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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招官科普

蒋黎宏无语,眼中明显有了怒意,呼吸也有些局促。

猪招官接着道:“这种事不能单想一方面,不才认为,大人初来乍到,没有自己的势力,应当以隐忍为上。”

“大人试想,如果这些亡命徒真有了什么过激的行为威胁到大人的安全,大人怎么办?就算有周大人和捕快房,但他们在明处,亡命徒始终在暗处,江湖水深、防不胜防呀大人!前任祁大人就是例子,被一把大火烧死了全家,这地方鱼蛇混杂,为三五两银子替他人卖命的狂徒一抓一大把,大人万不可趟进这浑水里来。”

蒋黎宏无声冷笑,很是不屑,吞了口口水,又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猪招官又道:“想必大人对哥老会码头也有些了解,那郑氏父子虽然不怎么起眼,但他们身后有庞大的圈子,郑家怎么的也属于哥老会的一份子。大人,哥老会为什么能叫会呢?码头有它各自的独立性,同时也有它的整体性,一家两家码头是不能称之为会的,三人为众嘛。所以,一旦有外部势力侵犯到其中一部,不管有理无理,哥老会就会毫无顾忌地拧成一股绳。这是哥老会所行的道啊大人。这个郑良才就是丰乐福成公杨金山的妹夫,在福成公口,郑良才坐第二把交椅,他的身后可是数千帮众啊大人。光绪二十八年,顺天教匪首税狠人四千余人与永和福成对垒,血流成河,若不是税狠人为穷人撑腰,赵子儒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如果赵子儒出手,输的就不是杨金山和陈桂堂了,而是税狠人。哥老会势力提督府丁大人都忌惮三分……”

蒋黎宏暗暗惊诧,他忽略的就是这个会字的定义,他也清楚哥老会诸多跟官府对抗的案例。这个世道乱就乱在这帮人手里,混官场等于混江湖,一个官员不可能把朝廷背在背上去抗拒江湖,这是不现实的。

但是,做官治理地方,避不开跟江湖势力冲突,要是因为郑学泰的江湖背景就轻饶了他,那今后的路股将会涉及更多的江湖势力,路股又来怎么摊派?

想到路股,他就开始盘算,郑学泰现在在他的案板上,正好借力摁住他,让路股从他身上开始面世。

猪招官见他神色有些许变化,进一步帮他分析:“大人,射洪这个地方从前有四大势力,每一任知县老爷都十分忌讳,第一是芝兰公何大爷,手下有四五千之众,第二要数永和公陈桂堂,手下也有三四千之众,第三就是福成杨金山,第四是顺和赵子儒。前三位凶狠毒辣,做事不讲究,纯粹属于黑帮,暗地里相互争斗砍杀的流血案件常有发生。而赵子儒有些学问,跟上官们走得近,又乐善好施,深得上心和民心。此人属于仁义君子一类,从来不跟人好勇斗狠,他的仁义也就吃香黑白两道,势力当然就大得看不见摸不透了,就连何家这样跟他对着干的人,他都以德报怨。经过顺天教之乱以后,何家杨家陈家均被重创,特别是何家,几乎一夜之间就飞飞湮灭,杨大爷陈大爷皆死于顺天贼子之手,而赵子儒呢?竟然连贼子都要敬他三分,最后连何家也被他收复了。”

蒋黎宏耐住性子听完,本想发飙,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来此为官,手底下需要猪招官这样一个人,故而沉默了片刻,啥话不说,把手一挥,领着猪招官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两人坐好,猪招官详细地说了一大通哥老会的结构、规矩和江湖义气,并将历年来啯噜的演变发展和跟官府一系列的抗争都做了分析,他希望大老爷对郑氏家族的这场纷争要谨慎处理,以免招来福成公口的群起攻击。

蒋黎宏听了半天,算是把猪招官的用意解析清楚了,这家伙,显然就是哥老会的传声筒,意思就要他见好就收。

他也明白,郑学泰欺压郑良鱼虽然很过分,但始终是家族内斗,李德林和赵氏族人也是出于同情郑良鱼才出面站台作证。

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既然赵子儒只选择有理的一面,那么,哥老会内部也是讲道理的。

内部矛盾容易化解,而他蒋黎宏始终是外人、是朝廷命官,这就牵扯到外部矛盾了。

怎么判郑学泰的罪,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尤其是杨家,他们对郑家的事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所以,他不能做过头,做过头了,物极必反。

待猪招官说完,蒋黎宏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路股票样来把玩着,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县也走过一些地方,哥老会嘛,又不是你们这地方才有,像赵子儒这样的人,也绝非绝无仅有。世上还是遵纪守法、明辨是非的人多,混蛋亡命徒毕竟少,包括哥老会内部。

你说说,像郑学泰这样的人,哥老会能有多少人出面帮他?赵子儒真的会吗?”

猪招官摇头:“这个不清楚。”

蒋黎宏道:“那不就得了?我不信郑学泰就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赵子儒若真要出来替郑学泰叫屈,我蒋黎宏陪他到总督府去说理去!”

猪招官赔笑:“其实整个案子不外乎就是一张印子债务的纠葛,其他都是一些糊涂事,印子债务跟大清律法犯不了多大冲突,赵子儒何等样人,绝不会把这种小事拿来与大人说,他要帮郑良鱼,只需要背地里拿出一百两银子就解决了,但这样做无疑助长了郑学泰放贷,他又不是冤大头。我想,这件事,他最先只会看,不会出声。大人,赵子儒看问题不看表面,谁又能保证他不发声呢?要我说,大人罚郑学泰银子的同时,勒令他取消郑良鱼的印子债务会更好一些,既帮了郑良鱼,又给足了赵家面子,更不会触碰哥老会的底线。”

“底线?哥老会的底线就是郑学泰吗?笑话!”蒋黎宏扬了扬手中的票样,非常激动:“取消了印子债,郑学泰不服,因为借债还钱天经地义!不取消印子债,郑良鱼是会不服,但他当初干啥去了?啊?他不让郑学泰搅和进去,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吗?就算郑学泰是族长,要强行加入,他完全可以当时就递状子嘛!所以,本县判案,绝不会因为赵家或者哥老会就网开一面。”

说完又一扬票样:“哥老会出招了是吧?可以!本县接了!他郑学泰不是喜欢放印子钱吗?本县也会!哥老会不会再干涉了吧?”

猪招官捏了一把汗,他当然知道那张纸片是什么,蒋黎宏放不放印子钱,他可以忽略,能把一万两的罚银搞定就意味着马上就有二百两进账了。

但他不敢肯定马王爷又会生出什么想法来了。

蒋黎宏重新拉开抽屉,拿出一叠票样来,一边数一边道:“我在想,大清的路股在射洪应该有一个大的股东,不能说多大吧,按郑老爷的财力至少应该持有这样的小票五千股。”

“五千股?”猪招官惊掉了下巴:“二十五万两!”

蒋黎宏不屑地笑笑:“这只是他该持有的股份。你放心,这是财路,利润跟放印子钱不相上下,郑老爷爱财,他会喜欢的。”

猪招官只能笑,这种花里胡哨的票票,他早就在黄福生那里见过。这新鲜玩意儿他还没闹懂,有没有传说中那种魅力很难说,所以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蒋黎宏数着股票,瞟着猪招官面上的表情:“哥老会打算怎么了结啊?霸王硬上弓吗?”

猪招官欸一声:“怎么可能呢?”趴到书桌上不无讨好地竖了一个指头:“大老爷,这个数。”

蒋黎宏一看,黑了脸,把数好的五十张股票往桌上一拍。

那票样纸张坚硬,数十张叠在一起就像惊堂木,啪的一声响。

猪招官吓了一跳,随即站直了,又弯下腰来鞠着躬,不敢吭一声。

蒋黎宏把票样猛的往怀里一塞,哼了一声:“那就等郑老爷屁股烂光,烂到肠子再说吧,我倒要看看这哥老会一份子有多少份量!”

猪招官无语,垂首后退三步,敢情口水都说干了,这位大老爷不进油盐?

“站着干啥?找黄福生来。”

“是。”

猪招官退步出屋,沿左手过道穿过弄堂去了杂事房。

黄福生和几个书记官正在那儿书写造册,见猪招官灰头土脸的进来,黄福生道:“怎么这幅表情?有什么事吗?”

户房书记官笑道:“看样子是那首诗让大老爷发脾气了。”

猪招官道:“有你屁事。动作快点!大人在催了。”

那户房书记官赶紧埋头书写。

黄福生嘀咕:“全县几千户人家,哪有那么快。”

礼房书记官边写字边跟着嘀咕:“商办商办,既然是商办集资就应该只是商家的事,把我们这些农家小户统统登记上去是什么意思?褚大人,你跟大老爷近,能通个气吗?”

猪招官白他一眼:“什么商办集资?谁给你说过纯粹就是商办集资吗?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章程,大老爷有心拔头筹,自然有可能做大一些,等着吧,每人一张大票,五张小票,你们人人有份儿!因为你们大大小小算一个官吏,这叫官股。”

礼房书记官扔了笔,一副老子不干的死相:“这还有地儿说理吗?朝廷修路跟我们这些人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又一书记官道:“说得好听是股份,其实就是买一张纸,红利这玩意儿狗屁不通,难道铁路赚了钱会分到每家每户?谁是谁呀?鸡巴大哥才相信!”

黄福生瞪了众人一眼:“说这话就是作死,叫你们登记大户中户和小户,是要把土地所有权和租佃的性质区分开来,大老爷要掌握的是土地到底在哪些人手里,这股票最小的都要五两银子一股,没田没地的佃户,靠租佃东家的田地吃饭,哪有银子买股票?你们要搞懂一个性质,租赁也是商业手段,收租的人为啥就一定不愿意买股票呢?利益这东西很难说,见钱眼开的大有人在,你不懂有人懂、你不买有人买!从今以后,有银子存钱庄的会按比例收税,这叫所得税,搞不好所得的利息还不够交税,你是存银子交税呢还是买股票分红?杞人忧天,自作多情,好像谁要强求你买一样。”

众人不信,都望着猪招官,猪招官道:“吓死了吧?这就是所谓新政的开端。告诉你们,今后想要银子下崽,股票就将会代替钱庄。要是有银子,我虽没有田地出租倒也希望买他十张二十张,持股越多才越有机会享利分红。怕个啥?川路公司是骗子,朝廷会是骗子吗?他骗全天下的官员?再让官员来骗百姓?他还怎么坐江山?”

“那可不一定,他骗了你又如何?”

“那他要骗你你也跑不了!谁叫你是大清朝的人呢?川路公司、咨议局就在提督街,这条路是总督锡良争取来的,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一个骗局骗朝廷吗?他长几颗脑袋?”

“但愿是这样。可这不是收税纳粮,既然是做生意就应该愿者鱼儿上钓,强买强卖算什么?”

黄福生道:“慈禧老佛爷知道了火车的事情,就想修几条铁路来玩耍玩耍,听说她在颐和园修了一条模型铁路、做了一辆模型车,见天地让太监公公们拉着她玩呢。”

猪招官道:“粤汉铁路让她尝到了甜头,这老太太一听说锡良上奏也要修一条川汉铁路,她马上就准了。修铁路虽然耗资巨额,但朝廷有朝廷的用心,西洋鬼子东洋鬼子不是都想来插脚大清的铁路吗?那就正好利用利用,大清朝多一条铁路未尝不可。好事多磨,好事都是磨出来的。”

“那就应该让洋鬼子去修,反正铁路修在大清国土上的,把我们这些人逼死逼活,有什么意思。”

“傻逼了吧?洋鬼子修路,路权就是他的,你大清要用铁路,可以啊?拿银子来,至于多少,得他说了算。”

礼房书记官道:“铁路是个什么样子?用铁板铺一条路吗?”

“下雨没稀泥,不沾脚。”

“再不沾脚都隔着八帽子远,谁他妈没事专门去溜达?”

“行啦!”黄福生吼一声:“你们当这里是茶馆还是大山坡?瞎鸡巴扯蛋!不明不白的事最好少参合。”

众人赶紧装模作样地干活,猪招官道:“黄大人,你还是快些去吧,大人这么急叫你把所有的册子都拿去,他大概是要先看看郑大老爷家的明细,搞不好要给他量身定制一套发财的大路。”

黄福生赶紧起身翻找,找到后立马小跑出门。

翻开郑家的册子,郑学泰拥有当铺一家,各种古物数千件,价值保守估计五十万两;烟馆总店一家,分馆三处,洋溪一处,柳树沱一处,复兴福成茶倌毗邻一处,价值约十二万两;杂货铺三处,主营粮油、布匹、木材,铁器等,价值约一十八万两;码头一处,木船三艘,主营长短途渡客以及小型货运,价值约一十三万两;桃树园庄园一套,上等住宅一十八间,上等水田八百余亩,旱地五百余亩,价值近二百万两;各个钱庄加起来约有存银一万七千余两,拥有雇工三百余人。

蒋黎宏看得眼睛发绿,黄福生道:“郑家的财产比实力胜过了赵家,由于跟赵家共处桃树园,顺天教之乱他逃过一劫,所以他家的粮食具体有多少无人知晓。”

蒋黎宏道:“你的统计出入太大了吧?这么大个财主怎会只有一万七千两存银?他净是进账,少有出账,而且印子钱利滚利令人发指。”

黄福生笑道:“出入当然有,这只是初步估算,具体的数据要掌握他的总账本才能得出结果,但我们这个数据,只会高出他的真实数据,没有必要说他穷嘛。”

蒋黎宏冷冷一笑,看着猪招官,竖起右手食指表示疑问,到底是一万两呢还是十万两?

猪招官一下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微微低着头,抬起眼皮看看黄福生,意思是,这个大老爷难伺候到了不知死活的地步,郑家再有银子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不痛不痒的官司给你十万两吧?更有钱的是杨金山和陈桂堂,有本事你去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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