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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兔子逼急了

勾癞子闻言,抖索了一下,两只眼珠滴溜溜转,望着蛇氏道:“少爷这招真厉害。”

郑学泰也为这一招大为赞赏,接过去道:“还有,你问他,焦死人仓了死人坟,按照他赵家的家法,又当如何处置?”

勾癞子又看蛇氏,口吃起来:“真,真要这样说啊?”

蛇氏怒道:“赵家的人吃河水长大的,你不知道吗?你就这样去说!他不是管得宽吗?叫他要管就管到底!焦死人今后不许姓郑,跟他姓赵去!”

勾癞子,姓勾名乃志,人称勾癞子,蓬溪人士,本是个江湖卖打药的,因他也读过几天书,有些下三流主意,后被蛇氏之弟蛇彪收入青蛇堂做江湖眼线。

魏氏跟郑学泰勾搭后,蛇氏受了些冷遇,回娘家诉苦,蛇彪遂将勾乃志送来郑家做护院,一来为保护自己的姐姐,二来监视郑学泰。

谁知,这蛇氏恨郑学泰风流,有时候故意和勾癞子眉来眼去,羞辱郑学泰。

这一来,勾癞子有口难辩,不是屎都是屎了。

勾癞子虽从来就不把自己当下人,许多时候都帮蛇氏拿主意,但蛇氏,矮肥坨,简直没有女人味,勾癞子实在提不起兴趣。

关键一点,她始终是蛇彪的亲姐姐,勾癞子也不敢。

郑学泰发觉她二人的勾当后,忌于蛇彪子的凶狠,许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就几乎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寄托在魏氏身上了,但魏氏偏偏又是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更可恨的是,居然死在了焦死人手里,他郑学泰奈何不了蛇彪子还奈何不了焦死人吗?

封建社会的女人,基本上都是相当保守的,蛇氏就属于保守的女人。

说良心话,她恶虽恶,但毕竟是大家子出来的,她有她的骄傲,淫乱之说,子虚乌有,纯粹是其他人胡乱猜测而已。

至于杨秋红,更不可能是淫娃荡妇,只不过,杨金山把她害得惨了些,郑良才根本就是个软塌苔,郑家要传宗接代,她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件事,郑学泰和蛇氏相当有数。

郑学泰跟焦死人叔侄二人的闹剧演变到至今,成了这幅形状,官司并没有让双方屈服,搞不好还会愈演愈烈。

勾癞子见郑良才的毒计被郑学泰认同,连蛇氏都依从了,擦了一把汗,提了那袋银子就走。

不过,他不为郑学泰父子考虑,也得为蛇氏考虑,赵家虽不跟人好勇斗狠,但江湖上的好事之人太多,一旦捅到江湖上去,郑学泰万劫不复不可惜,这份家业若败了,蛇彪子绝不会饶了他。

所以,他提着银袋子不是往赵家去,而是直接去了郑二娃家。

勾癞子找到余氏,把银子直接扔到桌上对余氏道:“这是赵家要替焦死人还的一百两印子钱。现在郑二娃是管家,他不在家,你作为他的屋里人,是不是应该出面去说说焦死人?”

余氏听见前面的,就忽略了后面的,将信将疑,看着银袋子道:“怎么可能?”

勾癞子道:“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在面前,你怎么说不可能?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东家的好赖不能说,现在赵家奶奶出面了,要东家收了银子,不许再为难焦死人,如果不收,继续闹下去,赵家要请东家吃讲茶。你想想,闹到江湖上,东家有好处吗?”

余氏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这些,问道:“东家怎么说?”

勾癞子将来龙去脉一说。

余氏道:“赶出郑家?这样做要不得,太狠了。”

勾癞子道:“东家现在是骑虎难下,想问题连个白痴都不如,他只想到自己怎么样对付焦死人才解恨,根本就不去想别人会怎么对付他。我要不是也认为太狠,就不会拿银子来找你们了,而是按东家说的那样,直接去赵家了。”

余氏嗯嗯点头道:“你是个好人,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一个章程?”

勾癞子道;“我的章程很简单,一切都要看焦死人怎么选,第一条路,我们现在把这银子拿去给焦死人,叫他自己拿去还东家,就说是你借给他的。”

余氏直摇头,苦笑道:“我哪有一百两借给他,再说,这不是让我跟东家拉仇恨吗?这个要不得。”

勾癞子道:“只要行得通,也不存在拉仇恨,我估计也行不通,因为东家已经晓得这一百两银子的来路了,拿去还了反而落个跟外人勾结的罪名,东家该怎么对付他还是会怎么对付他。明里不对付,暗里也是会对付的,暗里只怕会更狠。”

余氏道:“那你的意思,我就不懂了。”

勾癞子道:“银子自然是要退还的,但最严重的不是银子,而是东家要赶焦死人出郑家,那样的话,赵家直接就要收拾东家。我的意思,要郑二娃回来,劝焦死人不要骂骂咧咧的,然后才好解决问题。”

余氏叹气:“唉……其实我已经劝过他了,谁知道反而起了反作用,连魏氏的坟都挖了。唉呀,家庭就是这样,婚姻不好,就是祸事,男人可怜,女人也可怜。”

勾癞子道:“再可怜都不能挖坟,东家现在就抓住他这一条,要把他逐出家族。凭这个,打官司也好,吃讲茶也好,焦死人都是输理的。”

余氏道:“谁说不是呢?那……你说的章程还有没有第二条?”

勾癞子道:“有,那就是焦死人拿着这一百两银子去赵家退还,叫赵家不要管这桩事,更不能请东家吃讲茶。欠的银子,自己慢慢还,有就还,实在没有,东家也不能打死他不是?总好过被逐出家族强。”

余氏半天无语,这样一来,不是把赵家这条路堵死了吗?没人出来说句话,焦死人今后只怕会更苦,而且,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有逼死了账。

勾癞子见余氏一脸的悲天悯人,低头不说话,问道:“你怎么说?”

余氏道:“我能怎么说?你这样说来,焦死人无路可走,叫他去赵家退银子又怎么可能,只怕他还会大哭大闹,非跟东家拼命不可。”

勾癞子道:“那还剩最后一条路,你赶紧去叫郑二娃回来,就说家里出人命了,叫他赶快回来解决,明天东家就要开祠堂。”

余氏苦笑道:“你把他看太大了,他能有什么本事来解决?”

勾癞子不耐烦了:“你也不要小看他,他对东家有恩,他的话,东家一定会听的,现在只有他来说几句,说不一定东家就会做出一些让步。”

余氏也急了道:“我去?天都快黑了,我怎么去?杨家门朝东门朝西我都不知,我这双小脚……”

勾癞子忙道:“那我去杨家,你去劝劝焦死人总可以吧?你就把东家要怎样对付他跟他说一遍,叫他不要吵闹就行了,一切等郑二娃回来解决,要得要不得?”

余氏再无话说了。

勾癞子走后,余氏坐下细想了一会儿,想好了怎么说才动身出门。

赵家人这时候自然不会火上浇油,把焦死人劝回家后,只叫他把印子钱的事丢开,从今以后安心养蚕,安心种田就是,郑学泰再不敢跟他来讨债了。

焦死人自然不信,只当是赵家人安慰他的。

谁知赵家人刚走,余氏又来了,余氏见面什么都不说,一个劲地埋怨他不该挖了魏氏的坟。

焦死人道:“一切都是那淫妇惹出来的,我挖她的坟,一点都不冤她。”

余氏长吁短叹,把赵家送银子去郑家的事说了一遍,又把郑学泰要如何对付他也说了。

一听要把他逐出家族,没收他的田地、扒掉他的桑树、掀了他的房子,焦死人倒显得冷静了。

郑家没什么值得好留恋的,如果有去处,他很乐意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离开这里,等于就是去逃荒。

余氏见焦死人一个劲冷笑,有些怕了,赶紧说道:“二哥,如果你相信二娃,倒不如等他回来,看他怎么说。”

焦死人道:“弟媳妇,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翠翠没有家。但是,这女儿是有家的,富谷寺她还有个伯伯,她伯伯叫刘秉璋,是丰乐场一里的里长,还是永和富谷寺分堂的当家三爷。既然小矮人要撵我走,我大不了就把女儿送回去还给刘三爷。我也不是没有出路、没有主意,他这样欺负我,我也不能赖着赵家帮我出头,刘三爷总还有些朋友的,他的侄女儿跟我受了这些苦,他刘三爷不会不管吧?我就带上女儿去找找他,看他怎么说,要他也忍得下,我的命就到头了,死人跟活人拼,拼倒一个,我不赔,拼倒两个,我赚一个。要是刘三爷忍不下,找两个朋友帮衬我,我就要把他给我的,一样一样还给他,他小矮子怕是天天都吃不下饭、夜夜都睡不着觉!”

余氏脸都青了,这哪里还是先前那个老实巴交的焦死人,看来再老实的人都不能往死里逼,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焦死人怎么也算是个男人。

余氏知道自己劝不了了,再不说其他。

临走的时候,翠翠和金瓜用茅草给她打个火把来相送。

借着火光,余氏再看穿了新衣裳的翠翠,五尺的个头,骨骼条子都跟自己差不多了,脸上虽然没肉,但长得很是招人爱。

再看金瓜,只到翠翠腋下,歪瓜劣枣,衣不成衣,裤不成裤,赃得泥猴子似的,那形容简直不能看。

余氏不由凄惶,这一堆黑牛屎怎么配得上这朵鲜花呢?将来若圆了房,指不定会如何呢。

唉……女人,女人的命哦!

这些都是一个闪念,余氏嘴里不能说,心里暗自敲锣打鼓。

她不便在焦死人面前说过多的话,只能点拨点拨翠翠。

接过火把,余氏趁势拉了翠翠的手对金瓜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跟你姐姐去那边说两句话。”

金瓜无言地站下,看着她俩走过竹林。

余氏说道:“翠娃,听你爸爸说,你年屋(娘家)头的伯伯叫刘秉璋是不是?”

翠翠道:“就是。”

余氏道:“你爸爸要带你去找你伯伯,你去不去?”

翠翠不答,她是想去看看伯伯的,可去了又如何呢?自己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再去找伯伯的话……她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妥。

余氏等了老半天不见她回应,叹气道:“你呀,啥都好,就是不好说话,像个闷葫芦。你要多跟你爸爸说说话,让他想开些。他的命不值钱,可如果没有了他,你和金瓜怎么办?他这个人,把你看得比命重,又说要把你还给你伯伯。简直口不对心,想想都不可能嘛。翠娃,我这个当婶娘的,许多话都不好跟你爸爸说,你也不算小了,婶娘就跟你说一句,你一定要听。”

翠翠道:“婶娘,你说。”

余氏道:“如果你爸爸真带你去找你伯伯,你就去,如果你伯伯要留你,你就留下,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翠翠道:“我不,爸爸对我很好,我还要养蚕呢。”

余氏道:“傻女娃子,这个家配不上你,只会害了你,叫你伯伯给你另外找一个家不好吗?”

翠翠不答。

余氏又道:“我们做女人的,过日子不怕穷,就怕是非人户,你爸爸门前的是非实在太多了,你这样好的娃娃跟着他,不是他的福气,也不是你的福气,他再稀罕你,也护不住你,晓不晓得?”

翠翠不为她的话动心,也不回应她了。她想的是,尽管公公穷,被恶人欺负,但周围的好人也有很多,帮助她们的人也有很多,喜欢她的人也不少,回伯伯那里,不一定有这里好呢。

余氏见自己的好意被翠翠这样就拒绝了,生出十分的犯罪感和后悔来,人言道,宁拆十座庙,也不拆一桩婚,要是翠翠把这话拿去对焦死人说了,那自己成什么人了?

余氏赶紧又道:“我估计你爸爸也就随口这么一说,他是无论如何也是舍不下你的,你不去才是对的,去了反而让你伯伯难做。你去对你爸爸说,叫他不要往绝处想,他好歹还有我们,东家也不敢把事做绝了,赵家在那儿看着呢。”

翠翠点头道:“嗯。”

余氏唉一声,转头走了,没走两步又回头,张了张嘴,还是说道:“翠娃,你一定要去跟你爸爸说,他最看重的是你,你说一句顶婶娘说十句呢,叫他一定要忍,我和你二爸也会想办法劝东家的。”

翠翠道:“婶娘,你走吧,我会跟爸爸说的。”

送走了余氏,翠翠折身回屋,刚到院门口, 金瓜说道:“爸爸出去了。”

翠翠道:“去哪儿了?你怎么不跟着去?你越来越憨了,爸爸病着的。”

金瓜道:“姐姐,你莫管,爸爸说,非要咒死小矮子不可。他叫我在家陪你,哪也不许你去。”

翠翠默然,进屋点了油灯,捂着灯出来道:“你去把门锁上。”

金瓜迟疑道:“姐姐,爸爸说了的,叫你哪儿也不许去,他就在古坟洞里,天亮就会回来。”

翠翠骂他道:“你蠢啊,爸爸去了古坟洞,你不去陪他,我要你陪我?”

金瓜无奈,只得去锁了门,在前面给翠翠引路。

两个小人儿在灯影里摇摇晃晃走下家门前下山的小路,来到桑树林下面的草坡,金瓜喊了一声道:“爸爸,你在哪个坟洞里?”

翠翠听着这话,身上袭来一股寒意,一直凉到头顶,壮着胆子也喊道:“爸爸,起来回屋,女儿有话跟你说。”

喊完久不见回应,更害怕了,哭了道:“爸爸,我害怕,你出来吧。”

金瓜则直往坟洞里钻,一个坟洞一个坟洞挨着找。

焦死人跪在不远处的坟洞前,耳内听着翠翠的啼哭,心里滴血,嘴里只管念叨:“郑学泰,烂肠子,郑学泰,烂心肝,郑学泰,得鸡窝寒,郑学泰,得麻雀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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