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和尚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沈熠将两只针头分别固定在鹅毛管的两端,然后将那只略显粗糙的针头插入自己左臂的静脉血管,另一只打磨得光滑的针头则插入姜姝右臂的静脉血管。此时,他的血液已经开始向姜姝的体内输送了。
“少爷,您这是干嘛,流这么多血会出事的,还是让奴婢来吧!”芸儿说着就要上前来把针头拔下。她刚把给针头消毒的沸水倒掉,转头就看见沈熠的血通过鹅毛管在往外流。
“别动,去搬把椅子过来。”沈熠道,“姝儿失血过多,要想快速补血,只能采用这种办法。这个叫作‘输血’,可是高人专门教我的办法,没教过你,你就别想了。”
芸儿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再多问,默默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沈熠坐下。
沈熠坐定后,看向一脸好奇的曾容,笑道:“容儿,你靠近些,要仔细观察输血过程和姝儿的身体状况,然后写一份总结。日后除了跟慕容掌柜学习医术和配药外,这些也要学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熠神色萎靡地将两只针头拔下,又让曾容做了简单的止血,以防针口有血液渗出。此刻的他脸色无比苍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反观姜姝,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脸上已有了血色,若是不出意外,这一关应该就可以挺过去了。
“乖丫头,去叫慕容掌柜进来吧,让他再给姝儿诊诊脉,看看情况如何了。”沈熠道。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打开了房门,向慕容平传达了沈熠的话。
慕容平急忙走进屋来,一眼就看到了姜姝的脸色有了变化,又惊又喜地诊起脉来。过了一会儿,慕容平终于放下心来,此刻的姜姝脉相平稳,呼吸均匀,俨然一副健康无虞的样子。
“东家,您可真是神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将姜姑娘的伤势稳定住了。”慕容平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道。他感觉沈熠很神秘,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好像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只不过是帮姝儿输了点血罢了,没什么神不神的。她的身体素质本就不错,你又用了那么多灵药帮她维持着元气,我这才能稳住她的伤势。”沈熠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大意,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人的血型是否匹配,要是姝儿待会儿出现打寒战或是高热等排异反应的话,就要靠你来控制局面了。”
慕容平听得云山雾罩的,“血型”“排异反应”等词对他而言,犹如天书一般晦涩难懂。沈熠也懒得跟他解释这些有的没的,这会儿已经辰时了,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刚才又给姜姝输了一些血,感觉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很想睡一会儿。
“容儿,你去帮我煮碗四物汤来,我也要补补血了;乖丫头,你去跟娘说,让她先回府休息吧,这边暂时没事了,我也需要歇会儿。”沈熠吩咐道。然后,他脱掉鞋子,爬上床去,和衣躺在离姜姝不远的另一侧,看着姜姝的面容,听着姜姝的呼吸,渐渐睡着了。
就在沈熠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济世堂外面已经鸡犬不宁了。
今日早朝,镇国侯沈泓上书中书省,称其子同安县子沈熠当街遇刺,一名护卫不幸重伤,幸得禁卫府支援,擒得刺客一名。经禁卫府初步审查,该刺客系一名和尚,但其度牒、出身尚不明了,恳请朝廷介入调查。
赵真接到奏折,不禁大为恼火。堂堂京都,天子脚下,竟有和尚扮作刺客,当街行刺他御封的一名子爵,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于是当即让令狐喆派影龙卫去调查此事。
圣朝主要有两大教派,即道教和佛教,它们均归礼部下辖的祠部司管辖,全国各府、县道观寺庙的帐籍、度牒及主事之人均由祠部郎中或祠部员外郎掌管或任命。如今发生了和尚扮作刺客的事,祠部司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尤其是祠部郎中于宗,此刻的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平日里要想见赵真身边的大太监郑霆一面,简直比登天还困难,今天竟被郑霆当着全司上下训斥得无完肤,他却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只因为郑霆代表的是皇帝。
“于大人,陛下口谕可都记下了?”宣完旨后,郑霆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
“下官都记住了,请公公转告陛下,下官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影龙卫的大人们协助调查。”于宗擦了擦额间的汗,不停地赔笑道。自从得知归自己管辖的和尚行刺了沈熠后,于宗简直恨死了这些和尚,恨不得当场抓来两个和尚揍一顿出出气。可想归想,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于是派人取来府衙里留存的度牒名册,直奔禁卫府而去。
几十年前,圣朝曾发生过一场小型的“禁佛运动”。此后,朝廷开始对僧尼实行严格的度牒管理制度,每个僧尼的度牒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由其所出家的寺院管理,一份由祠部司管理。只有两处的度牒都完整,该僧尼才可以在圣朝境内自由行走,否则便会被勒令还俗或送去服徭役。因此,只要这刺客是正经的出家和尚,祠部司的度牒上必定有他的信息。
与此同时,影龙卫已经奉旨将京都的大小寺庙全都封了起来。好些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故,一个个胡乱猜测,甚至有人怀疑朝廷是不是又要开始禁佛了。直到刑部贴出通缉及悬赏告示,众人这才知道昨晚竟发生了那么大的的事,纷纷议论了起来。
“官家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这寺里的和尚们可都是吃素拜佛的出家人,怎会做出这种违反戒律的事呢?”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是怀疑地问道。
“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会生出不轨之心。难道你们都忘了五十年前青莲寺里那和尚做的那些腌臜事吗?”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不屑地反驳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沉默了,毕竟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家中长辈说起过青莲寺的事。
五十年前,正值圣朝的第三任皇帝临朝。当时,山南道云安府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青莲寺。青莲寺平日里寺门大开,夜不闭户,为过路行商及无家可归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传闻其主持永明法师慈眉善目、佛法精深,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以致百姓传言,青莲寺灵验至极,凡有所求,必有所应。时任大理寺少卿的狄越闻听此事,也想去青莲寺拜访一番。而正是这一次的拜访,狄越竟揭开了青莲寺和永明法师的真正面目。
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狄越办案无数,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敏锐感觉,在他入住青莲寺的当晚,他就感觉到青莲寺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果然,事情不出他所料,在经过一番明察暗访之后,狄越终于查明,青莲寺根本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檀林宝刹,而是一座藏污纳垢、掩人耳目的销金窟;永明法师也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而是一名杀人越狱、潜逃多年的死囚。
经过狄越的调查和审理,世人这才得知,在永明法师担任青莲寺主持的这十年里,他的手上一共沾了三十七条人命,而这些人多是过路的行商或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查获的赃款共计十三万七千四百两,抵得上云安府半年的府库收入。而云安府尹就是永明法师的保护伞,与他沆瀣一气、共分金银。最终,永明法师被判凌迟,云安府尹被判斩立决,两人的头颅被悬于城门示众,查获的金银赃款也全部退还给受害者家属。青莲寺被拆毁,僧众被勒令还俗,有家人的遣回原藉,为朝廷纳税服役;没家人的送去边境开荒建城,充作兵员。
此事过后,朝廷开始了一场“禁佛运动”,主要表现有三:其一,重新统计全国的僧尼数量,并造册登记,由朝廷负责度牒管理;其二,严格限制出家人数,严禁私自剃度,违者全部送去戍边;其三,严格控制各府县的寺庙数量和规模,违者全部拆毁。这一举措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已经成为一项国策。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指着告示恨声骂道:“这群秃驴,平日里占着那么多的土地,也不用向朝廷缴纳税赋,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日子过得如此滋润,如今竟然还敢杀人,简直是岂有此理。照我说,我等不如联合起来向朝廷请命,请求收回他们的土地,然后把他们发配去做工好了。要是你们同意,我耿标第一个按手印。”
这番话“一石激起千重浪”,在场之人有的赞同,有的反对,一度吵得不可开交。
“别吵了,我们听听殷公子的说法。殷公子是我朝知名的大才子,他的话一定有道理。”一名大汉大声喊道。他的嗓音像铜锣一般响,一下就震住了在场众人。
大汉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文质彬彬、面如冠玉的读书人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殷封。他出身穷苦人家,又经常写一些有关民生的诗作,在百姓中很有声望。
“在下殷封,见过诸位父老乡亲!”殷封举止得体地向在场众人施了一个书生礼。
“殷公子客气了。”大汉哈哈大笑,指着耿标道,“殷公子,您读的书多,知道的道理也多,您说说,他刚才说的话可有道理?”
殷封看向耿标,笑道:“这位大哥,在下刚到此处,不知你刚才说了什么,可否方便将你刚才的话复述一遍?也好让小弟有个判断。”
耿标红着脸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礼貌地称呼他呢。
殷封听完,皱了眉头思考了一阵,然后道:“在下以为,这位大哥的话颇有道理,若是你不嫌弃,在下愿意替你写这封请愿书,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耿标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却见先前那大汉突然摸了摸下巴,他立即点头道:“那就麻烦殷公子费心了,说不定朝廷还能把收回的这些地分给我等呢。”
这后半句话虽然像是无心之言,却被有心之人听到了,他们纷纷对着殷封道:“殷公子,我等也愿意联名,请你帮忙写这请愿书吧!”
“也好,耿大哥,麻烦你去那边的书肆借份纸笔过来,在下当场就写这请愿书,待会儿与诸位父老乡亲一同前往京都府,向朝廷请愿。”殷封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笑容,对耿标道。
“好,我这就去。”耿标“憨厚”地一笑,一路小跑过去。
京都府后堂内,娄节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房,一句话都不想说,这会儿的他心情郁闷极了。由于昨晚发生了刺客的事,今日早朝时,赵真的脾气很不顺,训斥完禁卫府之后,顺带着连他一起责备了一番。娄节觉得很委屈,京都的治安向来都是由禁卫府负责的,这关他什么事。明明早晨还开开心心地去上朝呢,谁能想到竟会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大人,外面有百姓要向您呈万民书。”陈师爷知道娄节心情不好,只得隔着门道。
“知道了,知道了。”娄节没好气地道。郁闷归郁闷,可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他也无法拒绝百姓的请求,只得丧着脸朝着府衙大堂走去。
当看到殷封、耿飚等人联名的请愿书之后,娄节顿时脸色铁青。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时,却见耿标不经意地拿出了一件东西。娄节扫了一眼,立马换了脸色。
“两位放心,为民请命是本官的职责,本官一定将此万民书上呈中书省。”娄节保证道。
“那就劳烦娄大人了,我等告退!”殷封和耿飚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京都府。
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耿飚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殷封道:“殷公子,今日多谢你了,在下回去一定向统领如实禀报你的功劳!这是你应得的报酬,给你老娘买些好点的药吧!”
殷封知道耿标身份不凡,自然不敢拒绝,更何况他确实很需要这笔钱,于是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人,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等他抬起头,耿标已经没了身影。殷封看了看手里的银票,一脸欣慰地朝着最近的医馆济世堂走去。济世堂的药又好又便宜,省下一点钱来给老娘买只老母鸡补补身体也好。
“殷公子,这是您的药,您拿好!”负责抓药的阿大熟练地抓好药材,然后递给殷封道。
殷封经常在济世堂买药,阿大都已经记住他的名字了。他本就是个穷苦人,虽然书读得不错,可屡试不第。父亲早亡,母亲又患上了极难根治的喘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买一次药。
“多谢,这是药钱。”殷封破天荒地拿出了二两银子,这对他而言可是一笔巨款。
“殷公子,这太多了。”阿大知道殷封处境艰难,他自然不能收这么多钱,急忙拒绝道。
“不多!在下这两年一直在贵店抓药,要真论起来,这些怕是远远不够。”殷封微笑道。
阿大还想再劝,殷封却已挥挥手走了。一转身,只见慕容平满眼血丝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先生,您不再休息一下吗?”阿大有些担忧地问道。慕容平从昨晚折腾到现在,既要看着潘云,又要看着姜姝,差点都顶不住了。幸好其他的医者天亮后都陆续过来了,他这才得以眯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不休息了,一会儿可能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慕容平很是疲惫地道,“刚才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收了很多钱,那位公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大便将刚才的事和殷封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慕容平听完,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难怪祖父生前一直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这世上的事,果真是荒唐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