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章 赌品（一）

哦，唐诗？

齐师傅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

你的领域啊，徒弟。

毫不谦虚的说，我们文物侦查警，占个“文”字，也算是公安队伍里罕见的“文官”。出于工作原因，我们每天看的是唐诗宋词，品的是明清皇瓷，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国宝兴亡过手，并非不懂细嗅蔷薇的莽夫。

每个文物侦查警也都有自己的绝活儿。我不知道齐师傅的老底，但我主攻诗文字画方向，早年我在警校就熟读《全唐诗》卷，李白留存于世的每一首诗歌，我更是熟稔于心。

如果说一扇门对应李白的一首诗，再关联一个唐代地名，如此复杂的三重谜底，也根本难不倒我。

“壶口”是黄河壶口，对应李白《将进酒》——“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位于今山西临汾与陕西延安之间。

“太白”是太白峰，对应李白《登太白峰》——“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关联今陕西秦岭地区。

“华池”是华池县，对应李白《酬崔五郎中》——“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是时霜飙寒，逸兴临华池”，关联今华阳市华池县。

“陇首”是唐代陇州，对应李白《古风五十九》第二十二首——“秦水别陇首，幽咽多悲声。胡马顾朔雪，躞蹀长嘶鸣”，关联今甘肃清水与陕西宝鸡，及黄土高原南部。

“临洮”是临洮县，对应李白《白马篇》——“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关联今甘肃定西。

“夜郎”是夜郎国，对应李白《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关联今西南地区云贵两省交界。

“蜀道”是唐长安入成都平原的古蜀道，对应李白《蜀道难》——“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姑且关联今四川。

“玉门”是玉门关，对应李白《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关联今甘肃敦煌。

“函谷”是“函谷关”，对应李白《闻李太尉......崔侍御十九韵》——“函谷绝飞鸟，武关拥连营。意在斩巨鳌,何论脍长鲸”，关联今河南三门峡灵宝市。

以上地名都很好猜。只有“华池”，让我犹豫了很久。

虽说唐代庆州确实辖有华池县，但如果直接关联它我认为有些牵强，毕竟诗中“华池”也许是形容王母瑶池的泛泛之词，说不定要定位到青藏昆仑山去。但齐师傅说你不用纠结，这道题既然能蒙出答案那就写上，咱总不能空着吧。

最后，“沉香”是沉香亭，对应李白《清平调》——“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坐落于今西安兴庆宫遗址。

趁我们背诗的功夫，考古队终于显露他们的专业性，又破译出石壁上一大段话，大概意思是这位唐朝墓主的祖父生活在天宝年间，确实与李白等盛唐诗人有过交游，且李白对其祖父有恩。

所以，这位墓主才要修这么一座以“棋”为主题的海底墓，同时故意取用了李白诗里各个地名，为每扇石门命名。

“但我们暂时看不出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祖父又到底为什么要感谢李白，甚至三代人念念不忘，连墓志中也要铭刻恩人的姓名。”一名考古队员指着石壁说，这些古文还需要请专家到场，深入破译。

“行，先保护好这些石壁吧。”我简单吩咐道。

我们这趟下海，匆匆忙忙，被吸进海底更是猝不及防。我们都没有带任何文物保护工具和材料，进入墓穴也是迫不得已。我们必须尽可能减少手电筒光照和呼出气体，最快速度找到线索离开天井，不能在此停留太久，否则会加快文物氧化。

大家都点点头，表示同意。

不久，我们也找到了石壁下半截后续，但这位墓主很喜欢卖关子。关于他祖父与李白交游一事，他并没有直接题写来龙去脉或树碑立传，而是通过一幅壁画告诉我们缘由：

下棋。

壁画上，又是两个人在下棋。

可这一次，不单单有二人对弈和中间一副棋盘，周围也聚集了许多看客。有的凝神观看，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有的捧腹大笑，眼角笑纹裂如菊花细瓣；有的文人轻摇折扇，嘴角含笑，还有的半大孩童从人堆里好奇地钻出脑袋，瞪大眼睛，高高踮起脚尖。

“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这些看客怎么这么没素质？”我皱眉。在唐朝，围棋也算是一种大众游戏，雅俗共赏，为什么旁边会聚集一堆不讲规矩的看客？

考古队员们又努努力，通过石壁残缺不全的只言片语，破译出画面大意：当年李白曾帮墓主的祖父下了一盘棋，救了他祖父一命。还送他祖父一首与棋有关的诗。

“下一盘棋，就能救人命？”齐师傅嗤之以鼻，说这不太可能吧。

“我也感觉不对劲。因为李白从来没写过与棋有关的诗。”我闭眼回忆一番，说整个《全唐诗》李白卷，李白写过的所有诗，共十几万字。每一首诗我都背过。他绣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可其中偏偏没有“棋”这个字！

“哦？”齐师傅继续问，“那你再闭眼想想，李白的所有诗歌里面，有没有出现‘弈’这个字？”

我又在脑海里搜索一遍。并很确定地告诉他，也没有。

齐师傅冷笑一声，说：“那这题壁内容不是瞎编的吗？”

再说了，下棋有什么可谢的呢？下一盘棋怎么可能救得了人命！齐师傅指着壁画上的棋盘，说。

我也注视着那张棋盘。

我定睛细看那棋盘，只见棋盘方正，壁画表面涂着黑白两色，界限分明......

不对。

我忽然惊觉，这棋盘不对！

这棋盘不像传统的围棋棋盘，它不仅没有纵横十九道，也没有一个个规整的方格子。只有几条曲道蜿蜒其间，如几条蛟龙盘旋争斗，又似几条溪流交错流淌。

齐师傅说，它上面的花纹图案就像是一块精巧的芯片，像铺满线的电路板。

“那不是电路板，那是六博棋盘。”我喃喃道。

六博棋，又称陆博，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是一种古代中国流行的棋类游戏，其历史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甚至可能更早。

古代六博棋带有一定赌博性质，不少人为此倾家荡产。如今“赌博”一词中的“博”，也就出自六博棋。

一副六博棋通常有十二枚棋子，黑白各半，或黑红各半，下棋双方各执一色。另外还有六支箸，通常用竹木、骨、玉制成，用于投掷决定棋子的移动。

棋盘多为木质，近似方形，上面刻有不同的纹槽和圆点，盘上有交错的十二曲道，中央有一水道，象征两方博弈者相争的山川河流。

玩法方面，六博棋是一种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游戏，以吃子为胜。游戏参与者根据投掷箸的结果来决定棋子的移动。棋盘上通常有特定的行棋路线，棋子按照这些路线移动。

“等等，难道当年，李白为他祖父下的那盘棋不是围棋，而是六博棋？”我恍然大悟。

李白虽然没写过与围棋有关的诗，但他写过与六博棋有关的诗啊。而且对这种棋类非常熟悉，非常痴迷。李白《梁园吟》：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还有李白《猛虎行》：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

在唐代，六博棋在唐代社会各阶层中都非常流行，不仅是贵族和文人的娱乐活动，也飞入寻常百姓家。更有唐代棋手对六博棋的技艺进行了深入研究，出现了许多关于六博棋的棋谱和专著，推动了六博棋技艺的发展。

六博棋不仅是娱乐工具，也是唐代诗歌、绘画等艺术作品中的常见元素。六博棋对应“博”，围棋对应“弈”，这便是我们如今“博弈”一词的根源。

“徒弟，我明白了。”齐师傅细细看那副棋盘，忽然开口道：

“咱们这是挖了一个赌王的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