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怕在争吵中重复一遍错误的事
“恶心吗？”一个小孩的声音传来。
“嗯”
“你遗忘的记忆不好受吧，是不是全身的细胞都在悲鸣，浑身都在疼痛”
“嗯”
“她知道你这一面后又会怎么样？肯定和我一样会鄙视你，讨厌你。乖，听话，放下这一切，去死吧，死之后就不会感受到痛苦了。”
“......”
“你还想怎样？”
死小孩掐住躺在地上陈皓辰的脖颈，冲他咆哮。
“想她......”
他没还手，艰难的说出这两句话，似黑夜中的闪电，将一切化为空白。
————
清晨，窗外还有细簌簌的雨声。
女孩已经醒了，她发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的被窝里，下意识的去拥枕边人。
陈皓辰双手抱着头，蜷曲着身体，身子全部露在被窝外，只有背还连着被窝。
女孩手摸到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很冷，她的睡意一下子全无，坐起身子，赶忙将厚被子盖在陈皓辰身上。
她又把手放在陈皓辰额头，去感受他的体温，很烫，温度比昨天还要高些，她担忧道:
“皓辰哥哥，我不是故意扯你被子的，昨天晚上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我才发现，你身体怎么样？会不会头晕，要不我帮你找医生吧，农村有医生吗？”
女孩慌张的找出手机，想问陈皓辰医生电话多少，她推了推陈皓辰，没有得到回应。
“皓辰哥哥，你怎么样了？”女孩半跪在陈皓辰面前，捧着他的脸，说:“睁眼看看我呀，我是淑离啊。”
陈皓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很红肿，左右眼间有一条干枯了的泪迹，他一睁眼，又有泪从眼角流出。
他嘴巴微张，声音有些虚弱，说:“淑...离”
“我在，我在这。”女孩回道，她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
“皓辰哥哥我不是故意的，肯定是我睡相不好把你被子抢走了，你才更严重的，都怪我不好，皓辰哥哥你骂我吧。”女孩说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不怪你......是我......是我太糟糕了。”陈皓辰伸手想抚去女孩脸上的泪，他又像想到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
“淑离，不怪你，是我故意的，我不想你和我这个坏人离太近。”说完他垂着眼睑，把脸塞进两只手里。
女孩看着他的肩头微微晃动，在那里小声啜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她帮陈皓辰整理好被子，和他躺在一起，她的额头靠着他的额头，说:
“皓辰哥哥你不是坏人。”
“不，我是！”陈皓辰反驳，他将头埋进被子里，他的哭相很难看，他不想让女孩看见。
“在我眼里皓辰哥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才不坏。”女孩把脑袋贴在陈皓辰蒙头的被边，说。
“淑离，我们认识的不久，你不知道我的为人，其实我坏透了。”陈皓辰在被子里擦了擦眼泪和脸，讲。
“这跟认识的时间没有关系，和你相处我会很开心，这样的你又怎么会是个坏人。”女孩脚攀上被面，说。
“可是......”陈皓辰语塞，他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语言，继续说:
“淑离，我有一个初中殴打了我三年的父亲。”
陈皓辰从被子里探出脸，他坐起身子，连带着女孩一起，他把被子分了一半给女孩，继续讲道:
“两年前，我和他吵了一架，我把他丢在那个路口，吵架后他就出了事故，我以前被打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有这一天，可这一天真的降临时，我却快乐不起来，他居然会为了救两个小孩......”
陈皓辰眼泪又流了下来，但他没去擦，就由着泪珠滑过脸颊，滴落在被子上，那些眼泪仿佛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一股脑儿全涌出来。
“那两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轻轻松松就夺走了他的命......”
又是长久的沉默。
女孩的小手很轻的帮他擦去眼泪。
“他走了，我站在人群中间，看着他流出来的鲜血，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变冷变硬，看着他被抬上救护车，看着他进焚烧炉，看着他变成一个小盒子躺进冰冷的墓地。”
女孩眼角渐渐浮起了一层水雾，她想起了妈妈，回想起妈妈走了的那一天，她可以想象出陈皓辰当时心里的感受，失去亲人的疼痛。
“他在我的面前去救别的孩子，也许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对他好对我也好，可是我不同意，凭什么他给我带来了那么大的痛苦却能以英雄的身份落幕，这凭什么啊，他直到走的时候也没有对我说一声抱歉......”
“我在想，如果万一哪怕他对我说了一声抱歉，我都可以原谅他，可是他没有......”陈皓辰继续喃喃道，他很投入，声音也变得哽咽。
他很懊恼，也在后悔，如果他没那么冲，也许他父亲就不会站在那个斑马线上，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如果......
女孩无声的低下头去，肩膀剧烈的抖动，满头的秀发披散开来，像黑色的瀑布一样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的手也不自主的发抖，但她还是在拍打他的背，试图安慰他。
陈皓辰现在心里有些尖锐的隐痛，即使是流泪也不能让它减轻，他吸吸鼻子继续说:
“慢慢的我把这段记忆封存，强迫自己回忆一遍遍他打我的场景，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恨着他，他就不会是个英雄。
后来我好像真的遗忘了，这两年我只会在雨天有一些那个时候的场景碎片，直到今天我才终于回想起来。
可就算想起来又怎么样，我到现在还是不想原谅他。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英雄，只是一个随意殴打自己儿子的小人。”
陈皓辰说罢攥紧了一下拳头，又松开，他把女孩那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下。
女孩被惊动，紧紧抱住他说:“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他，他本来就对你做了很坏的事。”
他像没听见女孩的抚慰，自言自语道:
“可是后来才发现，他原来是爱我的，他小时候总是带我去各种地方玩，给我讲各种大道理，现在我还记得，就算我不回家了他也会偷偷托同学给我生活费，偷偷求我班主任给我一个优秀学生的名额，下班后偷偷来学校看我......可是现在，我再也不用看他面子生活了，也不用再受他的打骂，可我开心不起来。”
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像个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小孩，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回应他的除了女孩，还有一个枯寂的灵魂。那个11岁到14岁天天遍体鳞伤的灵魂。
女孩抱住他的头，轻轻拍打他的背。
“你不用刻意给自己找借口强迫自己原谅他，你会觉得自己很坏，只是因为你太温柔了，你习惯性的把一切都担在自己身上，刻意的美化你父亲，但这样掩盖不了他对你做那些事的事实，他还是个很坏的人。”
他好像没听到女孩的慰藉，一昧的在否定自己:“我好坏，淑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会觉得自己自私，卑鄙，懦弱，恶心了，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连一个英雄父亲都不舍得原谅，我真的......连蛆虫都不如......”
“不，你并不坏。”女孩隔着被子和陈皓辰相拥，继续说:“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他推开小孩，那是他的选择，你可以一直恨他，这是你的选择，这两者并不冲突，他也许是个好人，但他绝对不是个好父亲，你身为他儿子，已经做到了你应做的，你已经很棒了，过去已经成为定数，你不能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但现在可以，你可以选择遗忘过去，没有人会指责你，也再没有人会对你打骂。”
失去会让陈皓辰感到难受，可这并不是挫折，它只是每个人都得面临的问题，生老和病死，这是我们都得经历的，失去后得到成长，这才是失去的意义。
“你懊恼，你想原谅你父亲，可是他对你做过的事情一直在折磨着你，如果你觉得很难受，不知道方向，你可以一直恨他，把那些当做动力，即使......”
女孩攥紧拳头，犹豫了好久，才说出心里的想法。
“即使你会因此变得很坏，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开心一些。”
这是女孩最坏的打算，虽然她是被他像妈妈一样的温柔吸引，但要是这种温柔是牺牲自我换来的，那她宁可不要，她的男人不能一直活在阴影里。
她不想让陈皓辰一直被过去影响，所以她宁愿强迫自己去爱上一个比较坏的陈皓辰。
陷入爱情的女孩，怎么变得这么笨呢？她心里自嘲道，但她不后悔，无论他现在变得怎么样，她都会选择去接受他，去爱上他。
故事开始的方式有很多种，就像一个故事会有不同的结局，她很固执，只偏偏要有他的那一个结局，就像那个古高昌国人见过中原的繁盛一样:“那些人都是很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偏不喜欢。”
在那么冷的雨天，陈皓辰的悲伤被女孩的话语穿透，酸楚和苦痛全被剥离，散落在萧风吹抚过的田野。
“淑离，谢谢你，我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他说。
陈皓辰离开了女孩的床，他的步伐有些轻浮，女孩把被子裹在他身上，在一边扶着他。
在进房的前一刻，他倚着房门，低着头，不敢看向女孩，说:
“淑离，我情绪低落的时候表达能力真的很差，我怕说出什么过激的语言伤害到你，更怕在争吵中重复那天晚上的事。”
他又仰起头，回忆起那个黄昏后的傍晚，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样看起来会没那么凶。
他的目光注视在女孩身上，声音中带着几分颓废，继续说: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是冷暴力”
女孩隔着被子紧紧的抱住他，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相互磨合的，有一些事需要我们在平和的时候才好沟通，我不会怪你，无论你做出怎么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我只希望你可以快乐一些。”
女孩的话像烛光一样点燃了他枯寂的内心，他看着女孩的脸，灯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陈皓辰关门，倚在房门上，他的头又开始痛了，因为没盖好被子，他比昨天烧的还要更重，身体更加虚弱，刚才还说了很多话，现在嘴巴发干，喉咙难受...
他裹紧了被子，目光有些迷离，他渐渐瘫倒在地上，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地方，是那个路口。
他被陈青鸣拦住，他看见陈青鸣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雨下的很大，他的声音很小，陈皓辰的视线也随着发烧变得模糊起来。
他强忍着头疼，拼命低下头，把耳朵凑到陈青鸣的嘴边，希冀听清陈青鸣说的话，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的闭了上去，等他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好像终于听清楚父亲在说什么了。
他父亲低着头，小声的在嘴里嘟囔:“对不起”
原来，他父亲早就和他道过歉了......
————
“满意了？”又是熟悉的小孩声。
“嗯”
“自己欺骗自己好吗？”
“嗯”
“她又算不了什么”
“她是我的全部！”
“你赢了”
“是我们，你就是我，以前我一直讨厌自己，可现在无论怎样我都去会接受你”
“希望如此......”
死小孩的身影逐渐透明，慢慢破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陈皓辰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