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们太善良了

许国正一边揉搓着萧燃的手肘，一边跟他掏起了心窝子。

“小燃，今天你从外面回来，我老头子说话是重了点，你别介意，也别怪我老头子爱管闲事儿。

说实在的，我挺希望你家的陶瓷店能做起来。

这不光因为咱们是老邻居，你爸妈在世的时候很照顾我，我自然是盼着你早点儿懂事，踏踏实实挣钱，把妹妹照顾好。

还因为我这个人，确实是个老顽固，始终对传统生意抱有复兴的幻想。”

说到这儿，许国正笑了一下，他拧紧了手里的红花油瓶，把瓶子往桌上一放，坐到了萧燃旁边。

“可能你觉得，我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了，讲这种话，很矫情。可这些话，就是我的心里话。”

许国正朝门外的街道看去，轻叹了一口气。

“这银杯街呐，它是一条老街，我老头子在这儿待了大半辈子，眼看着街上的店铺变来变去，房子也是拆了修，修了拆。

早些年，这里做买卖的做的全是传统生意，什么剃头啊，卖凉糕啊，做旗袍之类的。

现在，这儿的买卖全变了，现在的人不喜欢那些老玩意了，一个个都觉得洋玩意才是好东西。

这条街，我家的凉茶铺是唯一的百年老店。打我记事，家里就一直在做凉茶生意。我也自然而然地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早些年，凉茶铺生意不错，别看铺子不大，它可养活了我一家三口。

近十来年，凉茶铺生意不行了，除了年纪跟我差不多大的老街访偶尔会来买两碗凉茶，铺子里几乎没什么生意。

我却是怎么也舍不得把铺子关了。不是我指着这铺子挣钱……老婆子前两年出意外走了，留我孤零零一人，我一个老头，能用多少钱？

早些年挣下的钱足够我过后半辈子了。儿子劝了我很多次，让我搬去跟他住。

可我就是离不开这铺子，我从小喝凉茶长大，对凉茶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说到这儿，许国正的眼里似是泛出了泪花。

他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你爸妈来这儿开店的时候，还没你呢。他俩在这儿开了将近30年铺子，头十来年生意确实不错……

慢慢的，生意也不行了。

你家的事儿，我多少也有些了解。你高中那年生了病，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我劝你爸妈转行，别再做传统瓷器了。

聊这事儿的时候，你爸堂堂七尺男儿……竟在我老头子面前哭了……

我现在都记得他说的话，他说，除了陶瓷，他什么都不懂。

家里一直做陶瓷生意，小时候大人就说过，不管社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陶瓷这行永远不会被淘汰，只要好好做，一定不愁吃喝。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永远不会被淘汰的生意，说不行就不行了。

别说他，我老头子也想不明白，社会究竟是怎么发展的，外来文化入侵越来越严重，市场上的传统玩意儿全都给淘汰了。

那时候，你老爸人到中年，身上的担子又那么重，想转行干别的生意，又是自己完全不懂的行业，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那天，我陪你爸喝了一晚上的酒，他跟我说了很多。

说着说着，他竟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说是恨自己没本事，不多学点东西，如果他会做别的生意，就不至于需要借钱给你看病了。”

萧燃听到这儿，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什么情怀，信仰，坚持……这些东西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时代的发展不由个人意志而转变，市场的需求决定了传统生意的兴衰，一些不受市场欢迎的传统生意肯定会被淘汰。

可传统不代表落后，应该被淘汰的难道不是传统中糟粕，而非精华吗？

陶瓷就属于传统中的精华，怎么也不该沦落到被淘汰的命运。

道理虽是如此，现实却容不得普通人“叛逆”。

许国正叹了口气，继续往下说。

“也正是因为亲眼所见你家发生的事儿，我才答应儿子，让他去干他自己想干的事儿，出去外面闯一闯。

我担心我的顽固会害了他。逼着他接手这个不死不活的凉茶铺，以后，他的日子不好过，我又于心何忍？

其实，你没生病之前，国风陶瓷就已经很落寞了，你父母也考虑过迎合市场的需求，批发一些欧式陶器。

但你父母太善良了，早些年，你家生意还好的时候，他们跟一家专门给残疾人提供工作的福利陶瓷厂签订了七年的合同。

整整七年啊，那家厂子也真是寸，一口气把七年的订单货全都生产了出来，要是你父母不要那些货，整个陶瓷厂恐怕都会倒闭。

你父母明知国风陶瓷不流行了，却硬是把订下的货接了。

没多久，你被查出白血病。

你爸妈的钱付给了陶瓷厂，最后是用凑来的钱进购了欧式陶瓷，一边利用相对受欢迎的欧式陶瓷赚钱给你治病，一边想法子处理家里的库存。

那段日子，你家是真的过得不容易，我作为邻居，发自内心佩服你爸妈的担当。

好在慢慢的，你的病好了，家里又添了萧筱，虽然扛了债，也有亲戚上门追债，但你爸妈特别乐观，他们说只要勤劳，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只要孩子健康，钱慢慢挣就是了。

我作为邻居，也不好打听你家到底欠了多少钱，看你爸妈挺努力，我也相信你们的日子会好转，可没想到，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