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赴会
“少爷……”姜姝见沈熠露了面,急忙走到沈熠身前,拔出剑护着他。
“姝儿,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的。”沈熠把神情紧张的姜姝拉到身后,笑道,“他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是想对我不利,绝然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这可是堂堂京都,天子脚下,此地又离皇城不远,他们即便有歪心思,也该给皇帝一个面子,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瘦高个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对着沈熠抱拳道:“沈爵爷说得是,我等对你绝无恶意。”
“行了,你们前面带路吧!”沈熠摆摆手道,“姝儿,上车;老岑,跟着他们走,别慌!”
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沈熠掀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看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虽然已经入夜,但此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时,瘦高个走上前来,隔着车窗对沈熠道:“沈爵爷,此地便是临仙楼,请您下车!”
临仙楼坐落于朝天街,是此街唯一的一座酒楼。顺着朝天街往前走,便可一路直入皇城。因此,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座酒楼的主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人说是宫里的某位贵妃,也有人说是皇帝的某位皇子,还有人说是盛朝唯一的亲王。虽然众说纷纭,可至今也没得出一个答案。
沈熠率先跳下马车,三个丫鬟紧跟其后。看着眼前的临仙楼,他不由得感到恍惚,这也太豪华了吧,自己的望月楼根本不配与它相比。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七层高的建筑巍然挺立,八根大红油漆的门柱直入云霄,一块硕大的镀金招牌高高挂起,在月光和烛光的双重映照下,闪烁着鲜活、璀璨的光芒。作为京都最负盛名的酒楼,临仙楼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它的外观,而是那一片令人迷醉的夜色。玉带河自门外盈盈流过,清澈的水面上,各色的画舫来来往往,隐隐地传来一阵阵动人的歌声和笑声;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不时地有鱼群在游动;微风起时,河堤两侧那一排排垂柳便俯下身子,偷偷地轻吻着河面,醉了失意的才子,迷了游河的女子。临仙楼与玉带河相依相偎,分外自然,不知是玉带河点缀了临仙楼的诗情画意,还是临仙楼成了玉带河的赏景之人。
“沈爵爷,老爷已经在楼上雅间等着了,请随我来。”瘦高个前面带路,沈熠带着三个在后面跟着。沿着楼梯一路往上,一直走到了顶楼,瘦高个这才停下。
顶楼只有一间屋子,瘦高个走上前,恭谨地敲了敲房门,肃然道:“老爷,人来了。”
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熠,又看了看芸儿等三个丫鬟,冷冷地道:“你,进去;她们三个,门外候着。”
“不行!”姜姝倏地将沈熠护到身后,如临大敌般地看向那汉子。那汉子给她的压迫感仅次于周先生和无念师太,这让她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姝儿……”沈熠拽了拽姜姝的袖子,示意她别紧张。又看向面前的汉子,很是不爽地道,“你没搞错吧?是你家老爷请我来的,不是我上赶着非要见他。我这忙了一下午,正想回家吃饭呢,就被你们请到这儿来了。怎么,你们请客的规矩就是把客人晾在房间外面是吗?还有,这么大个地方连个电梯都没有,害得我爬了七层楼,你良心过意得去吗?”
“她们是下人,不是客人。”那汉子仍旧冷冷地道,心里却在想“电梯”为何物。
“呸,什么下人上人的,在我眼里,她们与你我没有差别,都是平等的、自由的、不受约束的人,明白了吗?”沈熠不满地道,“算了,我也是贱的,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大晚上的回家吃点好吃的,陪着我娘打两圈麻将不好吗,干嘛跑这儿来受这鸟气。我告辞了,你也不用送,就当是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儿。”
说罢,沈熠转身就走,芸儿等三人急忙跟上。刚走到楼梯口,先前那个大胖子突然出现,拦住沈熠的去路,一脸不善地看向沈熠等人。
“怎么?想动手?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沈熠虽不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但多少也猜得到此人的身份必定不凡,应该没人愿意在他的地盘动手,于是便狐假虎威起来。
“令狐,让他们都进来吧。”这时,房间内忽然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是,老爷!”那汉子让开了门口,对沈熠等人道,“老爷请你们进去。”
“这还差不多。”沈熠见好就收,带着三个丫鬟原路返回。毕竟能进到这顶楼唯一一个雅间的人,其身份定也不俗,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权贵功勋。在不知道屋里这人到底是谁前,他也不想闹得太僵,免得给沈泓惹上麻烦。
进入雅间,沈熠发现屋内只有一个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穿一件天蓝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鼻梁高挺,神色自然,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严和压迫感。但皮肤黝黑,胡茬稀疏,像是历经了岁月的打磨和沉淀。
那中年男子见沈熠走了进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
沈熠也不客气,冲那中年人拱手道:“多谢这位大人赐座。”
“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叫我‘云老爷’就好!”那中年人笑了笑道。
“‘云老爷’吗,也行,反正叫什么都只是为了沟通罢了。”沈熠道,“对了,云老爷,不知你叫我来所为何事?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您就尽快说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你倒是直接。也罢,既然你饿了,那我们就边吃边说吧!”云老爷道,“令狐,让人准备晚宴吧,要挑最好的,这位沈爵爷可是吃过见过的。”
“是,老爷!”被唤作“令狐”的汉子在门外应了一声。
沈熠见状,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也便安心坐下,等待上菜。一旁的云老爷边喝茶边看着沈熠和芸儿等三人,笑道:“沈爵爷艳福不浅啊,出门带着三个姑娘。”
“艳福不浅”这四个字沈熠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已经有些麻木了,但为了姜姝和曾容的名声,他还是耐着性子依次介绍了一遍。
“那这位姑娘呢?莫非也是你买回来的家奴?”云老爷指了指芸儿道。
“您说她啊,她是我娘派来的,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沈熠道,他特意强调了“从小”两个字,想来云老爷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
“你这人倒是有趣,出门不仅要带丫鬟,还要带一个护卫、一个医者,你很会享受啊!”云老爷打趣道。他才不相信沈熠的鬼话呢。若真是怕受伤,为什么不带男护卫和男医者呢?
沈熠也不想掰扯此事,于是道:“云老爷,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再拖下去,我怕是还没吃到饭,外面就要宵禁了,您也不想看到我饥肠辘辘又无家可归吧?”
云老爷摇了摇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有人告诉我,你是个值得注意的人。我也很好奇,你以前在京都的名声可不是很好,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让人改观了呢?而且捣鼓出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就像这炒茶。说实话,我派人调查过你,可惜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因而才想亲自与你谈谈。若是满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合作做生意。”
“云老爷看着可不像个商人。”沈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哟,还是我那茗香楼新近炒的红茶,不过这味道差了点。乖丫头,帮我记着,回去给易茗写个条子,让她好好教一教这些茶师,炒的这是什么东西,浪费茶叶。”
“是吗,那沈爵爷觉得我是什么人?”云老爷放下茶杯,笑问道。
“这我可不敢乱说。”沈熠道。“云老爷,您还是别叫我‘沈爵爷’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无权无实,还是沾了我爹的光。这京都有权有势的人一抓一大把,哪能有我的份儿。”
“听你的意思,你是嫌这爵位太低?”云老爷给沈熠挖了个坑。
“这倒不是,只是我不愿离开我娘。您既然调查过我,想必知道我与九公主有婚约在身。这京都可没有九公主的府邸,她要是真的嫁给我,我就只能去封地了。”沈熠有些伤感地道,“不瞒您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机会再活一世,只想好好地珍惜眼前人,和最亲的人待在一起。这也是我为何变化这么大的原因。我想好好地活着,活得有意义一些,做一些有价值的事,至少不让我的家人再为我担心。”
云老爷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似乎被沈熠的话触动到了,不停地念叨着“珍惜眼前人”。
沈熠见状,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急忙道:“云老爷,您没事吧?”可云老爷依旧念叨着“珍惜眼前人”,根本不搭理沈熠。直到开始上菜了,他才清醒过来。
“幸好,我还以为您魔怔了呢。”见到云老爷恢复原状,沈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
“你年纪轻轻,见识却不一般,看来卢老太傅说得不错,你确实值得关注。”云老爷道。
“您也认识卢爷爷?”沈熠脱口而出,接着又有些尴尬地道,“我就多余问这一句,能独享临仙楼顶楼雅间的人,认识几个朝廷的大人物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卢爷爷’?你与卢老太傅关系很好吗?”云老爷有些好奇。
“也谈不上很好。只是他老人家说与我爷爷交情不错,故而也让我叫他爷爷。”沈熠道。
“原来如此。也是,卢老太傅与老镇国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两人虽然一文一武,但对很多事情的认知都是一样的,甚至喜欢的人……”云老爷突然打住,正色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吃饭吧,你不是说饿了吗。”
晚宴很丰盛,好多沈熠前世听都没听过的山珍海味被一一摆上餐桌,甚至还有一些野味。沈熠一一看过去,有通花软牛肠、缠花云梦肉、金银夹花平截、青凉臛碎、葱醋鸡、乳酿鱼、单笼金乳酥、分装蒸腊熊、七返膏等十余道菜。
“吃吧,别客气。可能味道不同于你的望月楼,但也是值得品尝的。”云老爷拿起筷子,径直夹了一块蒸得非常入味的熊掌。
“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沈熠不由得大吃一惊。此刻美食在前,沈熠竟有些犹豫了,他们两个人要了这么大一桌子菜,若是吃不完,就只能倒掉了。可他来的路上明明还见到了那么多乞丐的,他们多是老人和孩子,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这一刻,沈熠总算理解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怎么不动筷子?是不合口味吗?”云老爷道。据他的调查,沈熠可是号称“唯美食与美女不可辜负”的人,如今美食有了,莫非是要让自己给她找美女不成。
“不是不合口味,是觉得有些浪费了。”沈熠摇摇头,突然露出一副狡诈的神色,笑道,“云老爷,要不您留下几道喜欢吃的,其他的让我打包吧,这么多好吃的,我娘还没吃过呢。”
云老爷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选择了其中六道菜,其余的连碟子一起交给沈熠打包了,沈熠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又让那个叫“令狐”的汉子再拿来三副碗筷,递给芸儿等三人。她们虽然不能一起上桌吃饭,但沈熠会将桌上的菜夹给她们,这一幕看得云老爷直咬牙。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拍了拍肚皮道:“云老爷,多谢款待,不知您打算与我做什么生意?无论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您想,我都可以与您合作。”
“生意的事先不着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老实回答。”云老爷很是正经地道。
“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请问。”沈熠“吃人嘴短”,自然不会拒绝。
“第一个问题,自古以来都是重农轻商,你作为镇国侯的儿子,为什么还要选择做商人?”云老爷问道。
“做商人当然是为了赚钱啊。”沈熠道,“虽然历朝历代都号称‘重农轻商’,但农民真的有被重视过吗?朝廷每年大部分的税赋都是靠盘剥农民得来的,可农民呢,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却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保证,甚至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都没有。反观商人,他们掌握了这个世上除皇帝以外最大的财富,可每年提供给朝廷的税赋又有多少呢?这到底是重农轻商还是轻农重商?”
“可是,朝廷向农民提供土地,农民向朝廷缴纳税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难道不对吗?”云老爷反驳道。
“天经地义?自古以来?天下事坏就坏在这两个词上面。”沈熠有些激动地对云老爷道,“有道是‘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若每个人都相信这所谓的‘天经地义’‘自古以来’,那陛下登基之后为何要停战止戈,学先帝那样继续打不就行了吗?”
云老爷陷入了沉默,直觉告诉他,沈熠的话是对的。可是,如果农民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减少了,那国库怎么办?他突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