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桐花
夏凤兮反问她:“你说呢?”
苏渔想了一想,道:“宁死不从?”
夏凤兮道:“傻话。”他顿了一顿,“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没有什么比生命更珍贵。不论任何情况,都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
洁白的桐花如六月雪一般,在夜色里飘飘落下,苏渔伸手接住一片,握在掌心。
她就知道,她的郎君才不是那些庸俗又迂腐的男人。
她微笑道:“可也有一句话叫作:士可杀,不可辱。”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瞬的失神,“如果没有了尊严和自由,生命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是吗?”
夏凤兮道:“还有一句话,叫能屈能伸。”他低眸看她,是劝诫,也是怜惜,“苏渔,过刚易折。”
苏渔微微地笑了,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两个人有许多的不一样,但在本质上,却又是同样的人。以至于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她与他本该是一个圆满无余的玉璧,只是被打碎了,才会一分为二,因此拥有着互补的缺口,却是相同的质地。
他们都有倔强到近乎刚烈的部分,虽然他们都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遮掩起来,但是同类之间,却是无法互相欺骗的。在他二人的心底,都是同样地、深深地彼此了解的。
可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都只能接受自己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却希望对方能够稍微柔韧一些,懂得以保全自己为先,而不要被这样过于的刚烈伤及自身、乃至断折。
这实在没有道理,她也不明白,也许爱就是这样奇怪的东西。
她又想到刚才的那个故事,不禁有些感慨,道:“听那位老先生说,那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时至今日,那位男子依旧没有忘记他的发妻,也可称得上是长情了。”
数十年的相思,与这人世间种种的浅薄情意相比,的确已算是难得了。纵有瑕疵,可这世上,又何曾有过无瑕之玉呢?
她如此想着,到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了。
夏凤兮却嗤然,道:“他妻子在他身边时,他不能护她安好。他妻子不幸落难后,他竟写下休书,与她断绝关系。他妻子因情而死,他却连矢志不渝也做不到。不过是在儿孙绕膝的热闹间隙,遥望一眼对岸的衣冠冢,实在是廉价得很了。”
苏渔心中微微一动,却觉他字字句句,才是真正说到了她的心里。
她眸中凝着笑意看他,正欲开口,却听他又不冷不热地补了一句:“青梅竹马的感情,就是靠不住。”
苏渔愣了一下,不免失笑,这句话可实在有些不讲道理了,不知这“青梅竹马”四个字,怎么也招惹了他?她笑着问:“殿下没有青梅竹马吗?”
夏凤兮道:“我只有妻子,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他这话似乎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可在苏渔听来,却只觉得可爱。她可真是喜欢他。
可这喜欢里,却又蔓生出一丝忧虑来。
他是那样一个纯粹又决绝的人,对于感情容不得半分瑕疵。他给了她无瑕的爱,可是,她真的能回报给他同样的、没有瑕疵的情意吗?
如果他有一点儿坏、有一点儿不够好,也许她也可以稍微心安理得一点儿。可是,他那么好。
他太干净了,她简直怕弄脏了他。
有风起,摇动如玉似雪的桐花,纷纷扬扬地飘洒。她抬头看向他,问:“如果有一天,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会原谅我吗?”
夏凤兮有些意外她会忽然这样问,但见她满眼不安地看着他,略略一想,便以为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故事里。
想那个不幸的女子,分明是无辜受害,却因为世俗对女子的苛刻,而承受那样的偏见和压力,甚至被自己的丈夫和家族一早就选择了放弃。或许她同样生为女子,也有些物伤其类之感吧。
他如此想着,心生几分怜爱,伸手拂下她发上的落花,放轻了语气与她道:“你我既是夫妻,便当祸福与共。倘你有何不幸,我只会更加疼惜你,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苏渔怔了一下,便觉心头一暖,但也明白,他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真正担心的是什么。她亦不知该如何与他说。
她心中五味杂陈,踟蹰了良久,才开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