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门就是江湖
1995年11月底,我的第一次大学之旅,在陈强的走动下,提前毕业了。
在里面蹲了小半年的时间,再次见到花花世界,有些兴奋。
在这里面蹲了半年,我认识了不少人,各种三教九流都有。
说蹲大牢是上大学,其实一点也没错,在这里面学会的东西,很可能你在真正的大学里面,一辈子也学不到。
而我身上的学生气,也在这小半年中彻底磨灭。
徐让开着一辆破蓝鸟,在外面接我。
见到我一瞬间,就勾住我的肩膀,“兄弟,千万别回头啊,这鬼地方,出来了就不要再进去了。”
我哈哈一笑,“哪有那么夸张,我在里面过得也挺好的。”
徐让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你这算个啥,等你真正蹲进去了,你就知道大学不是那么好上的。”
“这半年是有强哥给你在外面跑动,不然你想要出来,多少要脱几层皮在里面。”
我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要不是陈强给我走关系,我在里面不可能那么滋润。
“要得,兄弟,我记下了,以后打死不进来了。”
我答应得很好,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我会三进三出,直到还完我身上所有的罪孽。
出来之后,徐让先送我回了家,临走之时告诉我,陈强在镇上的酒楼,给我摆了席,去去晦气。
让我晚上去赴宴。
我点头答应下来,告别徐让,怀着激动的心推开门,喊了一声妈。
母亲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出来,原本还要蹲半年,陈强不知道从哪儿给我搞了个保外就医。
母亲上前来,仔仔细细的看了我一遍,嘴里念叨着我瘦了。
其实我在里面还胖了几斤,但在母亲的眼里,我肯定是在里面受苦了。
母亲说要去做饭,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了,妈,我这次的事多亏了强哥帮忙,想请他吃个便饭。”
母亲忙活的身影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什么话。
但一直没能说出口来。
我心中十分难受,母亲是担心我和陈强混在一起,走上我亲哥哥的老路。
“幺儿,强仔给你花了多少钱,你跟妈说,妈卖房卖田都替你还他,你不要去了,不要去和他混在一起了。”
母亲的眼神中,有着近乎乞求的神情。
我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把头扭到一边去。
“妈,有些事,不是钱不钱的事。”
母亲顿时就不乐意了,跳脚骂道,“怎么就不是钱的事了,你硬要和陈强混,能混出个什么来?跟你大哥一样,在脑袋上混个枪眼出来不是。”
我低下头,倔强的不说话。
我跟了陈强,而且陈强也确实为了我,做了很多事,甚至不惜得罪了和他一样是大哥的瘤子。
没有他,我现在还在里面蹲着,手筋也早就被瘤子叫人挑了。
更重要的是,在十八岁的我心中,还有着一个名叫义气的东西。
陈强没有负我,我断然不能负了陈强。
母亲举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落在我脑袋上,我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肯说。
直到她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痛哭起来。
“老天菩萨,我到底是做了那样孽了哦,嫁个人嫁了个畜生,生两个儿子,两个都是讨死不走活路的种,老天菩萨……”
我心如刀割,跪在母亲面前,“妈,你放心,我就是请陈强吃个饭,把他的人情还了就好,不会和他一起干什么,还完他的人情,我就找个工作,或者和你一起卖菜。”
母亲不相信我说的话,我只能一遍遍跟他保证,我不会跟陈强混社会,我只是还他的人情。
最后天已经开始黑了,母亲才松口,回身到屋里去,给我取了一大把散钞,全是一块两块(95年有一种绿色,面值二元的纸币),是她卖菜攒下来的。
估计有上百元。
“幺儿,你拿着,请强仔吃顿好的,跟强仔说,以后能帮忙的我和你一定帮,你千万不要跟他去混社会啊。”
我看着手中这一把钞票,眼角有些湿润。
母亲年岁已大,耳边全是白发,还在起早贪黑的卖菜挣钱,为我担忧。
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要出人头地,要有本事,要挣钱,要给我母亲修一栋漂亮的大房子,要她不再每天起早贪黑卖菜。
我把钱还给母亲,不要她的钱,但无论我怎么说,她始终不肯收回去。
“幺儿,你记着,我们家虽然穷,但我们做人要挺直腰杆,咱们不欠强仔的东西,你把钱拿着,好好请他吃顿饭,要是不够,妈再给你想办法。”
“幺儿,你千万莫要走错路啊,你要想着你大哥是怎么走的,妈就只剩下你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字字如锥,直插我的心窝,让我眼角发酸。
我急忙把钱揣进兜里,不敢再去看母亲殷殷期盼的眼睛。
我怕我掉眼泪。
我的母亲,是个不幸的人,她嫁给了我父亲,还生了我这样的一个儿子。
我大踏步向着院子外走去,大声说道,“妈,你放心吧,我就和陈强吃个饭,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歇息。”
我没有回头,但我知道,此时我母亲应该在踮脚看着我的背影,看着她的幺儿。
推开院门,冬风如刀,吹得我的脸颊生疼。
我顶着刮骨的寒风,离开了家,向着镇上的酒楼走去。
我这一走,走进的就是那个尔虞我诈的江湖。
许多年后,短视频兴起,有一句话十分出名。
少年剑未佩妥,出门便已是江湖。
我想说,那一年我顶着寒风去赴约的时候,我腰上甚至没有剑。
我一步步走近那座酒楼,酒楼内通火通明。
可如今想起来,竟发觉那座酒楼在我的记忆中,如此的阴森可怖。
让我回想都不敢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