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城主府

“释净法师曾经调查过逝者的生平，可查出什么异样？”

释净摇头：“小僧惭愧。”

事实上，不仅是死去的男人，释净先后捏出十多只寻踪鸟，分别查探了十数位已经开始食欲不振的凡人，可他完全没找出他们生活轨迹的重合点。

换句话说，释净至今都无法确定致病的原因。

他也曾尝试去探知城中魔气的位置，可连小柒都只能找出大概位置，修为不及她的释净自然找不到魔气源。

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守在城内等待十宗弟子的支援。

“原来如此，”温简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无妨，擒贼先擒王，我们先去探探城中的魔修。”

挠挠狐狸的侧脖，温简语气中含着歉意：“小柒，又要麻烦你了。”

不过是找个魔修，这对小柒来说是小事，她晃晃尾巴，趁机提要求：“不麻烦，之后带我去这座城的酒楼尝尝鲜就好，睡了这么久，我都有些饿了。”

这点要求温简怎么可能不答应，倒不如说他希望小柒的要求能更任性些：“好。”

身在凡城，小柒收起另外的六条尾巴，仅剩单尾，尾尖前指为两人指路。

因着要为两人指路，小柒被温简抱在怀里没有回箱子，不出所料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关注，甚至有婢女拦下温简娇声问他这狐狸卖不卖。

婢女身后的不远处站着她家小姐，小姐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润如玉的温简，不一会她的目光又移到他怀里的小柒身上，显然是既看中了人，也看中了小狐狸。

莫名其妙被人拦下，然后又莫名其妙地被问卖不卖小柒，温简嘴角的笑容看上去没有变化，眼底却逐渐漫上冷意。

四周稀薄的灵气突然“躁动”起来，不断向他们这边聚拢。释净见此上前两步隔开了女子和温简。

站在女子面前，他双手合十、诵一声佛号后温声开口：“狐施主是我们重要的同伴，不是能随意标价买卖之物，这位女施主请回吧。”

“这样啊，真是对不起，是奴婢冒犯大师了。”

一看到开口的人是个和尚，女婢连声道歉，朝两人行一礼后小跑回了自家小姐身侧。

那位小姐看到释净时脸上多了分诧异，女婢跑回来后小声跟她说了些什么，小姐听完朝两人微微福身，而后便带着女婢离开了。

释净始终挡在温简身前，直到彻底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他才侧过身看向温简：“温施主可还好？方才的两位施主并无恶意，温施主切勿放在心上。”

“释净法师请放心，温某知道分寸，不会无故对凡人出手。方才多谢法师相助，我们继续走吧。”

温简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如初、眼底的冷意似乎也退去了，但释净是何等敏感，即使温简已在克制，他还是能察觉出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再者，刚才身后那股宛如实质的刺骨寒意不是释净的错觉，直到现在他身上汗毛依旧竖立。

修道者情绪激动时，周围与之属性相同的灵气会受其体内灵气引动发生“暴动”，这种程度的灵气根本不是肉体凡胎能承受的。

此举虽不是温简本意，但如果不是释净挡在两人中间，那名女婢回府后就会发起高热，温简自己也知道这点，所以他才会向释净道谢。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希望温施主真的不介怀才好。哦、不对，温施主不是出家人，不过他身上有佛缘，也许迟早会成为出家人也说不定。

释净都能感受到温简的情绪不对，小柒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说实话她并不在意那些人类说了什么，反正他们说的最终都成为不了事实，小柒听着不过是小丑跳梁。

只是没想到温简会这么在意。

前爪塞进抱着她的掌心，爪下的肉垫按了按他掌中的剑茧，在温简看过来时，她装作随意道：“我爪子有些酸，你帮我按按。”

看到主动送上门的狐狸爪，温简微感惊讶，五指拢起捏了捏狐狸肉垫，心情稍晴了一些。

捏了一会，他松开肉垫摸摸狐狸：“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

仔细瞅瞅，确认他面上的表情彻底柔和下来，小柒点点头收回爪子。看吧，哄崽这种事，还是得是狐狸出手。

这边在安抚温简，指路的工作小柒也没落下。尾巴尖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很快两人一狐走到了某座大府的门口。

望着门上“城主府”三个大字，温简抱着狐狸驻足门前。

他正思考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正当进入城主府搜魔，就见释净道着佛号径直走到府门前，拿起门上的铜环，他开始敲门。

身后的温简静静看着，没有开口叫住他，他觉得释净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想法。

不多时，府门开了，门后走出一个小厮模样的凡人。一见敲门的人是释净，小厮换上了笑脸：“原来是释净大师回来了。”

“阿弥陀佛，小僧在外偶遇一位友人，他可能要和小僧一起叨扰贵府一段时间了。”

“原来大师还带了贵客，两位快请。”小厮探出头一眼看到了释净身后的温简，连忙把门大开迎人。

温简抬眸看向释净，他朝温简点点头。

见此，温简不多犹豫抬脚踏上石阶，跟着释净走入城主府，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他轻声道：“多有叨扰，还请贵府见谅。”

随着小厮一路走到城主府的后方庭院，一位身着乌金云绣衫的中年男子坐在院中亭下。

木亭建在荷花池中央，其外有石桥与岸边相连。

小厮将两人一狐带到亭间，向男子躬身行礼：“城主，是释净大师回来了，身后这位是大师的朋友。”

仙佑城主在见到释净时便已经起身，几人走到亭间时他疾步迎上，双手搭上释净的肩，眉眼间是不加掩饰的欣喜：“大师回来了，您在仙佑城逛的可开心？”

听到小厮的话，城主转眼看向一旁的温简，神色似乎更加开心了：“大师居然还带了朋友回来，欢迎欢迎，不知大师的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像这么热情的城主可不多见，温简眉头微挑，面上笑意温和，抬手朝城主作一揖：“在下温简，此番不请自来、望城主不要怪罪。”

“阿弥陀佛，小僧的这位友人可能要与小僧一同叨扰贵府，不知是否会麻烦赵施主。”

“啊呦，原来是温仙人。仙人、大师不可，你们这是折煞我了。释净大师的朋友就是城主府的朋友，您千万不要客气，想在这儿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温仙人就住竹湘院如何？隔壁就是大师住的北厢院。”

“城主不必这般客气，叫我温简便好。至于住处，任凭城主安排。”

“那可不行，仙人就是仙人，直接叫名字太失礼了。福来，你带温仙人去北厢院，如果温仙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马上换掉。”

福来侧身作出“请”的姿态：“哎、好！温仙人，您这边请。”

“阿弥陀佛，那小僧也先回房了。”

“大师这就走了？不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我最近在研究佛理，遇到几处不明白的地方还想向大师请教，”看了眼温简，再看一眼释净，城主反应过来了，“行，那大师你们先忙。不过晚上我想摆桌家宴，就当是欢迎温仙人的到来，大师和仙人可不许推脱不来。”

释净瞄向温简，目光中带着询问的意味。感受到他的视线，温简微不可查地点头，面对着城主，他浅笑应下：“城主美意却之不恭，温某定会赴宴。”

既然温简都答应下来，释净也没有理由拒绝了：“多谢城主款待。”

转身随福来离开庭院，行至半路释净便叫住了福来：“福来施主，接下来的路就由小僧带温施主过去吧。”

福来面色犹豫：“可是城主那边......”

“赵施主那边小僧会去解释，施主不必担忧。”

“好吧，那大师你们请便。”

福来离开后，释净侧身看向温简：“温施主，请跟小僧来。”

释净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看上去他对城主府的一切都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带着温简穿过长廊，他们离城主所在的庭院越来越远。

“狐施主确定那魔就在城主府内？”

小柒躺在温简怀里闭目养神，长尾耷拉下来、一晃一晃的，没有搭理他的打算。

温简开口转移话题：“释净法师与仙佑城的城主是旧识？”

不怪他多想，在大多数凡人眼中，修道者就如那山间皎月，可望不可及。即使他们会在凡人有需要的时候洒下光辉相助，但除此之外他们一直悬于凡人触碰不到的高处。因此一般凡人对修道者的态度虽然友善，但这友善中始终带着疏离。

可这位城主不同，他清楚知道释净修道者的身份，却在看见释净时上手揽住他，态度恭敬却也亲近。

释净点头称“是”，他本就没打算瞒着这事。

释净和城主的渊源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梵音州是十宗中唯一建在凡世的宗门。那时的释净刚进入梵音州，一次外出办事时他听见山间有呼救声。他上前察看，便看见悬挂在山间的城主。那时的城主还不是城主，还只是一个名叫“赵铭庭”的普通书生。

这名书生有些倒霉，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一朝赶考。好不容易过了院试和乡试，准备去京师参加会试，结果在山间遇上了暴雨。在破庙中躲过暴雨，刚出来就被山匪劫去身上为数不多的钱财，山匪们好歹顾及他书生的颜面，给他留了一身衣裳。

重振旗鼓再次出发，可是暴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再加上身上干粮都被劫走，赵铭庭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走着走着他便头脑发昏，脚下虚浮，然后一时不察摔下山去。

好在山壁上新长出来的小树，他求生欲爆发死死抓住了树枝。可小树终究是小树，承受不了一个年轻男子的重量。眼看着树身一点一点离开山壁，赵铭庭心里已经生出了绝望。

就在这时，释净从天而降。真的是从天而降，他直接跃下山间，飞到赵铭庭身边朝他伸手：“来、施主，请抓住小僧的手。”

把赵铭庭救上来后，释净了解了他的遭遇，于是他一路护送赵铭庭到不周国的都城，然后辞别。

原以为这不过是萍水相逢，谁知十年后两人再次相遇。

那时的赵铭庭因为政敌打压，被皇帝贬到了不周的边境小城。

在上任的途中，赵铭庭遭人围杀，他心知是政敌买凶杀人，身边的护卫一个接一个死去，他心中渐生绝意。可看到一旁懵懂的幼子和怀着身孕的妻子，他不愿就此放弃。

带着妻儿一路逃亡，眼看着刺客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正准备舍身一搏，余光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时的释净正在游历凡世，体悟红尘百态感悟道意，然后就听到女子的哭喊声。循声找去便看到了赵铭庭一家被人追杀的场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释净什么也没做，不过是站在赵铭庭一家身前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那群人便靠近不了他们。

凡人肉眼无法看见，淡金色的灵气罩盖住了赵铭庭一家，刺客的刀刃砍在了释净的灵气罩上、再不能前进半步。

刺客们不信邪，手上的攻势不减。直至深夜，刺客们还是破不了释净的灵气罩。

相互对视，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大喊一声：“见鬼了”，刺客们弃刃而逃。赵铭庭一家安全了。

身后的妻儿也是满脸惊恐，唯有赵铭庭面色惊喜，他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正是十年前救了自己的仙人。

救下人，释净不打算久留，正准备离开却被赵铭庭叫住：“仙人！多谢仙人的再救之恩。”

回过头看他，眼前的男人直直跪下正给自己行大礼，释净仔细看男人的面貌，十年过去，男人脸上多了些细纹，却还是能看出当年的模样。释净认出他了。

“阿弥陀佛、施主，看来你与我佛有缘。”

再次护送赵铭庭一家到达小城，释净转身离去，继续他的游历。

因为释净，赵铭庭相信世间有因果轮回、善恶之说。到达小城后，他勤勤恳恳，立志成为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城主。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小城发展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百姓慕名而来加入城中，小城终于成了大城。

身为大城的城主，赵铭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十宗交接人找到他，并在城中一角布下了传送法阵。由此他终于正式知道修道者的存在，也知道了释净的真实身份——十宗梵音州弟子。

如今重临高位，赵铭庭却觉得这一切都是释净的功劳，没有释净就没有今天的他，没有今天的大城。于是他将城名改为“仙佑城”。

又是十年，释净再经此城，感受到了城中的魔气，于是留下调查。两人在城中偶遇，赵铭庭再一次认出了释净，后来城主府中便多了一间属于释净的院落。

按照赵铭庭的要求，不管释净今后会不会长居仙佑城，城主府的北厢房一直都会为他保留。

这便是两人之间的渊源。

听完后就连温简也不得不感慨：“释净法师与赵城主真是有缘。”

凡人一生，长不过百年，而修道者的寿元是凡人数倍、乃至数十倍。释净游历红尘，所过之处、所遇之事、所识之人都是他漫长修道生涯的过眼云烟。

可短短不过二十年，两人便偶遇三次。不仅如此，前两次相遇，释净救赵铭庭于生死之间。而这第三次相遇，释净所做之事也是在救这位赵城主。

这般说来，这赵城主的运气实属上佳。

“阿弥陀佛，是赵施主福缘深厚、命不该绝。”

温简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话，看向释净，他回归正题：“据小柒所感，魔修就在这城主府，法师接下来有何打算？”

闻言，释净抬眸看他，目光坚定：“把他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