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执念
待光芒散尽,七彩贝壳化作一位女子,倒地艰难地喘息,一身淡蓝衣衫,紧闭双眼,面容十分憔悴,甚至让人闻不到生的气息。
“蚌精……”
所有人愕然,云遥心想:“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人群中,炎钧最先缓过来,他走到还躺在地上装死,毫不知情的吕长歌身前轻轻踢了一脚:“大叔,你别死!我们误会你了,原来这妖物一直附身于你,才让我们错认。”
扁桓心也随即花容失色,一并跟上来,俯身忏悔:“老先生,对不起,我……”
吕长歌假装痛苦地缓缓睁眼,冲二人勉力一笑,可紧接着他也被震住,摸摸自己腰间,知道彩贝已消失不见,望着这一幕大为吃惊。
他曾在收下那枚贝壳时试着掰开,可惜没能成功,抵达楼兰后一直回忆过去,再没有记起这件事。可是,别说旁人,连他自己也从未察觉到一丝妖气,此刻万万不肯相信竟会真有一只蚌精出现。
“原来都是她在作祟,杀了她!”见眼前的妖物确认无疑,上官玉立刻拔剑刺去,怕被别人抢了功劳。
眼看他即将刺中地上女子,忽然,一柄重剑横亘眼前,与他的剑锋相撞,一股强大力量将他远远退去。
眼前,竟是吕长歌猛然起身,举剑护住那名女子。
“你做什么?”上官玉惊呼。
“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先等她醒来再说。”吕长歌道。
“此时不杀,等她醒来逃掉怎么办?”
“可如果她与地动、瘟疫无关,岂不是错杀无辜?”
“是妖就该杀,哪有什么无辜一说?”
“没错!”扁桓心接道,“这妖物附在你身上,险些让我铸下大错,实在罪无可恕,老人家,你让开。”
“杀了她!杀了她!”
几十名昆仑弟子不断叫喊,喧闹的人声中,吕长歌镇定自若,依旧不肯让出一步。
槿汐道:“如果你执意不肯退让,要袒护这妖物,那我们只好先擒下你了。”
“各位稍安勿躁!”云遥站出来说道,“他可能被妖迷住了,我来叫醒他。”
“大叔,你在干嘛?我们差一点就能打发走他们然后去找鲛珠了,你快让他们杀了这蚌精!”
云遥悄声劝说着,却见吕长歌面不改色,淡淡道出两个字:“走开……”
“什么?”
“走开,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在我眼中,这里也是一具急需拯救的生命。”
云遥不觉缓缓退去,炎钧茫然无措:“这……”
“别问我,我无话可说。”如鸳闭目道。
“咱们也劝劝?”
“你去罢,我不敢去了。”
片刻后,云遥却再度上前。
吕长歌道:“你该劝的不是我,是你身后这些不辨是非的人。”
“可他们人多呀,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这么多精英弟子,若你一定要这么坚持,那我,只能帮你一起。”
吕长歌惊疑道:“何必?”
“因为我们曾经拉过勾,我答应过你,要心怀天下,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除了你不是好色之徒这件事,其余的你说什么我都能相信。”
吕长歌不禁笑出声,笑得十分欢喜,轻轻一拍少年肩头:“你站到一旁去,别和他们起冲突,就算不为你自己,也想想瑶宫的人。”
“可是……”
“你信不信,再来数百这样的弟子,我也能应付。”
云遥躲开身,上官玉握着剑再度袭来:“别跟他废话!我看他是被附身过,已经彻底迷失心智。与妖邪为伍,以妖邪处置!”
这一次,吕长歌没有再抬手,那柄剑在电光火石间指向他的眉心,只有不到一指之距,忽然停下。
“怎么回事!”上官玉呐喊,浑身颤栗,像被施加咒印一般,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扁桓心和槿汐见异状立刻亮出兵刃,其余昆仑弟子紧随其后,却在眨眼间全与他一并陷入这般困境里。
目光扫动一圈,却没见此地有任何不对劲之处,只有吕长歌无奈的眼神望着他们。
“师姐,”槿汐向扁桓心悄声道,“我们被施加了禁咒,被人用意念封锁了行动?”
“但我并不见有人作法,难道是……”扁桓心大惊,“不可能,就算家师要这般对付我一个,也得举出双手结印,这么多人,他连眼都没眨过。”
昆仑众弟子努力挣脱着,炎钧开口道:“各位,我说句公道话,你们还没看出自己的差距,打算继续斗下去?”
“我早该猜到,你也不是什么江湖中人。”扁桓心对炎钧道。
“师姐,算了罢,看样子他们也不想为难我们,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槿汐道。
见那一双双怒目逐渐缓和、认输,吕长歌转身去查看地上女子状况,不再盯着他们,他们也重获自由,收起手中兵刃。
扁桓心仍是不甘;“我们不会离开的,看你能保护她到何时。”
上官玉冲着那半蹲下的背影大喊:“你有脸欺负我们,敢不敢留下名字?等我们回去禀明诸派长老,再来会会你这个私通妖物的老东西。”
吕长歌丝毫不予理睬,时而为倒地女子把脉,时而用手背贴着她额前。
“呸!没种的家伙!”
“我没有种,我只有一颗心……”
“走罢。”身后两名女弟子拽住上官玉,带着众人一同离开。
这个夜晚,群星格外璀璨,炎钧走上破旧的城垣,兀自仰望苍穹:“星光如此闪亮,明日一定不凡。”
俯看城里,经过一天的忙碌,昆仑众弟子已成功劝服几乎所有楼兰百姓,此时正和云遥一起,帮助百姓们搬运行李,准备明日一早就动身迁移,驶向遥远的、一片新的绿洲。
如鸳四处闲逛,终又无所事事走回王宫里,吕长歌仍在那昏迷的女子身旁,坐地喝酒,一步也不曾离开。
“老贼,之前你那样岂不是可能暴露自己?不该假意与他们过几招藏一藏?”
“因为他们都是昆仑弟子,我怕伤害他们。”
“这都做不到收放自如?”
“一旦云遥卷进来,那么炎钧可能也会出手,不知为何,我很不想看到他出手。”
“这蚌精是你的老相好?”
“说什么呢!”吕长歌斜着眼回了一句,不过看样子怒气已消。
“或者,你认识她?”
“不认识。”
“那你是吃饱了撑得?还是,你想独吞了她?”
吕长歌举起酒壶再泯一口,轻声道:“当初我杀你夫君,你来找我复仇之时,我看到你眼角的泪光,才知妖也有感情、有善恶,然而在那以前,我已手刃无数妖物,其中有些未能查清缘由,也许,是我误杀了他们。我曾想过以命相抵,但忽然间明白,生命是无价、是平等,一条命如何抵得了这么多?也许最好的赎罪之法,就是让这样的事情,永不再发生。”
“就为了这个?”
“但我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我看见曾经相识、相知的人一个接一个无辜死去,而我自己也经历了一遭生死间的徘徊,那种体会让我更明白何为杀戮,更知道生命的可贵。”
“这就是当年你逃跑的理由?”
“来来来,你来说,我来听。”
“好,我不打岔了,你继续诡辩。”
吕长歌叹道:“其实我也并非大善之人,不是见不得流血,只是,杀与护,出现在我眼前,则必要给我一个理由。这些人认为是妖就该杀我无法苟同,所以,没有人可以从我这里带走她。”
“我看你就是多管闲事!”
“这天地间要有永远的安定,就该有人背起重担,我想,上天赐我这比肩上古人族的天资时,一定也交予了这一份责任。”
“上天从没要求你这样做过。我之所以愿意永远留在人界,就是渴望这一份自由,不说肆意妄为,至少不必这样折磨自己。我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妖’,今日却都不曾阻拦,千万年来生死轮回我也目睹过不少,世间生命就像九天银河里的星辰,如果每划过一颗都要我停下脚步为它惋惜,那只怕永远也没有尽头。”
“可我曾亲身经历过,所以才会对死生有如此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