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耀眼春日
细雨飘洒在发上、脸上,有淡淡凉凉的触感。
她在沙沙声中睁开眼睛,眼前是蜿蜒的灰色公路,公路左边,青山绵延不绝,公路右边,悬崖深不见底,春风吹得两侧路上的梨花纷纷扬扬,细雪一般把整段路都笼罩其中。
她站在这风里,手里握着竹杖,背上背着背包和一只巨大的玩偶熊。
毫无预兆飘来的雨丝让她短暂地停驻片刻,一边手搭凉棚往前路看去一边张口吐槽:“我只是离家出走又不是西天取经,怎么这么多考验?”
放下手,她提起竹杖,往前跑了起来。
帆布鞋坚硬的鞋底在沥青路上踏出啪啪的声响。
叶十一在这奔跑中想起来,自己这是从孤儿院离家出走了,不巧大巴车刚出花盒县就出了故障,她就想干脆走到高谭市火车站去。
这条路前段时间因为下雨塌方,被暂停通车了,老头他们应该短时间内想不到往这边找。
等到火车站以后,她打算先抽签,抽到哪座城市就买去哪里的车票。
先呆上一年,呆腻了就再抽签……
当然那些计划都还比较远,总之如果可以的话,她优先希望能在去火车站的途中找到借宿的地方,再不然好歹得有个方便搭帐篷的平地,不然她就又得去山里睡了。
脚步声回荡在公路上。
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快步冲过了拐角。
前方塌方落下来的巨石横亘在路边,随着她奔跑的脚步在她的视网膜中往后掠去,然后她的瞳孔毫无预兆的迎来了大片热烈的红。
惯性让她没能立刻停下来,而是又冲了一段才紧急刹车。
她简直都能听见自己的烂鞋底在沥青路面摩擦出的噪音。
——最后两步,她拄着竹杖,终于停了下来。
有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般的反复眨了几次眼,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眼花后,她才缓缓转头,往身后看去。
那是一辆红色的跑车,在巨石后翻倒过来。
显然在翻倒前它发生了可怕的撞击,玻璃炸得满地都是,车头车尾都发生了严重变形。
少女看过去的时候,车身还在不稳地前后摇晃,发出沉重而危险至极的吱嘎声。
同时她还听见了细弱的呼救。
叶空沉浸在这具十四岁的身体里,感觉自己好像被分裂了,又好像正在发生重叠。
少女举起腕上的儿童手表,冷静地拨打救护车的电话,一边迈步朝那辆跑车走去。
——主观与旁观两种视角在这一刻同时存在于她的身体之中。
她看着自己拄着竹子往跑车走去——她感到自己拄着竹子往跑车走去。
然后在传出呼救的那扇窗户前停下。
眼珠下移,在电话对面问她伤者情况的声音里,她微微俯身。
越过破碎的车窗,她看见了一双更加破碎的眼睛。
剔透的映着窗外的春天,却渗出血一样痛苦的猩红。
——
啊……是温璨。
七年前,刚满二十岁的温璨。
还没有坐上轮椅,度过了幸福美满的十九年,却即将在这场车祸里失去母亲,从此坠入地狱的温璨。
原来,被她忘掉的是这个。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
却是在地狱的入口。
·
在十四岁的身体里,她好像被抽离掉了二十一岁的情绪。
于少年的呼救声中对通话那头冷静地道:
“车里是一对母子。”
她挂了通话,直起身来,尝试着握住门把手,却死活都打不开门。
“救救我妈妈……”
车窗里不断响起少年奄奄一息的喃喃声,“求你,救救我妈妈……”
“先救我妈妈……”
“她快不行了……求求你……”
“知道了。”
“可你离我比较近,而且看起来更好救。”
少女干脆把手伸进车里,从里面又试了几次,才总算以手指被割破为代价成功打开了车门。
门一开她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弯腰探身进去看了看,又将两个人身上大概得伤势收入眼底,她二话不说解开了少年这边的安全带。
少年原本被勒住的身体猛地下落,被她勉力撑住了,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把人从里面扛出来。
“先救我妈妈……”
她恍若未闻,一路气喘吁吁地把人半拖半抱,一点点移到了距离跑车较远的路边上。
犹豫了一秒,她把玩偶熊放到了少年另一侧,以防止他翻身撞到栏杆。
接着把背包丢下,转头就重新回到了跑车前。
小心绕过变形的车头,少女走到驾驶座旁边,试图用同样的方法打开车门。
但驾驶座变形得太严重了,车门扭曲焊死,她无论从里面外面都无法打开,就算用上竹棍也没办法撬开。
叶十一气喘吁吁地停手,弯腰把上半身钻进破碎的车窗里,伸手探了探女人的鼻息。
虽然很微弱,但的确还活着,只是呼吸间间隔好几秒,胸腔里还有风箱般拉扯的声音。
很危险。
拖久了真的会死的。
现在第一要务是让她醒过来,尽量保持意识。
少女冷静地抬手,用温热的指腹用力拍打女人的脸。
“醒醒,醒醒!喂!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再不醒你就要死掉了!”
——
喊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只有血滴答滴答地不知从哪里渗出来,淌过女人被玻璃割得面目全非的脸,在倒过来的车厢里汇聚成潭。
狭窄而充满血腥味的车厢里,少女用余光瞥见了窗外远处那个少年的影子。
如电光火石的闪现,她原本毫无起伏仅仅只想救人的心间,陡然闪过了一道无声的霹雳。
“喂,快醒醒,再不醒你儿子就死了!”
只有三秒,少女眼睁睁看着被扇耳光都无法醒来的女人,奇迹一般地动了动睫毛——那被血糊满、看起来狼狈又肮脏得不像话的睫毛,动起来是如此艰难,比草叶发芽钻出泥土还要艰难百倍地震颤着,挣扎着,扇动着。
一开始只睁开一条缝隙,只一瞬便合拢了,然后又不知为了什么,几乎是以奋进的战斗的状态,拼着命地完全张开来。
——
那是叶空第一次和池弯刀四目相对。
无论是十四岁的,还是二十一岁的。
尚且年少并一无所知的少女,和稍微长大却遗忘了这场相遇的少女,重叠交错着,于这春日的血泊里,一同完成了这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