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两个方向

这场闹剧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秦好和秦立互删好友，秦立不再主动联系严兰珍。他继续上班，后来辞职，离开安市，去远方创业。

大约过了有大半年，严兰珍打电话给秦立，问他，是不是真当没有自己这个妈了。

秦立说不是。

他以为严兰珍当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秦立心里一直有一道清晰的界限，他不是跟妈妈长大的，他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

严兰珍和秦好才是一家人，没毛病。

严兰珍很后悔自己那一次的情绪爆发，一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一样，秦好证明了她在女儿心中的位置，可她也算是亲手撕裂了这对姐弟的感情。

那之后，她一直试图让姐弟俩重归于好。两人也配合地作出了表面上的努力，但三人骨子里都心照不宣，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曾经，秦立和秦好是朋友。现在，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秦立也后悔。如果他能更好地处理他和严兰珍之间的矛盾，避免冲突爆发，又或者冲突爆发时，放下他所谓的面子和自尊，诚恳解释、道歉，事态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这只是他的设想。一切都晚了。

这一世，秦立依旧每天去看看秦好。反正他现在往好了说是自由职业，往坏了说是无业游民，闲得很，带上手提电脑去秦好家照样能干活。

秦好的肚子日渐大起来，水肿也一天比一天明显。她通常都是坐在床上，秦立坐在她房间里的电脑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闲聊。

有一天，聊到了小时候。

秦好说秦立：“你知不知道，你从小就是个小绿茶，茶艺大师都没你能装。”

秦立：“……”

秦好还在喋喋不休：“要不是我的善良阻止了我，小时候我真可能把你掐死在摇篮里为民除害了。你不记得你那会儿是怎么欺负我的了是吧？”

秦立不敢吱声。

说出来怕她不信，他不仅记得，还是故意的。

秦立没想到，秦好耿耿于怀到现在。

他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秦好埋怨了几句，话题没一会儿就转到了别处。

谈到严兰珍一直劝秦立找个正经班上的事儿。

有上一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秦立私底下和秦好聊到涉及严兰珍的话题时，措辞都尽量谨慎。

秦立现在的心态也和20出头那会儿不一样了。那时的他感觉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一心只想着我要如何如何，天王老子也别拦我，这一点，恰恰和严兰珍这一代人对子女普遍存在的控制欲来了个正脸冲撞。

这一世，秦立学聪明了。

严兰珍一给他打电话，不等严兰珍开口给他提人生建议，秦立就先发制人：妈，您最近跟牛叔怎么样？处得还好吗？身体怎么样？体检做了吗？没做？没做还不赶紧去？睡得怎么样？还失眠吗？中医还在看吗？吃得怎么样？……

一通轰炸下来，严兰珍先是一愣，继而被感动得满心欢喜，哎，儿子长大了，会疼娘亲了。

于是角色不知不觉就反了过来，变成了严兰珍乖乖地向秦立汇报近况，说完，秦立再嘱咐一番，别担心那么多，好好照顾自己，吃好睡好最重要云云。

直到电话挂断，严兰珍都没想起自己这通电话原本是要跟秦立说啥来着。

所以，秦立毕业到现在，一天班没上过，一家人仍处得相安无事。

秦家那边，奶奶也问过，秦立坦诚地告诉她，自己在安市创业，奶奶本不太乐意，但秦立在大学四年一毛钱生活费没跟家里要过，爷爷去世后，最后一年的学费秦立还是自己交的，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奶奶便不再多说什么。

秦志国就更不会有意见了。

唯独严兰珍，态度不算强硬，却一直挂心着秦立的事。

秦好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正敲着电脑的秦立抬头看向她。

秦好：“你做了我想做但不敢做的事，看到你做得还挺好的，我真的挺羡慕的。”

秦立做了她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而她，活了这30年，做了很多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

比如接受一份体面、稳定，但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

比如当妈妈。

秦好毫不避讳地向严兰珍、秦立和小覃都表达过这个想法——她不想要小孩。

或者换个说法——她不想当妈妈。

这当中有很多原因，不是三言两语能简单概括的。

但她很确定，其中一个原因是，她有一个太好的妈妈。

越长大，越懂事，她越能感觉到，她的妈妈几乎尽其所能，给了她自己能所给予的一切。

秦好告诉秦立，小时候，他们俩都很小的时候，那时严兰珍还在酒楼打工，有一天晚上，她凌晨才到家，似乎喝多了，一身酒气，进门就喊姐弟俩的名字。

可家里只有秦好。秦好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忽然就被严兰珍抱进怀里。

严兰珍叫着好好和小立，哭着说，我真的好失败。

这个场景深刻地印在了秦好的心里，多年来记忆犹新。秦好反反复复地想一个问题：妈妈已经付出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觉得自己失败？

那，一个妈妈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算成功？

秦好很害怕。

她做不到。

她绝对做不到。

她爱妈妈，她感激妈妈，但她不想成为妈妈这样的妈妈。

她只想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做自己。

不可以吗？

小覃在很多生活小事上可以无条件迁就秦好，这一点却不可能。

孩子是必须要的，覃家就小覃一根独苗，得传宗接代。

婚礼是必须大张旗鼓的，什么旅游结婚，想都别想。覃家在安市一大箩筐亲戚，小覃娶老婆，两老恨不得登上头条。

这些道理，秦好也都懂。

自由要承担风险，安稳必伴随束缚。

他们姐弟俩，分别走向了两个方向。

秦立心里有个念头动了动，问秦好：“姐，如果什么现实问题都不用考虑，你最想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