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您是不是喜欢殿下了?
次日清晨,朝阳的日光洒在广阔的庭院。廊下的郎官皆肃然侍立,噤若寒蝉,四下里寂静无声,唯有院中长剑翻飞,寒光闪映,行云流水间带起阵阵风声。
直到那人收了剑,才有郎官上前来通禀:“殿下,薰君请见。”
夏凤兮回剑入鞘,随手掷给侍立于一旁的鸣鸿刀,命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见那人步入琼华殿中,恭然行礼:“参见殿下。”
夏凤兮在大案后坐下,问他:“如何?”
薰道:“回殿下,查清楚了,侧妃娘娘的父亲名为苏越,曾是杉州射声营的中郎将。”
夏凤兮似乎有些意外:“苏越?”
薰道:“殿下认识?”
夏凤兮道:“见过。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他——”他说到这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却没有说下去。
薰道:“是,大历二年夏,西蛮大举进犯陕关,苏中郎将以身殉城,苏夫人自刎相随,老侯爷悲痛过度,也不幸病逝了。”
夏凤兮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原来她父母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薰微微低下头,将手上册子奉上,道:“殿下,关于侧妃娘娘,属下查到的,都在这里了 。”
这日一早,册封侧妃的圣旨到了王府的秋苑。
苏渔方才接了旨谢了恩,又有吴总管带着下人们前来请安,又让四名婢女上前与她磕头,听她们道:“奴婢瑜宁、朱樱、如雅、宝澈给侧妃娘娘请安,侧妃娘娘长乐无极。”
苏渔知她四人以后便是侍奉于自己左右的人,微笑道:“不必多礼。”
吴总管又笑道:“殿下已去大朝会了。殿下居九卿之职,掌太府寺,又辖尚书台、太仆、三署郎,每日政务繁忙,时常要到深夜方归。待得殿下回来了,娘娘再去琼华殿向殿下请安谢恩便是。”
苏渔自是答应了。
等到众人都出去后,云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感叹:“奴婢到现在还像做梦似的,小姐竟然真成了楚王殿下身边的侧妃娘娘了。”
苏渔微微而笑,道:“我也觉得宛如梦一般。”
云珠收好东西,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小声与她道:“小姐,奴婢听说,这春夏秋冬四苑,是备给殿下未来的侧妃、孺人们住的。小姐昨晚为何选了秋苑呢?小姐是殿下身边的第一人,该选春苑才对,以后来的人,都要排在小姐后面,不能越过小姐去。”
苏渔轻轻摇头,道:“我的生辰在秋日,便选了秋苑。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何必如此要强呢。”
云珠笑道:“小姐总是这样,不争不抢。不过,秋苑也已经很好了。真不愧是王府,随意一处院落都这么气派,庭院里的花木也修剪得漂亮。”她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具,笑着道:“小姐您看,连这茶杯都是玉做的呢。”
苏渔伸手接过这白玉的茶杯,便不禁想起了小妹,记得二堂姐有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手镯,小妹特别喜欢,每次见到了总是格格笑着伸手去抓。
她也曾私下板起脸来批评小妹,不可再如此无礼。小妹乖乖地点头,却也眼泪汪汪的。她看着可怜,柔声安慰小妹,说姐姐会攒钱也给她买一只白玉手镯。
可她之前攒的钱,几天前全都替那个老人还了债,如今想来,也实在对不起小妹得很。
她想起弟妹,便觉心情有些沉重,不知他们在平津侯府过得好不好。她自作主张,一跃成为了楚王殿下的侧妃,不知伯父伯母心中可有不痛快,会不会迁怒于弟弟妹妹。然而如今时机尚且未到,她也做不了什么。
却又听云珠悠悠叹了口气:“不过,殿下怎么从昨晚到现在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小姐呢?”她说着,似乎有些丧气,喃喃地道:“小姐,您说,楚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奴婢昨儿没陪您进去,但听他们说,是楚王殿下亲自向陛下求娶您的。可是昨夜,楚王殿下却根本没有过来,连今早也没有过来。楚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苏渔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僵了一下,便想起昨夜的玉兰树下,那人问她:“三年前,你真的见过我吗?”
她心中不觉有些担忧,亦有些惭愧,面上却未显露什么,只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能入楚王府,我便已经很心满意足了。”至少,不会再踏上那场噩梦的旧路,齐孝然也不会再白白送命。她微笑看向云珠,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忙了一早上了,且去歇一歇吧。”
日头渐渐升起,长日无事,苏渔见那阳光正好,便让人将琴搬出,在院中随意弹了几曲。那几个侍女本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都好奇地不住探头偷看。
苏渔见状,便让她们都过来,想坐便坐,想站便站,想听便听,想看便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弹琴本是愉悦的,有人倾听,更是加倍的愉悦。
几个女孩儿听着,都不禁赞叹:“娘娘的琴弹得真好,奴婢再没听过这么好的琴声了。”
云珠得意洋洋,道:“当然了,我们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才貌双全,不止有天下少有的容貌,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
苏渔微笑着摇头:“好了好了。”
如此说说笑笑地,倒也不觉得时间慢得太让人心焦了。
苏渔本以为要到晚上才能见到那人,谁知过了午后,正自闲闲翻一本诗集,忽听外面有人道:“楚王殿下到!”
又听人齐声拜贺:“参见楚王殿下,殿下长乐无极。”
苏渔忙也起身,迎了出去,道:“给楚王殿下请安。”
听那人在上座坐了,道:“都退下吧。”
待得众人皆去了,苏渔不待那人说话,便干脆地跪下请罪:“殿下,对不起,我的确骗了您。我之前并未见过殿下,也的确是在恐惧。因为我不想嫁给魏王殿下。可是魏王殿下已经见过我的伯父伯母了,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一定会被迫嫁入魏王府的。我自知有错,请殿下降罪。”
夏凤兮道:“你就那么不想嫁给魏王?”他语气平淡,并无讶异之意,似乎在谈论一件早已知晓的事情。
苏渔微微抬头,见他面上并无愠色,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便大了胆子,道:“人都道魏王殿下荒淫无道。”
夏凤兮道:“你为了不嫁魏王,便欲嫁我,你就不怕我与魏王并无二致?”
苏渔微微一怔,随即便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道:“怎么会?殿下一定比魏王殿下好百倍、千倍。殿下生得这般好看,怎么会是坏人?”
夏凤兮耳根不自觉地微微红了,却道:“巧言令色,毫无道理。”
苏渔低下头:“殿下训斥的是。”她说着,顿了一顿,又悄悄抬起眼睛来看他,小声道:“殿下,谢谢您,谢谢您昨晚没有拆穿我的谎言,更谢谢您愿意娶我。虽然我知道,殿下其实并不喜欢我。我自知罪过,不敢贪求。只要殿下能让我留在楚王府,便是为奴为仆,我也甘之如饴。”
夏凤兮道:“楚王府不缺奴仆。苏渔,你是陛下赐给我的侧妃。我既然答应了娶你,就不会亏待你。”他说着,顿了顿,轻轻续道:“你我既是夫妻,以后便不必跪来跪去,起来吧。”
苏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微微一讶,便有些惊喜,起身道:“多谢殿下。”
夏凤兮却轻咳了一声,道:“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昨夜,我命人调查了你的事,听到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四五年前,我曾随陛下到西南犒赏将士,与令尊有过几面之缘。我见过令尊在战场上的英姿,虽然相交不深,也知令尊是忠烈之士,为大殷江山、万千百姓献出生命。倘若在他身后,海晏河清,可他的遗孤却因失去庇护而受人欺凌,我身为大殷亲王,会感到羞愧。”
苏渔微微一怔,却突然想起上个月,伯父劝她早日解除和齐家的婚约,另寻高枝,她说,她不愿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伯父便冷笑着骂她:“什么信啊义啊,你和你爹一样,就喜欢说这些虚的大道理。三年前,陕关被困,你爹不愿丢下满城百姓弃城而逃,结果怎么样?他死了!留下你们姐弟三人孤苦伶仃,现在太平盛世,可还有谁记得他?不过是人走茶凉罢了。你怎么还不懂得吸取教训?”
她心头霎时间百感交集,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何滋味,只觉眼眶一烫,落下泪来。
夏凤兮道:“你为何哭了?”
苏渔道:“我只是,有些思念父亲了。”她微一低头,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夏凤兮站起身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你别哭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哄过姑娘,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拿来绢纸递与她。
苏渔抬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小声道:“谢谢。”
她秀美的眸子中泪水盈盈,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情致。
夏凤兮别开眼睛,只道:“不用谢。”
直到晚上要睡觉的时候,苏渔还忍不住想起白日的情景。她想,流言就是流言,一半真、一半假。关于美貌的那一部分自然是真的,至于冷心冷面不近人情,便实属是污蔑了。楚王殿下根本就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好人嘛。
云珠过来为她放下帷帐,低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小姐,您在笑什么呢?”
苏渔愣了一下,问:“我笑了?”
云珠笑道:“是啊,自从下午殿下离开之后,您就总是在笑。您是不是喜欢上殿下了?”
苏渔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道:“快去睡吧,好梦。”
她说着,伸手拽下了帷帐,眼前便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的黑暗。她从来都以为爱情只是文人虚无的幻想,而这一刻她却忽然觉得,好像它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在此时此刻的她的心里。
它不讲道理,来得突然,好像从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开始了。那样好看的一张脸,就想让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要有一丝难过。
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夜已过半,湛卢走入书房,道:“殿下,夜深了,明早还有朝会,请殿下早些休息吧。”
夏凤兮道:“知道了。”他放下手中文书,似是微微犹疑了一下,才问:“侧妃可休息了?”
湛卢道:“已近三更了,侧妃娘娘应是已经休息了。”他说着,悄悄看了看夏凤兮的脸色,又道:“属下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夏凤兮道:“讲。”
湛卢便道:“殿下,侧妃娘娘入府也算有两日了,殿下为何总是冷落着娘娘呢?属下瞧着,殿下心中分明也是中意娘娘的呀。”
夏凤兮看了他一眼,却道:“我哪里冷落她了?”
湛卢道:“属下斗胆,娘娘入府了两夜,您便独宿了两夜,这还不够让娘娘面上难堪吗?”他说着,悄悄看了一眼夏凤兮,见他竟似若有所思,便轻轻续了下去:“殿下,请恕属下多嘴。属下跟随殿下十年,看得出殿下对娘娘的心意,可娘娘是不会知道的。殿下这样下去,只会让娘娘以为殿下不喜欢她、不情愿娶她,娘娘一定会很伤心的。下人们也会因此误会,而轻慢娘娘。还望殿下三思。”
他说毕,微微低下头去。他知道这位主子一向不喜人多嘴,可是这件事,他实在忍不住多言几句。主子向来不近女色,好不容易娶了侧妃,且又是个极美极和顺的女子,分明与主子是天生一对。而主子面上虽是淡淡的,但分明也是上了心。这样一对璧人,若彼此误解,未成良眷,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惜。
他正想着,却听夏凤兮道:“让吴侑明早再送些珠宝和绸缎去秋苑。”
湛卢怔了一下,答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