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陶震和田禄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彼此都在想着家人的事。暗室里一时间无比安静,倒让守在外面的江鼎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小声问道:“三公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是否需要我等帮忙?”
“不必了,我们刚才在说一些私密的事,没什么好帮忙的!”沈熠清醒了过来,解释道。
“那就好,三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等必然不辱使命!”江鼎保证道。
“我知道了!多谢诸位的好意!对了,同安知县来了吗?那个田县丞如何了?”沈熠道。
“陶知县来了!”江鼎刚要答话,玄策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整间暗室瞬间想起了回音。
听说陶震来了,沈熠便准备出去看看,于是对公西枢道:“公西掌柜,在见到家人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我先出去看看面前的情况,待会儿再进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当然,你尽可以选择一头撞死在这暗室里,但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家人会完好无损地被我找回来。”
“沈爵爷放心,我不会寻死的。”公西枢惨然笑道。按照他犯下的罪过,说是罪该当斩也不为过,但在没有见到家人之前,他也不愿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但愿如此!”沈熠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暗室。他其实并不关心公西枢的死活,只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但陶震那边的事也很重要,而公西枢已经跑不了了,这才决定先去解决陶震的麻烦,回过头来再接着审讯公西枢。
刚走出暗室,玄策就迎了上来,指着陶震解释道:“这个知县能力不太行,竟然被底下的人软禁了。我找了好久,方才在后堂发现了被绑成粽子的他,当官当成这样,真是丢人……”
“三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沈熠没好气地打断了玄策的话,转而看向陶震,关心地问道:“陶知县,县衙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是这个田县丞搞的鬼吗?”
在圣朝,为了保证地方官员的清正廉洁,以免知县权力过于集中,原本属于下级的县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与县令互相制衡的。在具体职能上,县丞除了要负责县衙的文书工作、刑狱、管理诸曹掾、史等方面,还有四项其他职能:其一,协助县令教化风俗;其二,审讯案件、维护治安,但在实际中,这一职能通常由县尉代劳;其三,行释奠之礼,即负责祭祀相关的事务;其四,监察县级机构中其他官员。
陶震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生气,接连咳了好几声方道:“沈爵爷,下官惭愧!今晚收到你的传信后,下官便命田禄这厮点齐人手,随下官来博古行办案。谁知这厮竟命人将下官绑了,就丢在后堂的柴房中。若不是这位道长搭救,下官此刻怕是还被绑着呢。下官忝任县令,如今出了这种丑事,实在汗颜。一来对不起四公子的栽培,二来辜负了沈爵爷的信任,三来没能及早察觉这厮的歹意。如今想来,真是又气、又恨、又自责!”
沈熠一听,顿时觉得玄策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没想到陶震竟然这么委屈。想想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县令,刚想在任上大展拳脚,却被手底下的人阴了,怎么想都会觉得憋屈。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事。在同安县的官场上,陶震属于外来空降的,哪能被田禄这个在此经营了多年的老油条放在眼里,吃瘪自然是想当然的事了。只是不知田禄此举究竟是想给陶震这个新来的知县一个下马威,还是他也是博古行背后的东家所选的代理人之一,这才是沈熠目前最想知道的。若是前者,只要交给陶震处理按律就行,即便县丞与县令互相制衡,但两人终究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若是后者,那同安县的问题就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陶知县,恕我直言,你既已担任同安县的县令,就该拿出些气魄来,让底下的人知道谁才是同安县的一把手。”沈熠道,“我建议你接下来好好整顿一下县衙官吏的风气,就像田县丞这种人,先要给他耍点威风,让他长长记性;然后好好调查一下此人的事,若有徇私枉法及作奸犯科之举,一旦查明,即刻上书中书省,送他回老家开垦荒地去吧!身为父母官,竟敢做出不法之事,更是罪上加罪。相信我,像他这种人,手底下不干净的事绝不是一两件!”
“多谢沈爵爷指点,下官受教了!”陶震躬身拜了一拜。他本是去年秋闱就中了举人的,可因为没有门户关系,一直没能混得个实际的官身。直到今年六月,四皇子赵宸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外任同安知县,等干出些政绩来,再调他入京。并且给他引荐了背景厚实的沈熠,希望他能搭上沈家这条线,从而走得更远。他自然明白这一点,故而对沈熠十分客气,初次次见面时便以“下官”自称。岂料沈熠在同安县住了半个月都没见他,只是让家里的管家来找过他一次。今晚好不容易找他办事,可他却把事情办砸了,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不必客气!你是四公子的人,我又与他交情不错,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沈熠摆摆手道,“对了,今晚叫你来,是有一桩大事要麻烦你。这可是一件大功劳,做好了的话,今年御史考绩时,你的名字必定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下官多谢沈爵爷!如此,请沈爵爷吩咐,下官竭力去办!”陶震闻言,顿时心神激荡,似乎已经看到了大好前程在朝他招手,故而急忙保证道。
“嗯。”沈熠点点头,随即将博古行买卖良籍之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今晚叫你过来,主要是有四件事要你去办。第一,立刻查封博古行,一应账目全部登记造册,绝不能漏掉一本账册、一文铜钱。第二,将博古行的人全部抓回大牢候审,在真相大白之前,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些小人物死了就死了,但管事以上的大人物,绝对不能出事。若是觉得衙役不可靠,就请军方的人帮忙。第三,将暗室里关的人全部解救出来,先登记他们的姓名及籍贯,然后为他们准备一些吃的喝的。等天亮后,请各村的老人来县里认领这些人,务必确保他们都是无辜受难的村民。若有不符的,暂时关起来。第四,同安县经过此事,无论是人口还是生计都是大问题,你作为一县的长官,也该负起责任了。一来尽快消除前任知县给百姓们留下的恶劣印象,二来要尽快恢复民生。你可能不知道你治下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拿小阳村来说,那里的麦子虽然已经收了,可至今还在地里放着呢。这些本该不能由我来说,可在我看来,你这个知县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你也别我说话难听,你若是有时间,不妨亲自到各村去走走,看看你这个父母官要做的是还有多少。当然,我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但你既然是来替朝廷擦屁股的,就该受这些委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熠后半段话不可谓不重,陶震听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自他六月上任后,就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县衙内的积存案件和库银,却从未考虑过治下百姓生计的事。在他看来,只要老百姓不击鼓鸣冤,那就证明百姓的日子是幸福的。可今晚听到沈熠所说的这些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错得离谱。治下的百姓被无良牙行贩卖了他不知道,百姓的粮食运不回去以至于快要烂在地里他也不知道。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知县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痛定思痛之后,陶震终于下定决心,对着沈熠再次拜了一拜,郑重地道:“沈爵爷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若是不能改善同安县百姓们的生活,下官此生绝不入京一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陶知县不必如此。只要你有这颗心,敢于为百姓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神自然会保护你的。”沈熠欣慰地道。只要陶震不是个书呆子,他就还有得救,同安县就还有希望。
“下官谨记沈爵爷的教诲,终此一生,绝不敢忘!”陶震心悦诚服地道。以前的他只是对沈熠的身份感到敬畏,可经过今晚的谈话,他对沈熠这个人赶到由衷的佩服。
“行了,你去忙吧。记住我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也别问我红薯是啥,我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吃的。”沈熠扫了一眼贼眉鼠眼的田禄,满是不屑地道,“这个田县丞暂时交给我,我先审问一下,问完之后再交给你,后面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下官明白!”陶震拱手应了一声,带着手下的衙役自去忙活了。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对沈熠产生了认同感和追随的想法。而在几年之后,他索性以弟子礼侍奉沈熠了。
陶震走后,沈熠走到田禄面前,戏谑地道:“说说吧,你为何要软禁陶知县。身为县丞,你该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哦,不好意思,忘了不还说不了话。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走上前去,很熟练地按了两下,田禄就又可以说话了。看得出来,这种事他经常干。
“现在可以说了吧。”沈熠道,“我已经很困了,没时间跟你干耗着,你最好聪明一些。”
田禄方才虽然开不了口,但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沈熠和陶震的对话,故而已经猜出了沈熠的身份。又见沈熠问他问题,立马谄媚地笑道:“是,沈爵爷,小的明白!小的之所以软禁陶知县,主要是为了抢功,以图有个升官的机会。您不知道,小的在这县丞的任上已经干了十三年了。前任知县一直赖着不走,小的就一直升不了职。今晚听到陶知县说要查封博古行后,一时脑子糊涂了,这才想借着这个立大功的机会,在上面露露脸,哪怕是有个名字也好!”
“这么说,你是知道博古行所做的事了?”沈熠敏锐地发现了田禄话中的重点,厉声道。
“小的知道一些。”田禄打了一个哆嗦,紧张地道,“沈爵爷有所不知,小的是本县人,本就有些关系网。博古行做的那些事,虽然隐瞒得极好,但小的还是发现了一些破绽。”
“大胆田禄,身为本县官员,既然知道县内有人在行不法之事,你竟不上报,究竟是何居心?”沈熠大声怒斥道,“还是说,你也是博古行安排在本县的人,就跟那个涂曙一样。”
“欸?沈爵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小的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田禄哭诉道,“实不相瞒,小的第一次发现博古行在做这种事后,便已经按规矩向前任知县禀报了。前任知县当时说他已经知道了,会派人仔细查探的。可没过多久,小的又发现这样的事,本想再次禀报,却看见博古行的掌柜的从前任知县的书房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亲近。小的当时便猜想前任知县可能与博古行所做的事有关,便写了一封匿名信,想将此事报给京都府。可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前任知县便囚禁了全县属吏的家人,扬言小的等人若是再敢议论博古行的事,便要以家人的命来抵。小的不敢冒险,此后只得闭口不言,却将发现的线索偷偷记了下来。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上面发现了同安县的事,派三法司的大人来查案时,小的便将证据奉上。岂知朝廷的人还没来,前任知县就被下狱了,博古行的事也没人再提起。小的势单力薄,又担心家人再次出事,便一直隐忍着。直到昨晚听到陶知县说有人要查封博古行,要小的点齐人手前往助阵。小的一时头脑发热,认为这是天赐的机缘,便决定代替陶知县,想趁机赚取这件大功劳。事情就是这样,还请沈爵爷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