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异物
姜岁晚也跟着面色一变。
她叫人赶紧去请黎少珩,她总是对他信任多一些。
又看向一旁的露白,低声道:“走,去寻小阿哥。”
作为贵妃,统领后宫,她总得去看看。
等到的时候,偏殿中嚎哭一片,姜岁晚过去看,就见万黼小脸发青,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榻上。
她上手摸了摸,身子还热乎乎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有气息就好。
那拉贵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被小宫女搀扶着,已经没力气起身了。
她鲜少出现,姜岁晚甚至没有见过她,看她哭得可怜,就叫小宫女扶着她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片刻功夫,康熙和黎少珩一道大踏步走过来,不等众人请安,康熙就道让黎少珩赶紧去看看。
“方才吃过什么?”他冷声问。
那拉贵人六神无主,哑着嗓道:“没吃什么。”
黎少珩皱起眉头。
姜岁晚看向一旁的小宫女,小宫女也摇头。
黎少珩仔细的号脉,面色发青发紫一般是心脏有问题或者呼吸道有问题,若是没吃东西,可也没发现心疾,倒是难办。
“小阿哥的身子素来不好,大家都是知道的,然而今日突然就软下身子。”
小宫女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道。
姜岁晚看着那拉贵人那魂飞天外的样子,颤动不停的样子,不由得皱眉,她仔细打量着她,心想总不至于谋害亲子,然而她突然眉眼一凝。
“你头上流苏的珠子呢?”
那拉贵人怔住,瞬间脸涨的通红。
她把这一茬给忘了。
前两日掉了颗珠子,可她实在没什么好头面戴,就一直戴着,想着常人若是不注意,也是看不见的。
谁曾想,贵妃一眼就瞧见了,还当面揭开。
“说!”姜岁晚厉声道。
那拉贵人被吓得掉眼泪。
姜岁晚要被她气死了,这般软弱的哭又有什么用。
康熙看得也生气,恨不得一脚踹出去。
还是小宫女赶紧磕头回:“前两日掉了,一直寻不见,也就没找了。”
“厉……”姜岁晚赶紧提醒:“试试!”
眼瞧着万黼进气少出气多,黎少珩没有犹豫,将万黼翻转抱起,担在膝盖上,不停地用掌根叩击肩胛骨中间。
万黼生的瘦弱,这般动作下,看着愈发可怜了。
那拉贵人吓得魂飞魄散,她猛然扑上前来,跪着哭求:“贵妃娘娘,求您饶了万黼,他还是个孩子呀,您若是不喜嫔妾,嫔妾立马去死也是可以的。”
姜岁晚懒得搭理她。
黎少珩却生气了,手中动作都想停了。
却被晚宝给踢了一脚,登时愤怒起来。
康熙也生气,冲着梁九功使了个眼神,梁九功就带着两个小太监上前把那拉贵人叉出去,冷冷盯着她,不许她开口。
免得烦人。
“好蠢。”姜岁晚吐槽。
在黎少珩连翻动作下,一颗浑圆带血的珍珠被吐了出来,万黼哼唧一声,声音比猫还要弱。
康熙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些许。
“可好了?”他问。
黎少珩叹着气摇头,见康熙面色陡然一紧,又低声补充:“万黼阿哥久病,身子又弱,这般异物卡喉窒息这许久,怕伤着气管和脑子。”
他不可能打包票的。
姜岁晚点头:“这么久都没发现,跟前伺候的人是怎么照看的?”
她面色一利,冷冷的看着一旁的奶母。
奶母扑通一声跪下,小脸发白:“贵妃娘娘问责,奴婢不敢辩驳,只是请娘娘明鉴,除了喂奶,奴婢们并不敢近万黼阿哥的身。”
万黼阿哥生下来就身体弱,那拉贵人就心疼的跟眼珠子一样,她难得能养自己的孩子,便愈发娇惯了。
平日里奶母多看一眼,她就觉得难受的紧。
总是亲力亲为,自己养着。
姜岁晚听罢有些唏嘘,那拉贵人爱子之心没有错,万黼确实体弱,自然要多小心些。
她若是个要强聪慧的性子也就罢了,这短暂接触,怕不是个糊涂的。
对儿好心的事有的,这好心办坏事自然也是。
姜岁晚叹气。
她看向一旁气息微弱的万黼, 压低声音问:“这还要怎么养?”
黎少珩沉吟,半晌才恭谨开口:“回贵妃娘娘的话,小阿哥此番吐出的珍珠带血,说明伤了气管,再者窒息这么久,怕是得温养着,万不可受凉,而如今下了雪,气温变化比较大,尽量保持温暖,不叫他见风不叫他哭,如此才好。”
可小孩不舒服就要哭。
并不怎么受控。
姜岁晚听着就觉得这确实有些不好办。
康熙也跟着皱眉头。
门外的那拉贵人跪着,在康熙可怖的面色下,并不敢说什么了。
“你觉得给谁养比较好?”康熙沉吟,他在心里过了一番人选,却觉得不好平衡。
而门外的那拉贵人听着,简直肝胆俱裂,她整个人都不好了,闻言惨笑着委顿在地。
此番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若不是万黼亲额娘,怕是要担干系。
姜岁晚犹豫不决。
说到底万黼在历史上是个夭折的孩子,给谁都是烫手山芋,养的好是好,养不好就折磨人了。
好不容易养出点感情,孩子夭折,对谁的情感都是重大打击。
还得细心稳妥能成事。
惠嫔、荣嫔膝下有子,自然排除在外,宜嫔年少不经事,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孩子给她,怕是更加难熬。
若是安嫔还在,给安嫔倒是挺好的。
敬嫔整日里惹她厌烦,她闲疯了才会再给她一个靠山。
剩下的就是端嫔、僖嫔了。
僖嫔素日里不显,倒是只有端嫔了。
“端嫔如何?”姜岁晚道。
康熙一怔,他一直以为会选跟她亲近的后妃,不曾想选了个平平的,而且和他不谋而合,只为万黼考虑,端嫔确实合适。
“成。”他回。
说着就叫人去传端嫔。
端嫔端嫔,是一个非常端方沉稳的女人,那双沉静的双眸,就算知道要养烫手山芋万黼,也不曾有什么波动。
她躬身上前请安,这才立在一旁。
光是看着那拉贵人跪在外头,她已经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端嫔,你可愿养着万黼?”姜岁晚温声道,她若是不愿意,倒也不勉强。
“臣妾愿意。”端嫔翘了翘唇角,浅声道:“万黼是个好孩子。”
康熙点点头。
她既然愿意,当即就叫她带着奶母把人抱走了。
“去把那拉贵人惯常穿的半旧衣裳拿几套走。”姜岁晚点了点小宫女,示意她赶紧去收拾东西。
小宫女猛然看向那拉贵人,见她还不明所以,便躬身进内室了。
若是拿了衣裳走,万黼阿哥便再无回来的可能。
小儿认味,如今将带味的衣裳拿去,小儿还拿什么认。
一行人轰轰烈烈的来,又轰轰烈烈的走。
只留下满脸清泪不知所措的那拉贵人。
她想求着贵妃将孩子留下,可抱走万黼的人不是贵妃。
她想求着端嫔将孩子留下,可发号施令的人是皇帝。
那拉贵人只跪着哭。
姜岁晚踏出宫门的时候,回眸看了一眼,心里有无尽的怜惜,入了深宫门,一切便不由己了。
她昂着头,看着枝头上的残雪,轻轻摇头。
康熙、黎少珩和她三人一道回承乾宫,到了后叫黎少珩请平安脉,说担心给她过了病气。
说完康熙就回乾清宫忙去了,一众大臣还在等着。
而黎少珩请完脉点点头,示意没事,这才压低声音道:“先前佟夫人出宫时,我就下过毒了,想着等她出宫后,立马就毒发,但是后来想想,她若毒发你要守孝,到时候难免出差池,不若等你有孕,厉哥再动作,如何?”
姜岁晚点头:“可。”
他的考虑很周到,而且这个命令不能由她来决定,她只能当没这回事。
她摸了摸胸口,感觉佟岁晚应该会很难过,作为亲女,她定然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便是她也有些恍惚。
后来想想,又觉得疯魔之人,难以用常理去猜度是应当的。
这青灯枯佛,再也不见佟父,对佟夫人估摸也是很大的痛苦,有人很爱自己的丈夫,爱到嫉妒亲女。
姜岁晚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有什么必要。
这后宅那么多姨娘,也不见佟夫人真的做什么,甚至还会温柔以对,姐妹相称,说到底是因为佟岁晚年纪小,无法反对她罢了。
柿子要捡软的捏,一个无法反抗的小姑娘肯定要好捏一点。
姜岁晚有些心疼佟岁晚了,日日夜夜漫长的童年岁月,都要面对人前慈爱人后发疯的额娘,甚至入宫后也无法摆脱,她会时时刻刻盯着她,还会给她送来毒物,有时候要亲眼瞧着她吃下去才算完。
亲娘喂过来的点心,明知道要命,却还是一口一口吃下去。
这才是她毫无求生意志的原因吧。
要不然她一个孤魂野鬼,哪里就这么容易复活了。
看着厉哥冷厉的眉眼,她温柔一笑,还好她有厉哥,爱她护她从不要求什么,让她心里暖暖的,有面对这世间一切的勇气。
“厉哥,其实她活着也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总是想让你好好的。”姜岁晚眉眼弯弯。
她不能替佟岁晚做任何决定,不知她是怨恨还是宽恕,但她更想她的厉哥能好好的,长在红旗下的男人,顶天立地眼神坚毅,原不必沾惹血腥。
“你放心,狗哥心里有数。”黎少珩闻言垂眸浅笑,融化了所有坚冰。
他抬眸,看着神情温柔的晚宝,温声道:“你在宫中可还习惯?”
知道她过的还不错,毕竟晚宝性子好,长的也好看,是世界上最好的珍宝,但架不住有些人不识货眼瞎,比如皇帝,万一伤害他的晚宝就不好了。
“习惯,还不错。”姜岁晚笑吟吟回。
看着他担忧的眉眼,她就不免想起以前,自打来大清后,她总是想起以前,只有这样才能记住自己的来历,不至于迷失在贵妃那些磅礴的回忆中。
她的记忆很贫乏,东躲西藏,努力的从一片瓦砾,到能遮风挡雨的房屋,门前种的菜,院中养的鸡,她偷偷摸鸡蛋去换冰棒吃。
在贵妃璀璨绚烂的记忆中,有些不值一提。
她要时常回忆过去,才不让自己迷失。
她不想被贵妃的灵魂所吞噬,她要好好活着,要跟厉哥好好活在大清,看天上的云,淋世间的雨,春日赏花,冬日赏雪,吃很多很多顿好吃的饭菜,睡觉后做的每一个美梦。
她很贪心,她都想要。
“成,不管你有什么问题,都及时跟狗哥沟通,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黎少珩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小公主,现在嫁为人妇,还是一个后宫无数的老男人,想想就很是呕血,但晚宝不排斥,他就只能在一旁守护着。
总是要她开心,他才开心的。
这一切都没有那么要紧,大不了到时候再换个男人,他得提前布置,好好想想法子,免得到时候捉襟见肘,没得法子。
“宫中妃嫔多,是非也多,你平日里听见旁人说话,总要多思量才行动,再者你是贵妃,总是比旁人多三分便利,又是皇帝的表妹,有天然血亲在,你又生的好看,以前学的功课尽管使出来,甜甜的话多说一点,顶多一杯茶水的事,但是能叫你好过太多。”黎少珩还是有些心疼的。
他素日里沉默寡言,可碰见晚宝的事,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担心她吃亏,担心她受伤,想把她守护在象牙塔里,不见任何风雨,可宫中最多的便是是非。
他越想越是心疼。
恨不得现在绑了晚宝出宫,两人消失在众人跟前,再也不出现了。
在皇宫中,要多幸运,才能顺风顺水到百年。
这是一个他无能为力的地界,但是他会努力的,让晚宝过上好日子。
而在此时,王炳忠过来提醒,说是请安的时间要到了,黎少珩便又将佟夫人的事重复一遍,颇为担忧的看着她。
姜岁晚笑了,眉眼弯弯,眸中尽是欢愉的笑意,她含笑摆手:“小老头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