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画舫
夜幕下的南湖繁华又祥和,画舫行向藕花深处,喧闹的人声、丝竹声也被远远抛在了岸边,唯有天边明月、湖上清风格外清晰起来。
李瑶章感叹:“上次与你泛舟饮酒,大概还是在三年以前。等到下一次,又不知道要过几年了。”
苏渔看向她,问:“表姐这次能在京城待多久?”
李瑶章道:“按理说,还要十来天才去荀邑赴任,但我们明天就离开京城了。毓秀想顺路去拜访几位亲友呢。”
苏渔没想到离别竟是如此匆匆,心下愀然,没有说话。
李瑶章便问:“怎么了,舍不得我啊?”
苏渔微笑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表姐每天开开心心的,与傅公子夫妻和顺,小绿平安快乐地成长,不论在哪里,我都替表姐高兴。”她自斟了一杯酒,饮了,低头笑了一下,“我只是,忽然想起了许多儿时的事。还记得表姐从小便对医道极为感兴趣,常常在我身上试验。我不愿意配合,表姐便哄骗我,说等到表姐医术有成了,要和我一同开一家医馆,救治整个桐陵城的病人。可等到我们真的长大了,却总是这样聚也匆匆、散也匆匆。”
李瑶章回思往事,亦微微笑起来,却也难免有些涩然,道:“我小时候一直以为,长大后我会成为一代名医,所以成天埋头在书房里读医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是一个女人,当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男人,我只是觉得我是一个人。可是后来我才知道,男人有男人的战场、男人的天下,但女人没有。女人总是很难拥有完整的一生。她一旦成了妻子、成了母亲,就很容易丢了她自己。”
她看着那掠过湖面的水鸥出了一回神,却是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我有时候也埋怨父亲,为什么支持我学医,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不过是个女人,唯有后宅才会是我的天地。那我那些年,也就不用傻傻地奋发苦读了。可是,我更感激父亲,让我有过那样的梦。如果人这一生不曾有过梦,该有多可悲。”
苏渔听她如此说,心中也很为她感到可惜,但见她已是伤感,便勉强微笑着安慰她:“记得小时候,表姐总是在我面前傅公子长傅公子短的,每次收到他从京城寄来的信,都能高兴好几天。如今表姐与傅公子朝夕相伴,还有了小绿那么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这也是你的梦想啊。”
李瑶章点了点头,道:“虽然我们俩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的,但是我知道,他是最了解我的人。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就常在一起玩儿,他不只是我的丈夫,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绿就更不用说了,她是我的心肝宝贝儿,千金万金也不换。我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幸福了。可是,我依旧会为了失去我自己偶尔感到遗憾。”
她摇了摇头,又笑着向苏渔道:“算了,不说那些了,有个好消息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又有身孕了。”
苏渔微微一怔,便道贺道:“是吗?那太好了,恭喜表姐,小绿要有个弟弟妹妹作伴了。”方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表姐夫刚才不让你喝酒呢。湖上风凉,我们还是回去吧。”
李瑶章笑道:“哪里便那么金贵了?”她抬头看去,“你瞧,今夜的月色多好啊。人都道,人死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兴许姨父姨母此刻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呢,看到你有了好的归宿,应当也可以放心了吧。”
苏渔亦抬头看去,只见明月在天、数星点点,她道:“遇到殿下,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兴许是上天可怜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才将他送到我身边吧。”
李瑶章道:“是啊,再过几日,你就要正式册封为楚王妃了。但愿你能尽早生下楚王府的嫡长子,那可是名正言顺的亲王世子,何等尊贵!到时候,你的地位也就真的稳如泰山了,我也可以彻底放心了。而且,你和楚王殿下的孩子,不论是随了谁,那可都是神仙般的美貌啊。”
苏渔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不想要孩子。”她顿了一顿,“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很好。”
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很好。
李瑶章并不当真,只笑道:“真是孩子话。不过,你还年轻,再迟两年也无妨。”
苏渔亦不再多言,转而道:“对了,我这两日打算把小蝶接回来。小蝶在姨母那里叨扰一个月,有劳姨母照顾,真是多谢姨母了。”
李瑶章道:“接回来?我劝你倒不必。自我出嫁了,母亲膝下一直寂寞。虽有李弥哥哥,可你知道的,李弥哥哥到底不是母亲养的。母亲嫁进来做填房的时候,李弥哥哥都快十岁了,起初都不肯唤母亲作娘,心里到底是念着他的亲娘呢。母亲原是最宽和不过的一个人,本就心疼李弥哥哥和云汐姐姐小小年纪没了生母,百般怜惜,哪里又会在称呼上难为他们呢?只说不拘叫姨母什么的就是了。
她想到李云汐,亦不禁有些嗟叹:“说来云汐姐姐,也实在是个命苦的人。幼年丧母,及嫁给了姜家大公子,偏偏大公子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了。姐姐膝下仅有一女,好在阿锦那孩子乖巧懂事,能安慰姐姐的心。还有姜家的二公子,也是个年轻心热的人,对亡兄遗下的寡嫂孤女,倒也颇多照拂。”
苏渔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表姐口中的姜家二公子,即是如今的卫国公世子姜成了。
又听她续道:“如今我不在家,云汐姐姐也早就出嫁了,父亲常年驻守边疆,难得回来,母亲与我来信,常抱怨长日寂寞呢。你把小蝶送到她那里,她不知有多高兴呢。而且母亲与姨母打小就是最要好的同胞姐妹,姨母早早地去了,母亲心里真是万般的痛惜,每每与我谈起你们姐弟三人,都忍不住掉泪。如今有小蝶陪着,母亲也能稍得些安慰吧。”
苏渔到底还是有些犹豫,道:“虽如此说,可若一直让小蝶寄养在姨母府上,恐怕还是不妥吧。”
李瑶章笑道:“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这都是母亲她老人家信上与我说的。她要我好好和你说说,把小蝶留在她那里。若是你想她了,不拘何时接她回来小住一段日子便是了。你只管放心,小蝶在那边一切都好。安国公府的门楣,想来也不至于辱没了小蝶。何况我堂兄李清哥哥家的女孩儿,恰与小蝶年纪相仿,彼此也能多个玩伴。
“反倒是你把小蝶接到王府里抚养,才是真正不妥当了。你知道的,市井间最爱编排皇室王府里的故事。你在京城,天子脚下,兴许没听过这些杂话。想我在七滩城这几年,天高皇帝远,什么奇谈怪论没听过?”
她左右张望一番,见近旁无人,才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有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原是青梅竹马,却遭先皇棒打鸳鸯,几经坎坷才终于结为连理。也有说,当年傅家和孟家都想让自家的女儿做皇后,后来傅氏女生了大皇子,而孟氏女只生了二公主,所以傅家氏女成了皇后,而孟氏女只得了淑妃之位。
“关于大公主的生母景贵人的传说就夸张了,说那景贵人原是先皇身边的宫女,却与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暗通款曲,先皇为此勃然大怒,竟险些废了东宫呢。为此,虽然景贵人生下了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却一直被陛下冷落,不得不自请离宫伺候太后娘娘礼佛。
“还有如今的新贵沈昭仪娘娘,坊间传说她原是青丘妖狐所化,生得肤白貌美、妩媚多姿,才会一入宫就博得君王万千宠爱。”
苏渔哪里听到过这些风流逸事?不觉一时听得入了迷,心下隐隐觉得荒谬,但在荒谬中,却似乎也有一丝的合理。
李瑶章看她一眼,故意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道:“关于楚王殿下的流言蜚语,那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