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宿（1）

暗夜中，墨蓝的星空将两行人笼在其中，仿佛永远也走不出透明罩子。旷野宽广而寂静，晚风清寒，枯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鱼儿找出一件黑色斗篷，披在蓁蓁肩上，道：“主人可躺下睡会儿。瞧这情形，整晚赶路亦有可能。”

蓁蓁应了，侧躺下来。前面那行人的马蹄声和身下马车低沉的辘辘声，似单调至极的音乐，绵绵不断传入耳膜，令人发困。

在这单调的音乐中，意外掺进了急促的马蹄声。遥遥传来，似真又似幻。

“鱼儿，你听——”撩起的车帘处，蓁蓁半身探出，向马车后方极目望去，只见昏黑的旷野中，几星漂浮于空中的火光隐隐如鬼火，径直向着他们而来。

“有人追来了。”鱼儿侧耳倾听，缓缓道。

蓁蓁乐观笑言：“三匹马，也许追的并非我们，而是前方的秘密。”

此刻，前方人马进入一片密林，随后，便有火把光亮起，那光芒隐约在林间穿行，渐渐瞧不清了。

蓁蓁也命人点了火把，加速前行。密林中跟踪，优点是道路蜿蜒曲折，不易被发现；缺点是密林中难辨方向，唯有紧跟火把而行。

后方马匹最终也进入了密林，但与蓁蓁的马车一直保持着距离。

不知行了多久，一行人转出树林，淡淡月辉铺洒，如一片轻纱笼罩，给这个世界添了一丝朦胧的神秘。鱼儿掀开车帘，望着墨蓝的夜空上那一轮弯弯的下弦月，轻轻道：“约莫子时一刻了。”

前方马车沿着林外小路向正西行了一段，岔路口拐入西北方小路。又行了十来里路，前方村庄开始稠密，护送黑帷幔马车的人轻车熟路，直奔最近的一个村子。为免打草惊蛇，蓁蓁令人继续赶路，在邻近的小村停下。后方追随人员不知何时竟没了影踪。

如此，蓁蓁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黄雀亦为黑帷幔马车而来。但这些黄雀是什么人，现在是一点儿眉目亦无。

蓁蓁进入的村庄极小，街道上黑黢黢的，唯有一家灯火通明，门外挂两个红灯笼，灯光照着木门上红色的喜字，显得格外喜庆。

家有喜事，且瞧着院子齐整，不似一般贫寒农户，叨扰一晚应无问题。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拍门声虽轻，却惊起院内的家犬，狂吠不停。

小眯眯眼的家仆前来开门，先是神情恭敬的模样，瞧清眼前是陌生人，立马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冷冷道：“你们是谁？大半夜地敲什么门？”

两只半人高的大黑狗，则站在他的身侧，闪着绿光的眼睛充满敌意，前腿半曲，汪汪地吼叫着，尖利的牙齿冒着森寒的光芒，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大兄，我们是行商，路过此处，还请行个方便，找处歇脚的地方。”护卫长上前悄然递上一片黄灿灿的金叶子。

“去去去，家主今晚纳妾，没空搭理你们！”小眯眯眼正要推脱，陡然瞥见金叶子，只觉眼前一亮，冰冷的神情瞬间融化，无声接过纳入袖中，点头哈腰笑道，“贵客，此事小人做不得主，且待小人禀过管家。”

说完，他转身虎着脸对着两条黑狗怒喝道：“来了贵客，吼什么吼？！滚远点！”

一面说，一面狠狠踢了身侧跃跃欲试的大黑狗一脚。大黑狗委屈地低低哀鸣着，耷拉了耳朵，夹着尾巴向后退了十来步，又不甘心地停下，最终回首，似乎与小眯眯眼讲理般，没底气地“汪汪”了两声方才作罢。另一条黑狗显然圆滑得多，见到同伴被踢，立即乖乖停了狂吠乱叫，随着同伴退到了后方。

“如此，烦劳大兄了。”护卫长抱拳。

小眯眯眼去了片刻，回来时两条大黑狗已不见了踪迹，身后则跟了一人，五十来岁年纪，身量颇高，八字脚，挺着肥大的肚子，一摇一摆地行至门前，笑眯眯扫了一眼面前的马车，拢一拢袖口，委婉道：“贵人且去别处歇宿，今晚家主有喜事，不想外人相扰。”

护卫长再次上前，殷殷恳求道：“实是村里属你家门户大些，还请行个方便，定会重重相谢。”

说完不声不响递过三片金叶子。

八字脚见了金叶子，亦未能免俗，笑眯眯的神情里添了丝柔和，但却不敢擅自做主，一幅左右为难的模样推脱道：“家主有事不在，我委实不敢擅自做主。”

这实在有些蹊跷，主人大喜的夜晚，如此重要时刻，却有事离开了家。莫不是搪塞？蓁蓁与鱼儿对视，鱼儿了然，撩起车帘，“刷”地跳下车来，声音清脆问道：“你家主人去了何处？！可否请示下？”

因是夜间出行，鱼儿并未带垂纱斗笠，而是真面现身。她虽一身男装打扮，但面色白皙，清丽异常，有种介乎男女之间的美。

八字脚管家一双浑浊的眼睛像粘在了鱼儿脸上，呆了一瞬，眸中陡然燃起熊熊火花，两手一拍赞道：“好一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躬身行了一礼，口风随即而转，“家里倒有三间简陋空房，只怕唐突了小郎。”

“有地容身，甚好，多谢！”鱼儿拱拱手，郎朗一笑，“不过，管家莫要认错了，我只是一个侍从。”

她撩起车帘，伸手扶出蓁蓁：“这位，方是我家小郎君。”

蓁蓁身量小巧，且深更半夜带着垂纱斗笠，站在那儿就像一个爱闹幺蛾子的少年。

八字脚管家见她衣饰简单，但衣料华贵，忙上前赔礼：“请贵客见谅！”

轻轻一甩宽大的衣袖，蓁蓁道：“无妨，这说明我的侍从养得不错。”

在八字脚管家的躬身引领下，蓁蓁一行人进了院子。

两条大黑狗不知从哪儿又跑了出来，只来得及叫了两声，便被小眯眯眼撵走了。

此间是个两进的院落，他们被安置在前院西侧空房。途经一间柴房，有低低的“呜呜”声透过窗口传出，八字脚管家在前，亦听到声音，忙笑着解释道：“贵客见笑，是奴才们犯了错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