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旧梦瑶池剑舞
熟悉,只是对此地两人而言,余下人包括明珠在内,初见这番胜景,皆被美得无言以述。
华美的亭台水榭,池中被雾气环绕而若隐若现的莲花。远处飞瀑声传到耳畔,夹杂着剑响,仰首望去,在那飞瀑上方有两具身影,远得难以看清面容,只隐约望见一人双手握五尺重剑,另一人挥三尺短剑。
“这里是瑶池!”云遥自语。
“师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这里很少有人。”
话语中,两位女子翩然走来,众人一转身,不等云遥开口,槿汐便高呼道:“凝书掌门!”
这呼声在空旷的瑶池边十分响亮,却似乎一点也没有传到两位女子耳中,众人心叹,这幻境里他们果然只是看客。
其中一位手执竹笛的女子正是年轻时的凝书掌门,三百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这眼前的她甚为青涩。
而另一位女子怀抱木琴,看着那女子面容,云遥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在他心里和雨蝶一样美的人,若说不同,雨蝶两眼柔情似水,足以让人心底融化,而她眼里却有傲视一切的目光,如凛冬腊月的雪中寒梅,笑望百花残枝枯叶。
虽然明知是幻境,却不得不为她的容颜所折服,而不止自己,所有看客皆是。
“这、这女子谁呀?瑶宫长老,为何没见过?”上官玉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闭嘴。”炎钧道。
女子拉着凝书的手,与法阵中看客们穿身而过,一刹那,吕长歌想要躲开,但怕剑有声响,最终还是站在二人中央,目送她们横穿走去。
两位女子停在池边,望着飞瀑上舞剑的二人,凝书开口问道:“凝心师姐,此地便是瑶池?真的好美!”
“是呀,我们到了。”
“可这里已有人,我们还是改天再来,若是被看见,告诉师父……”
“不用担心,他们两个也是偷偷来比剑。”凝心淡然答道。
“那我们上前去打个照面?师姐,这两位师兄姓自名谁,可否先知会于我?”
“你看那一身素衣手握重剑的人,他就是你仰慕已久的玄清师兄。”
“他!怎么可能?”凝书面露忧愁神色,一时不知所措。
凝心笑问道:“很失望?”
“我早在山下便听闻玄清师兄大名,我以为这万古奇才本该也有一副玉树临风的样貌,可他,似乎太平凡了。”
“这样才公平,否则凭什么都便宜了他,”凝心抿嘴一笑,“还有,你可别随意招惹他,他不仅样貌平平,还有些疯癫,常常没有一点正经德性,有些事却又比谁都专注。”
凝书叹息一声:“方才还以为另一人是他。”
“那位使三尺剑的是玄真师兄,也是我们这一代数一数二的杰出弟子,比起修道,他的剑术造诣更是冠绝昆仑。不过,他虽然相貌堂堂,但为人太过木讷。”
凝书迟疑一阵:“是我先前太过憧憬,一时没能接受,其实两位师兄这一眼看去都还好。凝心师姐,连他们二人你都如此评说,那本门之中,甚至整座昆仑,可否有能让你入眼之人?”
“让我入眼之人,女弟子只你一个。男子,从我出世还没见过,不知将来羽化登仙之前能否遇到一人,也使我能眷恋红尘一番。”
话语间,比剑的二人一面出招一面朝这里飞来,落地后,玄真技高一招,剑锋直指玄清咽喉,凝书险些大叫,万幸停在毫厘之间,他及时收手。
法阵中的炎钧望着幻境里玄清的脸,突然回头看向吕长歌苍老的面容,眼神又在真实与虚幻的两柄重剑之间反复跳动,思索后无奈摇首,继续观望。
“你赢了。”玄清微笑道。
“师兄,你能否别这样,每次输给我都发笑,让我总觉得你没尽全力。”
“师兄尽力了,你嗜剑成痴,论剑术,我输给你不足为奇。”
“可我先前说过,你剑术不够道法来补……”
“不可能,我也说过这并非一回事。我求仙问道是为了守护天地众生,不是为与你逞一时之气。我这柄重剑,竖斩下去就是除尽邪魔,横亘起来就是护我所念,师弟,你还是找一个与你一样用三尺剑之人,也许那才能得到你想要的胜负。”
“别,使剑之人谁还是我的对手?大不了我以后不抱怨,我变着法来赢你,说不定一样有趣。”
玄清无奈笑了笑。
“师兄,对不起,我又把你的袖口划破了。”
“没事,补补就好。”
“你这身道服补了又补,快补成乞丐的衣裳,是时候去换一身。忘了你前几天被师父撞见,说你像个要饭之人?”
“明明还能穿,为何要铺张?再说我总不能那么霉,隔几天就让她撞见?”
不远处,凝心手放在嘴边,提起嗓子咳了几声。
“师父我错了!”玄清高喊一句,拄着重剑单膝跪下,可许久不见答复,只有凝心肆无忌惮的笑声。
“哈哈哈!”
“好不好玩?”玄清站起身怒视凝心。
“别介意,玩笑而已,有新来的师妹让你们认识。”
“凝心师妹,你来了!”一见凝心,玄真立刻收剑入鞘,却紧张得错了位,剑锋在自己手上划出一道口,引得三人一阵调笑。
凝书强忍住笑意,上前两步,将手中竹笛藏到背后微微行礼:“见过玄清、玄真二位师兄。”
“这位是新入门的凝书师妹。”凝心道。
“凝书?”玄清疑虑,“不可能,她才来第一天就有道号?岂不是比我还……”
“与资质无关,当然她也是位奇才,不过凝书师妹温柔善良,知书达理,一言一行都深得师父喜爱,所以便赠一‘书’字,提前赐了道号。”
“看气质果然如此。”玄真微微注目,叹道,“若是你们二人优点能合一起,恐怕师父便已决定传位了。”
“玄真,你说什么!”凝心怒吼。
“没什么,我只是说,要是有人像你一样美,又像凝书师妹这般心性那该多好。”
“凡间定是没有,你可以去天上找,不过即使真有,一定不会像我这样搭理你。”
“凝心师妹,对不起我一时说错话,我对你……”
“好好修行,别异想天开。”
玄真语塞。
凝书淡淡接道:“几位师兄师姐,这样的人未必没有,不过人心都与经历、处境有关,真有这样风华绝代却又温柔娴良之人,想必一定承受过许多。”
云遥在法阵中观望,忽然想起雨蝶来,心中一酸,觉得掌门这番话当真有理,若没有从小被流言诛心、病痛缠身,她也未必是今天的她。
“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到此地究竟所谓何事?”玄清问道。
“不是说了,带新入门的师妹见见你们。”凝心道。
“别耍嘴皮子,你知道我们在这里?”
“少管闲事!”凝心紧紧怀抱木琴,不愿多理睬。
凝书似是觉得不妥,鞠躬缓缓道:“玄清师兄,事情是这样。凝心师姐听闻我会横笛,便取琴来想与我合奏一曲,因在弟子房中怕打扰别人,所以才会来这个地方。”
“不知道瑶池是禁地,不得擅闯?”
“我……”凝书无言以对。
凝心道:“我带她来的,有事我担着,再说我看你们两个也是偷偷来的罢?”
玄清道:“我们是在这里修行、练剑,可不像你们把此地当作乐坊。”
“练剑也是在山后那方,谁让你们来池边?”
“我追着他一路砍到这里,不行?”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鬼话?”
“你们别吵了!”玄真道,“不怪师兄,是我提议。上次我在山后练剑,一时手痒在铜人上刻了几个字,刻完我就后悔,再不想去那个地方。”
“你刻字了?我怎么没认出来?”凝心道。
“你将那十二尊铜人挪一挪位,就能看到‘玄真到此一游’六个字。”
云遥也想起这件事来,他的确曾见到那六个字,心中念道:“怪不得听到‘玄真’二字如此熟悉,原来这位师伯便是刻字之人,果然是位剑术高手。”
玄清道:“你们两个快回去,别被师父知道了。”
凝心道:“你就不怕被师父得知?”
“我有什么好怕,她骂我早都骂成习惯,不多这一个理由。”
“我们的事不用你多管,有胆你就告诉师父去。”
“我何时说要去向师父告密?我这暴脾气,凝心,既然你都这样说,那我定要禀报师父,拉你们同归于尽。”
“我还就怕你不去!”凝心冷笑道。
玄清将重剑背起,转身朝大门走去,却被凝心伸手挡住。
“师兄,先别急着走,听我把话说完。”
“怎么,怂了?”
“我可不知这个字怎么写,玄清师兄,我听说你入门至今都仍在尚文院里修学,从没考过?”
“那又怎样?人无完人,我心怀天下已够多了,哪里还装得下这些诗词歌赋。”玄清理直气壮高声说道。
“我还没介绍完,这位凝书师妹才高八斗,是世间少有才女,所以师父已任命她为尚文院新一任夫子,今后你就是她的学生了。”
此言一出可将凝书吓了一跳,赶紧面朝玄清师兄又行一礼,可起身后却见他也弓着腰面对自己,许久都未起来:“夫子,对不起,我错了。”
凝心笑道:“方才是谁吼得那么大声,说要告诉师父去?”
“我说笑而已,小事别放在心上。我看这样好了,从今以后咱们以瑶池为界,我和玄真在这方比剑,你们在另一方抚琴吹笛,谁也不碍谁,如何?”
眼前的画面突然扭曲,一转动离开瑶池,来到少阴院弟子房外,法阵里众人一片惊呼,只有吕长歌稳如泰山,面不改色。
不知时光逝去了多少,凝书站在院中,脸上少些青涩,多些稳重。
“凝书师姐!”一位女弟子手握包袱从远处走来。
“芳铃师妹。”
法阵中的云遥看着那张脸,疑惑道:“凝乐师叔!她怎会叫芳铃?”
炎钧道:“可能是修行不够,还没被赐予道号,这是你们瑶宫的规矩,不必大惊小怪。”
芳铃问道:“师姐,你们昨日又在瑶池奏乐?”
“你、你怎会知道这事?”
“早都传开了,就差师父和诸位长老不知。其实门中偶尔会有弟子偷偷前去那里看风景、甚至幽会。在那里常见到两位师兄舞剑,看到你和凝心师姐在另一边奏曲。大家都玩笑说,那个地方已被我们这一代最杰出的四位弟子买下。”
凝书含羞地笑了笑,芳铃打开手中包袱,一只玉笛和一卷书册呈现:“凝书师姐,我送你两样东西。”
“这是……”
“这本曲谱名叫《昆华曲》,华山一位仙子曾是西王母侍婢,虽然她未能像西王母弟子们一样封为神女,但见华山一草一木,都难免想起瑶池岁月而怀念,故谱此曲以忆往昔。这曲谱是我费了好一番力气得来,送给你和凝心师姐。而这支玉笛是我在敦煌寻得,名为‘飞天舞’,你的竹笛音律有些偏差,希望你能用这支‘飞天舞’,与凝心师姐共奏《昆华曲》。”
“这实在太贵重,我怎能收下?”
“那就当我借与你好了,只要奏出曲调,一切都无妨。此曲正需两人合奏,其实……我最擅长横笛,也曾找过凝心师姐,可她似乎嫌弃我出身风尘,不愿理睬。”
凝书道:“师姐她谁都看不上眼,不是对你一个,你别太在意。”
那颗闪亮的蚌珠一点点黯淡,紧接着,另一颗却光芒四射,第二场梦来到众人眼前。
又回到瑶池,池中亭台上,凝心抚动琴弦,凝书将玉笛横在唇边。笛声悠扬,琴声婉约,余音袅袅,恍如天籁。
池边伫立数十位瑶宫弟子,还有约五六位长老,最中央是一位年岁稍长的女子,面容有些苍老,鬓旁已带着白发,但仍英武秀丽,闭目聆听曲调。而先前那位唤名芳铃的女弟子,云遥的凝乐师叔,就紧紧跟在她身后。
“此人有些面熟呀。”上官玉大喊,“她莫不就是瑶宫上一代诀薇掌门?我在画中看过一眼。”
“画?有故事?”如鸳微笑道。
“没什么故事,就是本门我师公留下一幅关于她的画。”
“单相思?”
“胡扯!分明是两情相悦,只不过各自执掌一派,舍小为大,后来不了了之。昆仑浩劫两人皆葬身其中,可惜最后不能埋在一起。”
“随你怎么说,反正都无从考证。”
吕长歌站在众人身后,挥起衣袖拭去眼角的一点泪花,哽咽着轻轻唤出两个字:“师父……”
幻境中,诀薇掌门缓缓睁眼,对着身后悄声说道:“芳铃,可有胜负?”
“回师父,二位师姐音律的造诣难分高下,弟子一时无法辨别。这一关之后便只剩两关了,而她们仍在伯仲之间,弟子深知干系重大,不敢胡乱开口,一切还要听师父之意。”
“为师若心有答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凝心风华绝代,资质也更胜一筹,历代瑶宫掌门都是天赋百年一遇、容貌倾国倾城,这两点她都无可挑剔,甚至旷古绝今。然而,她性格孤傲,处事草率,目空一切,难保将来出什么乱子。至于凝书,一切皆合我意,瑶宫在她手里一定风雨不倒,只是难有作为,甚至常受些欺凌和怨气也说不定。”
“启禀掌门,玄清师兄到了。”一名弟子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