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最终仁义在上头
余德清闻言,唯有一声长叹,看来师兄们跟自己一样,不死心呀。
马武听了这话略显尴尬,岔开话题道:“莫大师去了河边哪里呢?”
税勇摇头,税猛道:“我看多半去了赵家码头。”
马武略一沉吟,对于德清道:“这个时候去赵家码头,结果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把你们得来的东西如数归还。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赵子儒是主张卖股票的,他非常希望这条铁路能够修筑成功,所以会力劝你们归还股票。但问题是,你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东西,甘心还回去吗?不可能的嘛。”
余德清道:“我不认为二师父会去赵家码头,多半去了周家。”
马武道:“周家?周怀树?”
余德清点头:“二师父多半想找他借渔船,顺便给大家弄口吃的。”
马武道:“周家在杨家大院子中央,周围都是福成的眼线,但愿不要连累了周怀树才好。”
税勇道:“马爷放心,以二师父的本事,再多的眼线都是白搭。”
马武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本事,税勇如此自信,他还能说什么,抱拳道:“各位兄弟,税师傅事先肯定是给你们交代了会合的地点,我手下的兄弟虽然不一定能派上多大用场,但绝不至于无所作为,我怕他们到了约定的地点找不着人,从而坏了你们的大事,我建议你们马上出发,越早去那边等着越好。如果到明天黄昏等不到你们要等的人,我也建议你们立刻离开那个地方。”
税钢道:“什么?马爷派人去了观音阁?”
众人除余德清外尽皆表示怀疑。
马武道:“说实话,我这是在尽人事,听天命。不但我派人去了,杨铁山也派了很多人去,现在只能看税师傅如何选了。据我看来,如果税师傅想安然脱险,就必定会有惊无险,因为他的本事众所周知,只要他想脱身,没人拦得住。但就怕他认死理,宁舍鼻子不舍耳朵。”
众人闻言,尽皆黯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马武和他们的预想一样。
税钢叹道:“我们何尝不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我想不到马爷也会这样认为。”
马武道:“不是我要这样认为,而是税师傅必定这样做。他执意要这样做,谁还救得了?”
余德清道:“家师的脾气我们等自然知道。好了,不说这一桩了。马爷,告辞。”
马武笑道:“别急啊兄弟,今后准备往哪里去呢?”
税钢道:“江湖人,路在脚下,你问我们到底往哪里走,说实话,我们现在也说不上来,只能到时候再看。”
税勇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管走就是了,走到哪里算哪里。”
马武道:“各位兄弟,闯荡江湖总得有个方向吧?走到哪里算哪里岂不是不知何去何从?”
余德清道:“三师兄说得对,我们这种人早就没有家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马武怎能放过这种机会,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好去处……不过,现在不是说的时候,要看税师傅是否安全,如果安全回来,务必转告一声,我想见见他,跟他探讨探讨。”
余德清道:“马爷什么时候学得婆婆妈妈了?师傅若生,当然是好,若有不测,我等必定手刃仇人,然后远走他乡是必然的。马爷有路子何不现在说出来,到时候大家殊途同归岂不是好?”
马武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替杨铁山捏了一把汗。心里骂:羊杂碎,你这下麻烦大了,人家抢蒋黎宏的官股关你屁事,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你骂老子是方脑壳、文曲星、跟老板卖老板、跟官府卖官府,信不信这时候只需给你搧一搧风、点一把火,就会把你卖得一根毛都不剩?不过,在四女子这件事上,你做了一回好人,老子还是替你开脱开脱吧。
只是,该如何开口呢?
余德清见马武闭口不语,脸色很是难堪,笑道:“马爷,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莫不是嫌我等是累赘吧?”
马武笑道:“这是什么话,我马武这辈子就怕世上朋友不够用,又怎么会嫌弃朋友是累赘?我是觉得这时候说出来不合适。不过,既然兄弟都这样说了,我再隐瞒就没有意思了。如果各位信得过,马某最近找到一条生财之路,正需要一帮兄弟帮衬,不知各位可愿意跟马某一路走出潼川,换一种活法?”
众人十分意外,余德清更意外,一看身边的师兄弟道:“不知马爷说的是什么门路?”
马武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嫉恶如仇,我马武自然不能带大家去做偷鸡摸狗的行当。德清兄弟,江湖上最近兴起了一个新行业,叫马帮,不知听说过没有?”
税勇道:“马帮?马帮是个什么帮?”
税猛道:“莫不是贩马的?”
马武遂将蓝家姐妹的来头简介了一番,并把马帮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末了抱拳又道:“各位兄弟,马某深夜出门,怕时间长了,我家那个蛮婆子找来叽叽歪歪的,就不多留了。希望税钢兄弟等莫大师回来之后赶紧带兄弟们过河,到预定地点等待会合,然后好好商量一下,如果愿意跟马某同路,就让张山李事捎个信回来。告辞。”
说完就走。
众人的思维还停留在蓝家姐妹和马帮的悬念中,没想到马武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让人给打一个。更没想到的是,他走几步又走回来,拉过余德清去细语道:“我家那个蛮婆子看上你了,要认你做姐夫。你看……怎么办?”
余德清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呀?”
马武大笑三声,又走了。
待马武走远,税钢问道:“小师弟,他说什么?”
余德清臊都臊死了,哪里说得出话来。虽然嘴上说不出来,内心却涌起了翻江倒海的波澜,说实话,他那个姨姐确实十分水灵,他余德清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呢,不过,自己这个身份……怕是万万不能。
马武走后,余德清等人久不见莫道是归队,十分焦躁,税钢便率师弟们顺山梁往孔雀垭方向去迎他。
一行人摸黑到了马达坪山嘴,林子里悠地冒出一个人来,税钢刚要开口询问,莫道是的声音传了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德清呢?回来没有?”
税钢见他带来一个陌生人,不答反问道:“这位是谁?”
莫道是叹了一声:“嗐!祸不单行,我本想去找老朋友借一条船,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我老人家给劫了……”
话没说完,听得锵锵锵一阵响,众弟子都拔出刀来,税勇低喝一声拉开架势虎视着身边人道:“你是谁?”
莫道是哭笑不得,他身边那人呵呵一笑,抱拳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各位拔刀做什么?”
莫道是骂道:“一帮无礼的东西,都瞎了吗?连赵三爷都不认得了?还不快把刀收起来?”
一听赵三爷三个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条道上能有几个赵三爷?
税勇收刀抱拳道:“莫不是桃树园赵家赵三爷?”
赵老三回了一个礼道:“不敢称爷,在下正是赵老三。”
税勇吃惊不小,回望众弟兄,本想问句怎么回事,却是不好说出口。
税钢作为大弟子,自然不能在赵老三面前失了税家子弟的礼数,抱拳道:“不知是赵三爷驾到,我等失礼了,请三爷海涵。”
赵老三道:“哪里哪里,是我来得唐突,惊着了各位,应该我来赔礼。”
说罢,真就鞠了一躬。
莫道是嗐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才避免了这份尴尬。
余德清暗想,事先说好不去麻烦赵家的,二师父不可能擅自做主找上门去……该不会是赵子儒得到消息后要亲自出面吧?只是,他怎么算定我们会来这里?而且二师父一出去就被逮个正着。
这要是有什么歹意,我等还不得束手就擒?
没想到赵老三道:“各位兄弟,深更半夜,荒山野岭哪里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如何?信得过不?”
余德清听他这种口气,松了一口气。
莫道是道:“赵三爷就不能说这话,要是信不过,我们就不会走这个方向来,要是信不过,我就不会带你来见他们。走吧,就听你的,我们到船上去说。”
赵老三做了一个请式,率先前边引路。
山林寂静,夜黑风高,赵老三几个纵跃下了山嘴,领众人穿越官道直下河边赵家码头。
码头上泊着两只渡船,港湾里隐隐约约还有几艘货船,赵老三二话不说,直接将众人引进货仓。一进货仓,面前净是脚夫留下的箩筐,赵老三指着面前的箩筐道:“各位,到了这里就请把心放到肚子里,最好一人拣一副挑子,把你们的蓑衣斗笠和家伙都藏好,等一会儿过河之后,你们就扮着我赵家的脚夫,分散走。”
莫道是道:“都听三爷的,一人拣一副。”
众人果真一人拣了一副箩筐,取下佩刀蓑衣斗笠和银两股票放在罗框内藏好。
赵老三道:“厨房已经备好了一顿便饭,各位请。”
话落,早有一个伙夫模样的老人出来鞠躬领路。
众人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都随老者前去用饭。余德清明白赵家的真正意图,不仅茫然,如今摆在他们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跟赵家走,要么跟马王爷走。跟赵家走好倒是好,但多半会应了马武的猜测。而且,今后还得隐姓埋名、必须‘改邪归正’。跟马王爷走,必定快意江湖,无拘无束。
自己跟马武相约在先,况且马武临行前那些私密话明显已经把自己当成自家人了,这事儿……
不过不急,且先听听赵三爷如何处置这些股票。
赵老三和莫道是见其他人都走了,唯独余德清站那儿发呆。
莫道是不解,问道:“德清,走啊?”
余德清笑笑,附嘴过去跟莫道是一阵耳语。
莫道是眉头一皱,露出一番为难来,想要说什么,被赵老三伸手制止,赵老三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先吃饭,吃完饭路上说。”
余德清抱拳道:“好。”
说是便饭,其实都是白生生的大米干饭,腊肉熬粉条,外加鸡蛋汤,众人很少吃过这样的好饭,都各自造了两大碗。
饭后,赵老三道:“各位兄弟,你们愿意到这里来,说明对我赵家很放心,有道是,江湖路江湖人走,江湖人,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理。各位为了穷苦人不惜流血搏命,这行的是大道,举的是大义,我赵家人不得不信服。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古来行侠仗义之士多不被王法所容许,大都落得亡命天涯,四海为家。
各位,这条路不好走啊。
不过,敬请放心,赵家既然把你们请到了这里来,就一定会带领你们安全走出潼川。你们忙了一天了,风里雨里赶了一百多里路,想必十分疲劳。时候还早,码头有大铺,好好睡一个时辰,我们寅时再做计较如何?”
说完对旁边的老者道:“倪叔,带各位去休息。”
倪叔把手在围襟上擦了擦,一弯腰道:“请。”
赵家的为人,众人一向敬仰,赵老三这番话十分直接,有赞赏,也有奉劝,直击众人心坎。这一番作为无疑是将赵家码头的命运跟自己这帮人的性命联系在一起了。
还说什么,客随主便,都睡觉去吧。
赵老三见众人不声不响都随倪叔去了,跟上莫道是说道:“莫师傅,你叫几个代表,跟我去见一个人。”
莫道是毫不迟疑,叫了税钢税勇税猛和余德清,跟在赵老三身后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小四合院,西边一间大门敞开,门口站着一位身高六尺的长衫汉子,灯光把他的影子无限放大,斜斜地定格在地面上。
余德清一眼看过去,那人不过二十八九的年纪,生得不算高大,却十分面善,不过绝不是赵子儒,倒有八分像是赵子文。
见众人进来,那汉子先抱拳鞠躬下去,后才说道:“赵子文见过莫大师,见过各位好汉。”
莫道是和众位弟子连忙回礼道:“谢谢二少爷和三爷盛情。”
赵老三一摆手道:“客气了,请。”
赵子文也摆一个请式道:“莫大师多礼、各位兄弟多礼,请屋里喝茶。”
莫道是率先进屋,见屋内一张床、一张书桌、一张茶几、三方凉椅,茶几上早已沏好了几杯盖碗茶。当下也不客气,领弟子拣东北两方坐了,留下上首给主家二人。
赵子文、赵老三二人也不客套,坐下后,赵子文抱拳道:“各位能来,我代哥哥表示欢迎,请喝茶。”
莫道是笑着抱拳回礼道:“本来,我师徒已经商量好了,不能来打搅少东家的,无奈三爷跟神算子似的,半路上把我拦住,让我没得选,如此,打搅了。”
赵子文扯起嘴来笑,笑后说道:“我至今都还记得税师傅当年写给大哥的信,莫大师可还记得?”
莫道是道:“当然记得,八月初五挂灯笼,丰乐赵氏门头红,有客不去桃树园,只把心事来相逢。”
赵子文点头:“嗯,不错!谢谢两位大师当年的关照。大师啊,就凭这首诗,我赵家就不能对大师今日之险不闻不问。所以大师尽管放心,赵家绝对把你们的退路安排好。”
莫道是抱拳道:“多谢多谢。”
赵子文道:“大师不必说这么外道的话,大哥说,这世上的事许多时候容不得人选择,尤其是两位大师的大义。当年呢,的确事态太大,我赵氏兄弟手长衣袖短,错过了,实在汗颜,但愿今日还来得及补救。”
余德清道:“其实,赵爷不该蹚进这趟浑水中来,我等都是亡命之徒,就算血溅五尺,也不能连累赵爷啊。”
赵子文笑道:“小兄弟错了,今日种种都是股票引发的,本县的股票最先由蒋黎宏发起,之后是杨铁山,再之后却是我哥哥赵子儒。只是呢,相同的事由不同的人来做,善者把它当好事来做,贪心的人东施效颦,自然就出格了。川路公司发行股票,除了租股带有强制性以外,其余各股,上至朝廷、下至总督衙门、府台衙门,都没有强买强卖的规定,唯独蒋黎宏别出心裁,我行我素,搞得怨声载道,且命案跌出,实在是不可理喻。”
莫道是道:“正是。”
税钢道:“只是,杨铁山此举让人想不到啊,家师假若命丧他手……叫我等……嗐!”
赵子文道:“杨铁山这个人,怎么说呢?说他好,有时候又太迂腐,说白了,是愚忠。说他不好,他又没有害民之心,总之一点,他是把这条铁路看得太重了,认为只要路修通,川中百姓就能看到一线希望。他呀,从来没去想过其他。”
赵老三道:“其实各位不知道,早在光绪二十八年动乱之后,杨铁山就提出,民乱的一切后果都必须由陈杨两家来偿还,他曾经跟府台大人建议,没收陈杨两家的土地,变卖他们一切产业来疏通河道,开采井盐、扶持养殖业等。无奈,当时万府台说朝廷要修铁路,需要大户买股集资,不但不能治陈杨两家的罪,而且还要扶持他们,说死说活不答应杨铁山的建议。杨铁山没辙,索性连县丞也不做了。要我说,他奇葩归奇葩,人还是挺正直的。本县的认购股尽管这段时间卖得十分火热,但有心人只要细看细想就不难明白杨铁山的用心。今天这件事,我不说各位也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骑在虎背上下不来,如果税师傅真死在他手里,那就只能由各位去决定他的生死了,我等不便参言。”
余德清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他杨铁山动手之前就应该想得到。”
莫道是道:“德清,你师傅走之前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既然他非要死,我认为他死在杨铁山手里比死在蒋黎宏手里强,我们现在暂时不追究这个问题,将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