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同病相怜

夜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料峭的寒意，蓁蓁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抱住了双臂。

清香拂过，是玉清独有的，耳侧一声娇笑，玉清柔婉的声音道：“奴为小郎君唱一曲若何？”

蓝眸微转，蓁蓁侧首，勉强笑道：“请。”

曼妙的琴声响起，竟是一曲《野有蔓草》1：

野有蔓草，零露漙2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3。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轻扬的琴音如泉水，极其动听，玉清的歌声亦如鸟儿般清脆，完全不输缭绕的琴音。

一曲终了，蓁蓁不由地抚掌叫了一声：“好！”

如仙子般的玉清，媚眼如丝，笑盈盈向她睨来。素手在琴弦上一挑，悠扬欢快的琴音再次响起，然而，此次玉清却不再伴唱，她口中娇软而出的，似是与蓁蓁撒娇的话语，实际却是警告她莫插足郑忽之事。这儿各国暗探云集，稍有不慎，便会惹火烧身，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她的话并非恐吓，蓁蓁自是清楚。洛邑之行，玉清亲手代她拉开现实朦胧而美丽的面纱，显露出它残酷真实的本相。

再回首，宫内生活还是那么枯燥无聊吗？一路跟踪，也曾涉入险境，幸而有人出手相救……宫内，她最起码是安全的，在父母兄长们的保护下，她什么都不必顾虑，只要安稳生活便可。

蓁蓁不知鱼儿是何时回来的，浑浑噩噩地走出醉仙楼，她竟有了两世为人的沧桑之感。心中藏着的那点儿小秘密，如同老鼠钻入心中，搅扰得她心神不宁。

满腹的心思，转来转去，蓁蓁竟未曾注意身侧鱼儿的沉默。

来升终不放心，安置好陈跃后，亲自带了护卫来接她。远远望见蓁蓁的身影自醉仙楼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好在蓁蓁安然无恙，只是神情失了往日的活泼，眼神黯淡，估计是累了。

回到驿馆，蓁蓁去瞧陈跃，见他仍在榻上熟睡，她并未吵醒他，只默默回了自己房间。二兄一向酒量好，这次意外醉在酒馆，也算给他在外时的一个警醒。

鱼儿服侍蓁蓁洗漱，一直闷头不语。直到蓁蓁仰面朝天在榻上躺了，她也半侧卧在地铺上，方怅然低叹：“唉。”

比蓁蓁大三岁的鱼儿，从小儿与她一起长大，向来沉稳。在她面前叹气，还是头一遭。蓁蓁原也有心事憋得难受，此刻望着帐顶的弦纹，闷闷问道：“鱼儿，你怎么了？”

烛台上留了一支烛未灭，跳跃的火苗，如同人起伏的心事。鱼儿蓦然翻身坐起：“若奴婢是异族人，主人会撵走奴婢吗？”

她起身时带过一阵风，拂到身侧几上的烛火，那烛火向一侧拉长了柔软的腰肢，忽然一暗，似乎要灭了，却蓦地变得明亮起来。

相貌与周围人无异的鱼儿也是异族人，蓁蓁的心豁然开朗，仿佛迷茫的人儿找到了归属般。

“异族人多得是，我为什么要撵你？”蓁蓁丝毫未曾疑它，用淡淡的语气稳住了鱼儿如烛火般闪烁不定的心。

烛光将鱼儿的身影投到榻前，黑乎乎一片阴影，瞧不清里面掩盖的东西。良久未闻鱼儿回话，蓁蓁侧了身体，睇着怔怔发呆的鱼儿，坦诚道：“我也是个异族人呀，你愁什么？”

“啊？！主人说什么？！”鱼儿回过神，讶异到难以置信。

“没什么。放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蓁蓁的心静了，睡意袭来，她耐不住打了个呵欠，“睡吧。”

一阵窸窣声响，鱼儿闷闷不乐躺下，低低嘟哝道：“他们说会联络奴婢的，奴婢该怎么办？”

“不理他们就是。”睡意如山，有气无力抛下这句话，蓁蓁已进入香甜梦里。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似有人站在身侧，惆怅地叹气，她极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很不听话。她只感觉，那人拉过棉被，盖住了她微凉的双脚。

意识渐沉，有大火忽然腾空而起，浓烟滚滚，火焰烧红了半边天，她奋力扑向火焰，嘶声喊叫着，却被人紧紧按住，搂在了怀里。不远处的地上，有一个红荷包，半边烧得焦黑，剩的半边有个黑字，泪眼婆娑中，她清晰地分辨出来，那是如同画儿一般的“鬼”字的半边。

有呼唤声响在耳侧，不间断地，轻轻的，永无止息一般。她哭得声噎气短，终于醒了过来。

一张清丽的脸近在咫尺，焦急异常。见她睁开双眸，竟如久日阴雨见到了阳光般欢喜，递过一方帕子：“主人，又做噩梦了？”

点了点头，蓁蓁为缓解鼻塞引起的窒息，从榻上坐了起来，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三更刚过。”

窗外依然一片漆黑，高高的蜡烛应是新换的，火苗起伏跳跃着，似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她清清鼻涕，鱼儿贴心递来一杯热茶，她只抿了一口，便问道：“鱼儿，你脚上也有秘密？”见鱼儿吃惊望着她，张口结舌，她不徐不疾道，“你看我的脚了。”

确定了蓁蓁身份的鱼儿，心内没了担忧，平静道：“是在醉仙楼，那老鸨带奴婢去了一个房间，瞧了脚上印记，她说奴婢是鬼方人。”

方才，蓁蓁只是故意用肯定语诈鱼儿，谁知她竟然大方承认了。周朝人员混杂，各民族甚多，然而鱼儿却恰也是鬼方人后代，这让蓁蓁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幸运，她挑眉道：“鬼方人又如何？我们在宫内过得好好的，为何要与她们联络？她们总不能牛不吃草强按头罢！”

然而，她并不希望自己是什么鬼方人，这事情想起便头沉，侧身躺下，她道：“鱼儿，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大不了我们不出宫便是。”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直到太阳爬上窗棂，却谁也没有睡着。

1出自《诗经·郑风》

2漙（tuán）：形容露水多。

3瀼（ráng）：露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