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礼成
来到马车前,沈熠看着面对几名手持木棍的女子,嬉笑道:“诸位下手轻些,莫要打脸!”按照习俗,在新郎扶新妇下车前,送亲队伍中的女性来宾都要拿棍子轻敲新郎,这样做是为了告诉新郎,成婚之后不许欺负新妇。此之谓“下婿”。
“九驸马放心,我等心里有数!”一名中年女子笑道。今日送亲的女性宾客都是秦暮岚选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个环节出现岔子。毕竟前朝末年就发生过打死人的事,必须引以为戒。
象征性地挨过打之后,赵云溪搭着沈熠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此刻的她已经摘下了帷帽,只以扇遮面。而之所以戴帷帽或以扇遮面,主要是因为圣朝的婚礼仪式上常有临场作乐欢庆之事发生,新妇登车之前或下车之后,会有很多人观看,故而要以障遮身、以扇遮面。
“小九,你好漂亮!”虽然看不清赵云溪的脸,但凭着她头上熟悉的发饰和那双灵动的眼睛,沈熠还是忍不住称赞道。反正已经是“渣男”了,夸夸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怕什么。
赵云溪不敢说话,任由沈熠牵着她的手,走上了毡毯。此时,“金童玉女”则在其身后开始抛撒五谷杂粮。按规制。新妇下了婚车后,脚不能沾地,否则会冲撞鬼神,需“转席”,即踩着预备的毛毯毡席入户。因路长席短,要将已经踩过的毡席挪转到前面,一直到举行典礼的正厅方止,故有此称。而在“转席”的过程中,两人还要经过“三跨”,一跨火盆,以求去除身上晦气,吸引天降福气;二跨马鞍,以保一世平安;三跨米袋,以图日后生活丰衣足食。此外,沈熠还需射三箭以肯定这份姻缘,此之谓“三箭定乾坤”。
进入院中,赵云溪先去拜了灶台,以示将来成为操持家务的好手,然后来到正厅。这时,沈煜带着一众丫鬟下人从小门走了出去,又从大门绕了回来,意在踩踏新娘足迹,沾沾喜气。
接下来便要举行“奠雁”仪式了。“奠雁”为婚姻礼仪之一。在按“六礼”而行的婚姻中,除了纳征以外,其余五礼均需由男方代表执雁为礼送与女方。由于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死亡,另一只则不再择偶。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因此,婚姻以雁为礼,意在象征新婚男女阴阳和顺和对婚姻的忠贞专一。
按照规矩,奠雁结束后,新人夫妇要先敬拜天地神只,再祭拜列祖列宗,然后回到正厅夫妻交拜。拜堂时由女方先拜,然后男方回礼,如是者四。交拜完毕后,新妇不仅要拜公婆和丈夫的尊长,而且还要拜观礼的宾客,称之为“拜客”。但由于赵云溪的身份关系,拜客的环节就被省略了。毕竟她是皇室公主,若是对身份地位不如她的人施礼,那可是真的失礼。
毫无意外的是,在赵云溪的婚礼仪式上,皇帝赵真依旧没有露面;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秦暮岚竟然亲自来了,还带着四皇子赵宸。两人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参加婚礼的人都不是吃白饭的,多少也能猜得到,彼此都心照不宣。该问安问安,该磕头磕头,看起来一团和气。
拜过堂后,就到了正婚礼阶段最重要的几个环节了。宾客们此刻正敞开了肚皮吃着酒席,而在主院的新房内,赵云溪端坐在床沿,依旧以扇遮面,浅笑着看着面前的沈熠。
在圣朝的传统婚俗中,扇子是用来遮挡新娘脸部的,婚礼结束后需要撤掉,故称“却扇”。而在却扇之前,新郎也需要作一首“却扇诗”,只有令新妇感到满意,遮脸的扇子才能拿掉。
沈熠此刻小鹿乱撞,哪有心思琢磨诗的事,随便从脑海中选了一首,装模作样地吟诵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赵云溪眨着眼睛,看着沈熠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沈熠刚一念完,她毫不犹豫,将扇子拿掉,放在了床边,露出了那张令沈熠初见时变惊为天人的脸。
“小九,你今晚真漂亮!”沈熠的眼睛都快看直了,不自觉地说了一句重复的废话。
“呆样,这话你已经说过了。”赵云溪不禁有些好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沈熠一见到她,就表现得不太聪明,话也说不利索,与见到秦暮岚时那种油嘴滑舌的模样完全不同。
沈熠默默鼻子,尴尬地笑着。幸好丫鬟端来水盆让他们洗手,这才转移了沈熠的注意力。这个环节名为“沃盥”,沃的意思是浇水,盥的意思是洗手洗脸。一开始是一种沐浴洁身的礼节,后来简化为洗手,意为洗净污秽和厄运,使一切从头开始。
“沃盥”之后便到了“同牢”和“合卺”的环节了。新婚夫妇从素昧平生成为结发至亲,在仪节上不能没有一个过渡。“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
“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以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这是婚礼中最具有社会意义的环节,是每对新婚夫妇举行婚礼时必不可少的仪式。“合卺”即新婚夫妇在新房内共饮合欢酒。这一仪式起于上古,本用匏一剖为二,以之盛酒,夫妇共饮,表示从此成为一体,名为“合卺”。“合卺”仪式结束后,需掷盏于床下,使之一仰一覆,表示男俯女仰、阴阳和谐的习俗,后来亦以“合卺”代指成婚。
“同牢合卺”之后便是“解缨结发”。“解缨”“结发”其实是两个礼,新郎解下新娘头上的许婚之缨,男女双方互相剪下对方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入锦囊,交由新娘保存起来,丝缕绾扣,永结同好,以示同心偕老。
做完这一切后,赵云溪突然落下泪来,轻轻地在沈熠的肩上,低声道:“夫君,谢谢你。从今以后,我就有家了,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沈熠的心不禁一颤,将赵云溪揽入怀中,柔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但他们似乎都没有觉得紧张。也许,这桩姻缘就是注定好的。
两人依偎了片刻,沈熠终于想起了戒指的事。他将侍奉的丫鬟全部打发走,又将赵云溪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来一只盒子,举在赵云溪面前,单膝跪地道:“小九,谢谢你嫁给我!”
赵云溪被沈熠突然的下跪惊到了,正要将他扶起来,却看到了盒子中那只闪耀着光芒的类似扳指的东西,又听到了沈熠的话,不禁愣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夫君,你这是何意?”
沈熠没说什么,将戒指从盒中取了出来,小心地戴在赵云溪的左手无名指上,又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这才解释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四处游历时,到过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成亲时要单膝跪地,将这枚象征着爱情的婚戒戴在喜欢的人手上。从那时起,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与自己心仪的女子成亲时,我也要这样做。小九,你刚才说‘谢谢我’,其实是我谢谢你才对。我的名声很差,初见你时又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谢谢你不计前嫌地嫁给我。”
听到沈熠的心声后,赵云溪再也忍不住了,她俯下身子,趴在沈熠肩头,不停地抽泣着。明明今天是她十七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可为什么总想哭呢。她很想忍住,可真的很难。
一刻钟后,赵云溪终于冷静下来了。沈熠将她扶了起来,不经意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这才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道:“小九,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一定要开心啊。待会儿或许还有人来呢,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哭过。万一这事传到皇后娘娘或是我爹娘的耳中,我可就完了。你也不想刚成亲就变成一个俏寡妇吧。”
听着沈熠这番带着挑逗意味的话,赵云溪又急又羞地啐道:“别瞎说,小心被人听见了。”
沈熠坏笑着在赵云溪的脸上亲了一口,贱兮兮地道:“小九,你知道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惊为天人,还找我娘打听过你的消息。幸得宫里那位很会算计,赐了这桩婚事给我。再加上我娘的眼光还不错,一下就替我相中了你!不然,我就要后悔死了。”
“这么说,你从那时候起就在打我的主意了?”赵云溪也来了兴致,抓着沈熠的胳膊道。
“不可说,不可说!”沈熠存心逗逗赵云溪。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非常少,虽然有些感情在,但根基不稳,目前正处于“先结婚后恋爱”的阶段,因此需要好好培养感情。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之时,突然从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沈熠知道这是到了正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观花烛了。但这又是躲不过去的事,只得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云溪,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卧室的外间。这里此刻已经挤满了人,多是与镇国侯府交好的贵族子弟,也有赵宸这样的皇族子弟。也幸亏这里是主院的卧室,外间大了很多,否则这些人都站不下了。
圣朝婚仪中常使用大红色的成对蜡烛,点燃于厅堂及洞房之内。因其上多有金银龙彩饰,故称“花烛”。起初,点花烛表达的是悲伤、凄凉的思念之情,正如圣人所言:“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但随着社会稳定,民心归附,尤其是赵真登基后,圣朝十年无战事,这一习俗演化成了变成喜庆的场面,即闹洞房。有幸受邀的宾客们会齐聚一堂,对着闪烁的花烛,或赋诗,或饮酒,或演乐,或闲聊,直到红烛过半,夜已深沉时才会散去,而新婚夫妇也直到此时才能得以安寝。
“九妹夫,九妹妹,四哥借着这杯酒,祝你们新婚快乐!”赵宸挤出人群,满面春风地走向沈熠和赵云溪。他右手端着一杯酒,左手拿着一张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四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就连夜写了一首诗,以表我的祝福,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四哥说的哪里话?这既是你的心意,我们又怎会嫌弃?”赵云溪将纸打开,低声念道:
“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艳日浓妆影,低星降婺辉。玉庭浮瑞色,银榜藻祥徽。
云转花萦盖,霞飘叶缀旗。雕轩回翠陌,宝驾归丹殿。鸣珠佩晓衣,镂璧轮开扇。
华冠列绮筵,兰醑申芳宴。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蝶舞袖香新,歌分落素尘。
欢凝欢懿戚,庆叶庆初姻。暑阑炎气息,凉早吹疏频。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
“‘四公子’好文采!”沈熠从赵云溪手里接过这首诗,默默读了一遍,真心地夸赞道。他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子,但凭着丰富的知识贮备,他还是理解了这首诗所表达的内容。赵宸的这首诗描写了赵云溪离开京都时的情形:举国欢庆,万户皆晓,京都的大道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皇宫里张灯结彩,香雾缭绕;御席珍羞,杯筹交错;大臣云集,吟咏祝福。其中,“环阶凤乐陈”一句,讲的就是皇族子女的婚礼用乐,表达的是皇帝嫁女的喜悦之情。当然,他不知道赵真是不是真的喜悦,但赵宸既然这样写了,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能得到你一句夸奖,本公子也颇感荣幸!”赵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身后一名身着青袍年轻人道,“这两位便是同安县子和同安公主,你要与他们多多亲近,明白吗?”
“是,公子!”青袍人肃然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整了整衣冠,对着沈熠和赵云溪躬身拜道:“下官新任同安知县陶震,见过沈爵爷、九公主!恭祝沈爵爷贺九公主殿下新婚大喜!”
“陶县令客气了!在下今日事情较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陶知县见谅。”沈熠道。
“下官不敢!”陶震忙摇了摇头,低声道,“下官是四皇子的人,沈爵爷不必这般见外!”
沈熠微微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失笑道:“在下明白了,日后,还要劳烦陶知县了。”
“好了,我只是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不必谈那些烦心事。”赵宸举着酒杯,打断了正在客套的两人,笑道,“九妹夫,下次见面,称呼可要改一改了,就当是看在九妹妹的面子上!”
“全听四哥的!”沈熠也懒得计较这些称呼的事。他都已经决定与赵宸合作了,哪还会在乎这些有的没的。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四公子,又或是四哥,不过是为了便于他们之间的交流罢了。说白了,不论他怎么称呼赵宸,赵宸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永远不会变。
赵宸也没想到沈熠这么爽快,怔了片刻,摇摇头苦笑道:“你这个人,当真是不同寻常。九妹妹,以后你可要好好管管他才行,这小子说话太容易让人上火了。”
赵云溪闻言,抓着沈熠的手道:“四哥,你没听说过‘出嫁从夫’吗?我才不会管他呢。”
“还真是夫唱妇随!”赵宸被这小两口的话堵得心口发闷,扫视了两人一眼,愤愤地道。眼神收回的瞬间,他注意到了赵云溪手指上的钻戒,忍不住好奇地道,“九妹妹,这是……”
赵云溪知道赵宸对她的婚戒感兴趣,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将戒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赵宸听完,深有感触地道:“天下之大,民风民俗果然大不相同。圣人之言总是在理的,若是一辈子都待在这京都,哪能知道这些?对了,九妹夫,这婚戒戴在左手无名指可有说法?”
“确实是有说法,但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能保证!”当着赵宸的面,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听说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直连心脏,因此,对于要相守一生的人来说,把婚戒戴在无名指上,可以让彼此感到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也象征夫妻两人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听到这个解释,赵云溪的脸变得通红,眼神中也充满了感动和爱意;而赵宸则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丧着脸。自己也是多嘴问这个,白白被沈熠秀了一顿。看来,他是该娶正妃了。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赵宸郁闷地喝了一口闷酒,转身离开了,只剩下腻歪在一起的沈熠和赵云溪。而赵云溪则紧紧地牵着沈熠的手,时不时偷看沈熠几眼,像是有话要说。
亥时初刻,众宾客陆续离去,又有一众丫鬟入内洒扫,这才伺候沈熠和赵云溪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