描述得清楚,你与那魏氏本是翁媳关系,你们通奸多年,乱极人伦!该当何罪!”

郑学泰打了个颤道:“绝无此事!魏氏已死多年,他们将死人拿来陷害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大老爷明鉴。”

蒋黎宏道:“好!本县自当明鉴。状纸上还说,魏氏死后,郑良鱼本要草草掩埋,而你却不依,假借族长之名帮其藏妻,不经任何人同意,大肆铺排了一场,所花的银两,逼迫郑良鱼抵光了所有粮食和细软,并将五两银子的欠款立为印子契约,一年一个跟斗翻,强迫郑良鱼还债。三年之内,郑良鱼已还银两近二十两,而你已将这笔债务翻至五十两有余,可有此事?”

郑学泰道:“禀大老爷,郑良鱼无钱藏妻,小人身为族长,又是长辈,帮他料理亡妻之后事理所应当,钱财之事,亲兄弟明算账,小人收取一点利息也符合情理。无奈,数年以来,那郑良鱼有钱不还,日结月磊,当有这些……”

又是啪的一声惊堂木巨响,接着是蒋黎宏的怒斥:“大胆郑学泰!你敢蔑视王法,欺压族人!大清朝允许你放印子钱,决不允许你跟斗翻!来人!将这两个恶贼重打五十!打入大牢!待本县查明奸情,两罪并罚!”

郑学泰大呼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

蒋黎宏历喝道:“喊冤者再加二十!”

衙差一声吆喝,俩个拖一个,把郑氏父子拖出大门,扒了裤子,摁到板凳上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喊起号子抡板子。

那板子厚实坚硬,衙差打恶人可是不留情的,打一板子还要在他的皮肉上拖一下。

郑学泰那个小身板,三板子之后就鬼哭狼嚎,把钢牙都咬断了。

八百两银子买一百二十大板,真是见鬼了,郑良才混了十几年江湖,送礼挨打这回事羞死了先人。

可是,面子比屁股重要,再痛都只有咬牙忍着,这一笔账得统统记在焦死人头上。

焦死人这五十大板吃下来屁股开花,鲜血直流,趴在那儿动弹不得,他此时方才知道,大老爷打他,是恨他太软弱,这一顿打虽然冤枉,却是活该!

他就趴在那里看着板子打在郑学泰的屁股上跟自己的有什么不同。

一板子一板子数下来,听声音,看血光,的确有不同,而且很不同!他心里就骂道,你个该死的小矮子,老子以为你使了银子,青天大老爷就会饶过你呢!原来你也有今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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