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赤月森林
“但阁下身手定非凡人,”雨蝶道,“还有,天才入夜,此地日息夜作的城民应当方才醒来,竟已出现在此,实在蹊跷。”
朔月将军道:“不过是曾在昆仑短暂寻仙而已,今日我的确未眠,一直在林中巡视。这几年族中灵力衰竭,我怀疑其根源与赤月森林有关,可女王陛下总说此乃神圣之地,不可多加冒犯,因此我唯有趁白昼所有人都歇下方才到来。”
雨蝶埋首:“原来如此,恕我冒昧,既然搭救,我们自当不该多疑。”
“无事,速速离去,林中本就有迷瘴,只有月光城的族民才能寻气息而离开,外人闯入十有八九会永远迷失在这片森林,事不宜迟,我送诸位离开。”
月华如练,却有漆黑的蝠群飞驰在天际,遮蔽了几许光芒。
朔月护送众人走出这片血雾,回到之前那一带无异的林中,再向着南方的出口而去。
“方才那怪物是什么,好可怕!”洛轻雪道。
“我们这里的族民称之为月魔蛛。”
“月魔蛛?”
“可以看作是蝠与蛛的结合,蝙蝠本无毒,而蜘蛛有毒却太过渺小,只能危及虫蚁。这月魔蛛,是以月光之力,将死去的毒蛛以蝙蝠魂化,成为了对人极具危险的邪物。”
“可它们是如何形成?”
“我也不知,方才所说,也是凭过去在仙山的见闻,加以揣测。总之,这是我族中之事,若真危害到族外之地,我们定会向高人求救,绝不会坐以待毙。”
走出密林,众人再回首拜谢一声,而正当分别之时,朔月将军突然望向彩翼一身火红衣衫:“小姑娘且留步,你该不会就是我们皊夜王子殿下心念的那个女孩?”
“你都知道了?”云遥惊呼。
朔月道:“王宫中已无人不知,且陛下竟一改往日态度,并不反对,原本明日便会提亲,遵照你们的作息前往。既然有缘在此相逢,我便提前知会一声。”
“提亲!”众人有些猝不及防,彩翼更是六神无主。
“快回去罢,你们也该歇下,路上小心。”朔月道。
归来路上,彩翼忽然道:“对了,今天的事,你们可不要告诉我阿爹!”
“为何?”雨蝶问。
“他若知道这附近有劫匪,又得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说不定,不让我到处乱跑了。”
“可今日实在危险,”雨蝶道,“你也承认自己是乱跑,他若问起来,于情于理,我们恐怕还是需如实回答。”
“那你们别再来了,这样就不会被问起。”
“我们尽力答应你,不过关于提亲之事……”
“提亲的事,我会自己告诉他。”
洛轻雪笑道:“看来你是不反对了?”
“讨厌!”
送别彩翼,客栈中,回想今日之事,云遥皱起眉头:“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劫匪不劫过往的商旅,竟对这样一个小女孩下手。还有那诡异的风,竟能将花瓣吹到数里外的月光城族地,一片也不留下。”
雨蝶道:“其实我也想过,但自从踏上寻仙路,奇事一桩接一桩,对此也毫无头绪。”
“可惜忙碌一天,也没问出什么来,看来寻仙之事,缘真不可捉摸。”
转眼,离瑶宫招收弟子只剩最后一日,艳阳高照,看似平静的小镇,实则暗流涌动。街上擦肩而过的人,都清楚彼此是缘何忙碌,而在如此氛围中,谁也无法静坐下。
云遥在自己屋中背了两篇诗词,无心再看下去,而隔壁两位姑娘,一个昨日被长裙浓妆折腾了一整天,想外出舒展筋骨,另一人还是不放弃地想打听些门路。
太阳飞过头顶,三人终究还是走上街道。
“心里从来没有如此忐忑过,”说是舒展筋骨,可一走上街,洛轻雪还是无精打采东张西望,“瞧瞧这些过路人,一个个打扮得真像道士,我们三人怎能被看中,如何战胜他们?”
“我不明白你在怕什么。”云遥强装若无其事。
“山里人怎会明白?向来只有我挑别人,没有别人挑我的时候。若真被回绝,还是一句天资平庸,或没有仙缘来敷衍,那得多气人!我倒宁可打一架定胜负,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谁能甘心?”
“看不见摸不着,往往才是天地间最玄妙的事。”雨蝶淡淡说道。
“祝姐姐,这世上真的有缘一说?”
“当然有,就像我们不知不觉中,又走到大叔这里。”
“什么?”
仰首一看,竟真又到了铺外,洛轻雪瞪大眼怒斥道:“云遥!你带的什么路,又跑来这里找气受?”
“这边人少,不会挤着,你不想待这里,直接走过去不就行了?”
“你们看!”雨蝶望向门前,火红衣裳的女孩坐在屋外石阶。
云遥道:“还是别再招惹这父女二人,似乎都不甚待见我们。”
雨蝶道:“可我坚信,仙缘便在此处,记得那位将军说他们今日会来提亲,若能撮合这段姻缘,我们也算有一份苦劳,期望大叔一开怀,能多相告几句。”
“祝姐姐,真要如此?”洛轻雪问道。
“不远万里来到昆仑山下,谁都不愿就此离开,对不对?”
“好罢。”
“你们怎么又来了!”望见三人再度来此招呼,彩翼眼神中带着惊诧,但更多是呆滞、迷蒙。
“你为何不悦?”雨蝶问道。
“昨日打斗时袖口划破了,没瞒住阿爹,”彩翼惆怅道,“他说,可能是镇上有大商队,我们正好被踩点的劫匪遇到,让我先歇几天,别出镇子。”
“提亲一事如何,可有对他说起?还是等月光城人来,再让他惊喜一番?”
“说过了,但他不允。”
“怎会这样?”
“之前他还说我是时候该嫁人了,可当昨晚我回来,提起那人是月光城的王子,他就突然变脸,说什么也不答应。”
三人相顾一阵,洛轻雪念道:“是认为作息不和,还是高攀不起?不对呀,他脸这么厚,又钻在钱眼里,为何不答应?”
雨蝶微微摇头,对彩翼问道:“不知你心中如何想?”
“还好,只是有些遗憾而已,我也只见过那王子一面,觉得看着顺眼,虽没开口,但神情确有歉意,比那些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仆从要好得多。我也相信你们对他的赞扬,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王子,若嫁去,阿爹就能过好日子,不用在镇上坑蒙拐骗了。”
洛轻雪道:“千万别这样想,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不重要了,反正阿爹也没答应,这会儿他还在屋中睡大觉。”
远处走来一支小队,十几名仆从拥簇着皊夜王子,虽不露声色,但抬了几只大箱,在这小镇上也不可谓声势不浩大。
皊夜满面荣光,想来因心中畅怀,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相貌自然也英俊不少。
“王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云遥道。
“诸位也在,真巧!”皊夜又微微埋头,仍不敢直视心恋的少女。
洛轻雪道:“别怕,踩一朵花的事,她已不与你计较了,不过眼下准岳丈那边遇到些麻烦,你可要多备些金银财宝,美酒佳肴。”
“那是自然,此番只带了少许见面礼,将来定数倍相赠。”皊夜命手下人打开几只大箱,顿时,阳光下熠熠生辉,璀璨无比,金银玉器自不少见,更有七彩斑斓的各色宝石。
前郡主与富甲江南的大户闺秀皆看呆了眼,只有云遥和彩翼,因所知浅薄而淡然。
皊夜道:“月光城与俗世少有往来,但要拿出这样一些聘礼也并非难事。”
洛轻雪两眼泛光:“天呐,你们这西域小部族真是不显山不露水,若有这些宝物,何事愁不成,连寻仙尚且不必了。”
云遥道:“照你这样说,大叔岂非做梦也会笑醒来?”
“少说三天不眠罢,等到实在困得熬不住才会歇去。”
彩翼道:“你们就笃定我阿爹会答应?”
洛轻雪道:“那还用问,你也是他捡来,又不是亲闺女,再说有了这钱,他转头就能给你找十个后娘。”
雨蝶轻咳一声,众人转身适才发觉,吕长歌已伫立于屋外,而后她暗动眼眸,示意皊夜上前拜望。
可就在皊夜才行至身前,吕长歌挥手道:“不必了,彩翼不能嫁去月光城,永远不可,还是请回罢。”
众人大惊,本以为这般厚重的聘礼,无人会回绝如此一位美貌文雅的贤婿,可吕长歌心决如铁,丝毫不为所动。
皊夜道:“前辈,这是为何,只因我们乃月光城族民?”
“不错。”
“可我不明白。”
“是非缘故太过曲折,不便多言。”
“在下倾慕令嫒已久,此事若不成,恐余生无念矣。若有缘故,望前辈将话言明,定当全心化解,一切吩咐在所不辞。”
洛轻雪道:“是呀老骗子,不,前辈,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不为财也为成全两心相悦之人,彩翼,你说对不对?”
此刻,彩翼呆呆伫立,偶向皊夜一瞥,心中微微情愫也画在娇羞面庞,可这件事,习惯了斗嘴的她却无勇气开口。而她也明白,阿爹总是为自己着想,不会无端回绝。
吕长歌道:“你们几位可真有闲心,明日就该上山了,如今还在此说媒。”
雨蝶道:“求仙者广结善缘,有情人成眷属也是理当。”
“呵,该不会以为替我攀个大户人家就算有劳了?”
雨蝶俯身:“抱歉,临近仙山脚下,仍凡心不改,此乃我等之过。但抛开一切不谈,我也衷愿彩翼与皊夜结为连理,冥冥中便觉二人乃是天造,若您也如此认为,还望将心中顾虑不吝相告。”
“想知道?”吕长歌稍使眼色,皊夜随即挥手屏退所有仆从。
雨蝶问道:“我们是否也该告退?”
吕长歌摇头:“不必,毕竟你们也非月光城的人。”
说罢再饮一口酒,对皊夜缓缓道:“其实她该与你一样,也当算是月光城的一位公主。”
洛轻雪大惊:“不会罢,你想说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这一声,吕长歌酒葫芦都被吓得险些掉落:“你这丫头,嗓门能否小点?与你一路可真是遭罪。”
“少废话,快说究竟是不是?”
“不是。”
适才放下心来,皊夜长舒一声:“还好。”
吕长歌道:“二十年前,你们两人被遗弃在城外的月光森林中,名为望舒的月光城女王将你们收留,她想知二人是否有亲缘,却不忍对两个婴孩滴血验亲,故向月神常仪祈祷。没想到,常仪显灵相告,这在族中数千年都未遇见,因而你们两人被奉为上天降下月光城的福祉。”
“既是福祉,彩翼为何会被抛弃?”雨蝶问道。
“彩翼生来就有一股炎阳之力,年岁愈长,愈发强大,日息夜作的月光城族民渐渐难以承受,在她来此一年后,已彻底不可收拾。国中动荡,无论族民、将士,皆以叛国为由,威胁女王必须杀掉这个女婴,但她于心不忍,因而来到镇上寻人收留。”
洛轻雪道:“就你这不靠谱的样子,女王怎么会信任你?”
“因为只有我才有能力照顾她,”吕长歌淡然道,“从那以后,女王有时会独自悄然来镇上探望她,不过从几年前起也不再来,或许是认为她已长大,心也安然。”
“原来如此。”雨蝶微念。
吕长歌道:“所以,彩翼绝不能嫁去月光城,甚至不能离开我。”
皊夜双目无神,仰首望着晴空,不知如何面对,同样惊诧的还有彩翼,不过与之相比少却几分。
云遥叹:“难道二人当真就此无缘了?”
吕长歌望向皊夜,怅然说着:“你想娶彩翼,只有答应一件事,就是放弃一切荣华富贵,搬来这镇上,也由我照料。”
“怎么可能,”洛轻雪大呼,“让他放着王子不当,来跟你学坑蒙拐骗?骗人这事也得看天资高下,他一瞧就不会有多少造诣。”
雨蝶柔声自语着:“我倒觉得并无不妥,他也正需好生休养,此地比那诡异森林相邻的城池或许更加安心。”
“我愿意!”皊夜并无多少迟疑,随即答道,“只要能和彩翼在一起,一切繁华虚名都不算什么。”
“你当真想好了?却不知望舒女王是否应允。”吕长歌问道。
“我会竭力相劝。”
“殿下!”就在此时,昨晚遇见的曼妙女子率人前来。
“朔月将军何故来此?”皊夜道。
“您提亲许久未归,陛下以为是聘礼不够,又命我捎带一些。”说罢,挥手指向身后更长的仪仗队。”
吕长歌道:“不必了,全都送回去,留下一件我便不允此事。”
“真的假的?”云遥觉得不可置信。
吕长歌微微一笑:“你不总说我像劫匪?劫匪致富靠的也是勤劳双手,这种不义之财,难道不是在侮辱我?”
众人无言以对,但在一瞬间,云遥也渐渐相信眼前确非寻常之人,相信雨蝶所说的不无道理。
朔月将军道:“陛下请诸位前往月光城一叙。”
“我就不去了,又夺走她一个孩子,实在不忍面对,”说着,吕长歌望向三人,“你们若依旧闲来无事,不如替我走一趟?保护彩翼周全,顺路也去吃顿好的。”
洛轻雪瞪眼:“你什么意思,以为本女侠吃不起好的是不是?”
雨蝶笑着劝道:“别争了,我们愿意效劳。”
“辛苦你们了,代我向女王问候。”
就这样,吕长歌目送大队人马远去,当已消失于镇上望不见踪影,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这件事,女王应比我更清楚才对,难道已下定决心成全两个孩子,自己将另觅人继承大业?如此也好。”
到达月光城,天已暗下,而对此部族,黑夜才是一天的开始,大街小巷繁闹无比,一行人走在街头,路边不断有百姓行礼,能看出皊夜王子在此颇受尊崇和爱戴,更有一些少女藏在远处羞答议论。
“殿下,”洛轻雪走到皊夜身边,悄声嬉笑,“我还以为你们族中女子皆不堪入目,可分明有如此多美人,你又为何要对彩翼痴心一片?”
“我自己也不明白,可就是这般奇妙,我愿意相信是前世注定的。”
“那我也无话可说,只能祝福你们了。”
“多谢。”
走到大路尽头,只见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通体皆由白玉铸成,映着皎洁的月光,如天上神明居所。
士卒上前来,引领他们继续向王宫走去,迈上几十步台阶,来到威严而又端庄的女王面前。
“母亲。”皊夜俯身道。
“回来了。”
“拜见女王陛下。”几人也随之行礼。
“这几位想必是中土来的寻仙之士,别如此客气,吾名望舒,只是这偏远小城之主,怎敢在天朝前称道。”
“岂敢,就算是对长辈,也该敬称一句。”雨蝶道。
望舒女王微微一笑,随后转向火红衣衫的少女:“这位定然是彩翼姑娘了,先前之事我替皊夜向你赔罪,沙漠里的花实在不易找到,俗人们无法明白这种心境,才让你受委屈。”
“不,陛下言重了。”
“但想来也是缘分,能有如此一段亲事,我实为皊夜而高兴,闲话不谈,酒宴已摆好,诸位请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