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小阳村的黎婆婆
子爵府的招工工作整整持续了两天,最终共有四百人报名,但百工匠人却只有八十余人,尤其是铁匠,只有二十人,这还是包括了临近同安县城的几个村子的匠人,剩下的都是杂役。
看到沈德良送来的名册后,沈熠颇为不解,好奇地问道:“阿良,这同安县还是畿县吗?”当初他就是担心百工匠人的数量有限,这才加了一吊钱的工钱,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
圣朝立国后,为了便于管理治理,在综合考虑政治、经济、文化、地理、人口、军事等方面因素的基础上,把全国所有的县划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个等级。赤、畿两等县带有卫戍性质,是圣朝的政治中心;望、紧两等县带有冲繁性质,表示地理位置重要而事务繁剧;上、中、下三等县则以户籍数量为标准来划定。赤县即京城和皇家陵寝所在地的县,地位最高;畿县即“京之旁邑”,乃京都府下辖的除赤县以外的县;望县即经济繁荣且有名望和地位的县;紧县即军事、治安地位紧要的县;上县即户籍超过五千户的人口大县;中县即户籍在五千户以下、一千户以上的人口中等县;下县即户籍在一千户以下的人口小县。
“回少爷,同安县确实是畿县。照理说,百工匠人的数量不该这么少的啊!”沈德良道,“这都六月中旬了,即便是各村还有麦子要割,也不至于这么多匠人都在割麦子吧。”
“看来,同安县的水真是又深又浑啊。”沈熠沉思道,“阿良,去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村里看看。这些封户要给我缴税,我总该了解一下他们靠什么为生,我能收到什么东西吧!”
“是,少爷。”沈德良道,“对了,少爷,陈护院回来了,还带了十二个从未见过的人。奴才安排他们先去用饭休息,洗漱过后再来见您,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少爷可要见见?”
“去叫!再让季婶做些冰酪过来,蜜沙冰也行。这么热的天,可要消消暑气。”沈熠道。
沈德良离开后不久,陈志带着“十二卫”来到了澹泊书房。众人纷纷向沈熠见礼并说明身份后,沈熠也不啰嗦,直接说明了自己的需求:“诸位,这次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我调查这个博古行的生意渠道,也要查查他们把那些还没来得及交易的人藏在了什么地方。你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只要能妥善解决此事,我一定让我爹重赏你们。”
“三公子客气了!”“十二卫”的首领江鼎道,“侯爷已经提前吩咐过,我等在同安县的一切行动,均听三公子的。而且,对着这种买卖人口的恶徒,我等也深以为耻,必当竭心尽力,一举挖出他们的渠道和据点,提这些可怜的百姓讨回公道。”
“江统领英雄!”沈熠抱拳道,“此事就拜托诸位了,博古行就在主街上,很容易找到。在下的三师兄这两天也在调查那个掌柜的,你们或许可以合作。对了,他叫玄策,是个道士。”
“三公子放心,我等心里有数!”江鼎自信地道。他们这群人可是连敌国军事秘密都能探知的高手,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牙行放在心上。
听到江鼎这样说,沈熠便让他们自行行动,越快查明事情真相越好。万一博古行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们,狗急跳墙之下,那些无辜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
“陈志,去把你手底下人归拢归拢,明天调出一部分人跟着我,我有事要去办。”送走“十二卫”后,沈熠对陈志道,“明天你就不用去了,保卫好家里,我让四师兄陪我走一趟就行。还有,护卫的数量还不够,你要再招一些人,至少要保证各个院子都有人驻守。当然,我可不要那种滥竽充数的。等过几天姝儿来了,我让她亲自调教你们,给你们涨涨记性。”
陈志闻言,当即就苦丧着脸。刚开始跟着沈熠时,他自以为是沈泓的亲卫,功夫绝不会输于“花瓶护卫”姜姝,于是就向姜姝发起了挑战。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鼻青脸肿的护院霍进为何要笑他。等到他出招后,当时就后悔了。后来他才知道,姜姝原来是周先生的弟子,也难怪他输得那么惨。沈泓的五百亲卫中,若是有人说他没得到过周先生一招半式的指点,那一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行了,一个大男人,不就是挨一顿揍吗,难道你这点痛楚都受不起?”沈熠不满地道。
“少爷,您也就是没挨过姜姑娘的拳头,要不然绝对不会说这种大话的。”陈志反驳道,“不是我背后说人长短,姜姑娘打起架来,比战场上的老爷们儿还狠辣。要不是提前说好了点到为止,而我又认怂认得快,早就已经没命了。我有时候真怀疑她到底不是不是个女儿家,我那时候可是亲眼见过她的伤势,还以为要养好久才能下地呢。没想到她不仅很快就恢复了身体,功夫也变得更好了。那两拳头下去,我感觉我这半边骨头都散架了,简直不像人。”
“我看你挨的打还是轻了,等姝儿回来,我就跟她说,你陈志背后说她不是人!”沈熠幸灾乐祸地道,“行了,回去歇着吧,连着干了三天的路,好好睡一晚,明天继续当你的值。”
陈志也知道沈熠前半句话是在跟他开玩笑,咧着嘴道:“多谢少爷体谅,我这就告辞了!”
翌日辰时,趁着温度还较舒适,沈熠带着赵云溪、芸儿和兰儿,在玄封和十二名护院的保护下,乘着马车,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从子爵府大门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作“小阳村”的村子。原本他是不想让赵云溪跟着他出来的,毕竟这个时节的太阳很毒,而圣朝也没有防晒霜。若是不慎晒伤了赵云溪,他可是会心疼的。可赵云溪却不在意,翻出一顶帷帽,表示有了这个就不怕。眼见赵云溪去意已决,沈熠也就只好同意了。
小阳村位于同安县城西北方向,地形平坦,多是平原,多种植小麦、高粱和谷子。根据沈德良从知县陶震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该村有户籍六十户,人口合计三百余人。村民的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他之所以选择先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一个时辰后,沈熠一行终于来到了小阳村。一路走来,他发现地里的麦子虽然都收完了,可都放在地里,偶尔能看到几名老人拄着木棍,吃力地将麦子挑回家,而有很多地竟然长着杂草。这让他不禁感到奇怪,这些麦子为什么不拉回家呢?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哪儿了?这么好的地为何不种呢?他的心里虽然有诸般疑惑,但并没有选择停下来,反而命众人继续前进。
又往前走了两里路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户破败的人家。隔着车窗,他发现路边有一株大柳树,树下还有一副石桌椅,想来是这户人家夏日里乘凉的地方。于是吩咐众人原地歇息。这是,他发现这户人家有炊烟升起,于是示意沈德良上前敲门。许久之后,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侧着脑袋问道:“是谁找我瞎老婆子?”
马车里的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示意她和两个丫鬟坐着别动,自己则跳下马车,来到破败不堪的大门前,朗声道:“老婆婆,您好啊!在下沈三,是从县里来的粮食商贩,听说贵村今年粮食收成好,便想来问问大伙有没有余粮卖。可自打进了村后,却发现贵村的粮食都搁在地里,到现在还没有收拾,这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上好的良田,为何都变成荒地了?”
“你真的是粮食商贩?不是欺负我这个瞎老婆子看不见,故意骗我吧!”老婆婆怀疑道。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在下要是还骗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沈熠急忙道,“对了,敢问老婆婆贵姓?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商贩和伙计们一口水喝?近来的天气也太热了。”
“老婆子庄稼人一个,哪有什么贵姓?”老婆婆道,“你们要是想喝水,院子里有口井,旁边有水桶和木瓢,你们自己打着喝就行。瞎老婆子穷日子过惯了,也没什么茶水招待你们。”
“那就谢过老婆婆了。”老婆婆虽然没说自己姓什么,但沈熠也没在意,反而朝她抱拳施了一礼,这才吩咐沈德良去打水,又取了几块木炭,吊起小铁锅,向老婆婆讨了一根燃着的柴火,在一旁的大树下烧起水来。刚打上来的井水虽然清凉解渴,但容易喝坏肚子,万一这些护院等下肚子不舒服了,那可会影响到他今天的行程。
趁着水开的间隙,沈熠让玄封从马车上取下食盒;芸儿则清洗了一遍石桌椅,将食盒中的水果和冰酪等取了出来,摆在石桌上,这才将赵云溪扶下了马车。
这个食盒是沈熠参考前世看过的冰鉴所做的“木质冰箱”,整体以黄花梨木制成,口大、底小,呈方斗形;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两侧有铜环,便于搬运;箱口覆有两块对拼的红木盖板,板上镂有钱形方孔;箱内挂锡,底有小孔。两块盖板中的一块固定在箱口上,另一块则是活板。每当暑热来临,可将活板取下,在箱内放入冰块,并将时新瓜果或饮料置于冰上,以便随时取用。由于有锡的保护,冰水也不容易侵蚀木质箱体,反而能从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不多时,水便烧开了。沈德良又厚着脸皮,跟老婆婆借了几只粗口大碗,跟这些护院们喝起了大碗茶。芸儿又将冰箱中的食物分了一些给他们,此举倒让这些粗犷的汉子有些动容。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用剩下的开水将碗洗干净,这才还给了老婆婆。或许正是由于这一举动,老婆婆竟然出了院门,毫无意外地走道石桌旁,与沈熠攀谈起来。
“沈老板,瞎老婆子姓黎。”黎婆婆叹息了一声道,“沈老板方才问老婆子村里的粮食为何搁在地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就拿老婆子来说,老头子走得早,儿子儿媳不在家,老婆子又老又瞎,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的小阳村,除了瞎老婆子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能喘气的了。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村里老是少人,朝廷也不派个人来管管。”
“黎婆婆,这好端端的,村里怎么会少人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仔细说说吗?”听到黎婆婆的话,沈熠感觉他这一趟来对了。他前天刚得知博古行在买卖人口,今天又听到小阳村一直在少人,若是有人现在告诉他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关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沈老板不是粮食商贩吗,怎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按说只有官府才有资格问这种事吧!”黎婆婆警觉地道,“莫非沈老板根本不是什么商贩,而是官府来暗访的人?”
沈熠顿时有些语塞,他没想到黎婆婆竟会问他这种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得赵云溪及时解围道:“这位婆婆,我家夫君生来就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人,一旦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就忍不住追问。为了这事,我也跟他吵过好几次了,可他就是不听。”
“夫君?难道沈老板真的是商贩?”黎婆婆“看向”沈熠的方向,不敢肯定地道。在她的认知中,官府的人出门办差是不会带女眷的,心里刚升起的一点疑惑又被打消了。
“黎婆婆,在下真的是商贩!”沈熠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除了想收购一批粮食外,还想与贵村签订一笔生意。可进村以后才发现村里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才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只要沈老板不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就放心了。”黎婆婆点了点头,突然冷笑一声道,“也罢,反正瞎老婆子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算沈老板真的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沈老板不怕麻烦,瞎老婆子就跟你说道说道。”
“黎婆婆放心,在下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即使沾上麻烦,也有的是地方躲。”沈熠道。
黎婆婆微一思索,觉得沈熠之言倒也有些道理,于是不再迟疑,详细地将小阳村半年来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沈熠听完之后,只觉得此事处处偷着诡异。
半年前,即圣历开文十年正月。一天中午,小阳村里来了两名衙役,称县里有一批房屋亟待翻修,需要一批有经验的匠人。由于小阳村离县城比较近,村民来往也比较方便,故而知县老爷专门要求小杨村的的匠人能够优先报名,而且县里给的工钱也会非常丰厚。
长期以来,农村的百姓们实现自给自足,除了尽心侍弄地里的庄稼和畜养家禽家畜之外,他们多少也都学了一些技艺以改善生活,这在小农经济极其兴盛的圣朝是很常见的事。因此,当村民们听说县里有这种“好事”的时候,立马纷纷报名,只一天便走了四十余位青壮汉子。
十天之后,衙役又回来了,称县里近来参与翻修工作的人太多,一日三餐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因此,希望村里能有二十名左右的妇女到县里帮忙做饭,以解决燃眉之急。由于此时正值窝冬的季节,地里也没什么活儿要忙,一些妇女便跟着衙役走了。
开文九年正月月末,去县里的那些匠人和妇女不约而同地给各自的老人寄回了二两银子,同时让衙役捎话,说是县里的工作还没做完,暂时就不回来了。彼时的老人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哪还会有什么不满,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能够挣得更多的银子以补贴家用。而衙役离开村子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有经验的匠人和半钢做饭的妇女。
到了开文十年二月,去县里的那些人却只寄回了一两银子,而衙役捎的话也没什么变化。一些老人对于少了一两银子的事提出质疑,衙役表示这是他们的儿子儿媳故意少给的,原因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已经在城里定居了,少的那些钱都用来租房了。这些老人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虽然有些狐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儿子儿媳在城里也要生活,多留点钱总是好的。同样的,衙役离开的时候,又从村子里带走了一些人。这样一来,村里就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到了开文十年三月,这些老人只收到了儿子儿媳寄回来的五钱银子,衙役捎回来的话也大为不同,原来儿子儿媳说要将孙子孙女接到城里去生活,故而又留下了五钱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