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薛含
昭文坊后院中,沈熠看着面前堆积成小山的小木块儿,突然有些生理不适。也不知这些匠人是忘了将这些小木块儿整理归类,还是他们本就没有这种归类的意识。
“东家,那边便是我们刚印出来的书,现在正在晾晒,还没来得及装订呢。”柳泉指着不远处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页,兴冲冲地介绍道。他可是目睹了利用活字印刷术印刷书籍的速度,心中所受的冲击实在是难以言表。
“嗯,过去看看吧!”沈熠道。他在离开同安县之前,就跟柳泉说了关于活字印刷术的事,要求他尽快寻找教书先生和木匠,制作出单字的阳文反文字模,以测试活字印刷术是否可行。毕竟这门技术他只是从书上看到过,从未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过,必须亲自实践过才行。
匠人们印的这套书是先帝在位时一位大儒的文集,沈熠随便看了几页,只觉得晦涩难懂,也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些书页的字迹十分清晰,只可惜字体不是很成熟,若是能有一位书法大家帮忙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的卖书大计就更完美了。
“东家,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在下。匠人们都在这里,随时可以修改!”柳泉见沈熠沉默不语,只道是他对印刷的这套书有什么意见,故而试探性地问道。
“没什么不满意的。”沈熠道,“对了,我想问问你,那些用于印刷书籍的木块儿为何乱糟糟地堆在一处,你们就没想着整理一下吗?若是现在我要印刷其他的书,你们该怎么办?难道要在这一堆木块儿中一个个地挑选吗?”
柳泉愣了片刻,有些尴尬地道:“东家恕罪!我们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东西我们也是头一次见,实在是没想过归类的事。”
听到柳泉的解释,沈熠也不好多说什么,温声道:“柳掌柜,你说的这些也的确有道理,是我想得简单了。不知道我朝有没有讲解文字偏旁的书籍,像什么《说文解字》之类的?”
柳泉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肯定地道:“回东家,据在下所知,我朝民间并没有这样的书,宫里或国子监可能会有吧。您也知道,老百姓一来穷,二来也没几个识字的,根本不可能买这种书。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像这种没有利润的事,自然也就没人会做的。”
沈熠沉默着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却在暗自嘀咕:“看来,是时候再当一次抄书匠了。”
随后,沈熠又象征性地查了几页账,对于柳泉这么快的时间就掌握了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临走前又说了好些认可的话,并让他明晚到家里吃饭。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恩赐”,柳泉受宠若惊,连连说了好几声“多谢东家厚爱”,心情激动地将沈熠送出了昭文坊。又亲自将沈熠扶上马车,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此时已经酉时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沈熠也就没有多加逗留,带着玄策直奔绣罗坊而来。
由于沈熠所宣传的八小时工作制的影响,绣罗坊这时已经停止营业了。除了看守铺子的护卫还在四处巡查外,其他人都应该到后院休息去了。此刻,绣罗坊的掌柜薛含正非常紧张地与赵云溪说着话。幸好还有芸儿等几个熟悉的人在,否则这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薛掌柜,照你所说,这铺子里的衣服款式,多半都是由夫君设计的?”赵云溪好奇地追问道。经过一下午的参观和与薛含的一番交谈,她对沈熠佩服得更深了。
“是的,少夫人!”薛含拘谨地道。面前这位可是天子血脉、皇室贵胄,如今竟然与她这个曾经的阶下囚坐在一起谈话。若是几个月之前,她做梦也不敢想象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
“薛掌柜,少夫人又不吃人,你这么紧张干嘛?”芸儿注意到了薛含的窘态,笑着打趣道。现在的她丝毫不同于沈熠刚魂穿时的模样,或许是有了沈熠的疼爱,又或许是她也知道赵云溪的为人,故而也敢当着赵云溪的面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了。
“芸儿姑娘说笑了。”薛含红着脸道。此时此刻,她只想有个人能出面救救她,好让她尽快从这焦灼的局面中抽身。或许是她的暗暗祈祷发挥了效用,紧闭的房门突然就被敲响了。
“掌柜的,东家来了,现在正在会客厅休息,您快些过去拜见吧!”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她也是与薛含一起从京都丽人坊来的,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在铺子外面敲门的沈熠,因而在将沈熠带到会客厅之后,急忙到后院来请薛含。
“好,我马上过去!”听到沈熠来了,薛含瞬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间屋子的尴尬氛围要结束了,于是转身对赵云溪道,“少夫人,少爷过来了,奴婢要去拜见,只得先失陪了!”
“无妨。”赵云溪道,“既然夫君到了,我便跟你一起去吧。正好该买的衣服也买好了,而时间也不早了,等你们谈完话,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听到赵云溪这般说,薛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恭敬地道:“也好,少夫人请随奴婢来,会客厅离这里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会客厅中,沈熠观察着这里的装修,不由得连连点头,暗道薛含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知道是薛含来了,或许还有其他人。
“奴婢薛含,见过少爷!”眼见沈熠转过身来,薛含疾步上前,很有分寸地福了一礼道。
“薛掌柜不必多礼!”沈熠笑道,“这里的装修让我有种还在京都时的错觉,做得不错。”
“奴婢多谢少爷认可!”薛含如释重负地道。绣罗坊开业时,沈熠还在沁沂山窑厂那边,因而这里的一切装修都是她参考丽人坊当时的样子设计的。方才她注意到沈熠正在观察这里的装修,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画虎类猫,但在听到沈熠认可的话后,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沈熠点了点头,看向赵云溪道:“今天逛得怎么样,可买到喜欢的衣服了,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赵云溪温柔地笑道,“倒是夫君你,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应该很累了吧?”
“我也不累。”沈熠上前握着赵云溪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脸色平静地对其余几人道:“都自己找地方坐吧,这里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
待众人坐定之后,沈熠对薛含道:“薛掌柜,绣罗坊如今的生意如何?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在这同安县城,就算是知县陶震也不敢找我的晦气。”
“少爷放心,绣罗坊一切都好。再加上陶知县有意无意的关照,我们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薛含开心地道,“对了,少爷,聂姐姐前两天写信来,说如果坊里还需要人手,她可以再派四名绣娘过来。奴婢想着房里如今还需要做手套和口罩,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可以,你是掌柜的,怎么经营都按你的意思来,我只要安心数银子就好!”沈熠哈哈笑道,“不过,像手套和口罩这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技术活,就算是没经验的人,只要有人指导,很快也能学会。若是可以的话,你不妨贴出告示,在全县招揽工人,优先选择那些苦命的妇人,给她们一条生路。这些事你斟酌着去办,只要别闹出乱子就行。还有,招揽的工人不必特殊关照,他们干多少事,拿多少钱。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搞慈善的,这点你要记住。至于月钱和其他待遇,就先按照我之前定的标准来吧。”
“是,少爷,奴婢记下了!”薛含点点头道,“奴婢原本还想跟您说这件事呢,没想到您先提出来了,倒是让奴婢松了一口气。您不知道,西街有一位姓卫的女子,她的丈夫是个赌徒,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一直还不上,就被赌坊的人打断了双腿,成了一个废人,一大家子的人就全靠那女子一人照顾。可赌坊的人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的丈夫,三天两头地跑到家里逼债。世道如此艰难,她一个弱女子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奴婢刚到同安县的时候,撞见了她要跳河寻死,就让人救下了她。在听完她的遭遇后,奴婢心生不忍,就擅自做主将她找到了这里做工,每月三钱银子,多少也算是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奴婢以前常听人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当时还不以为意,可在遇到这女子后,奴婢倒是彻底认同了。”
听完这卫姓女子的遭遇,沈熠也有些唏嘘。这世上的苦命人有如过江之鲫,他虽然无法改变这种现状,但也想尽可能地帮一帮撞在眼前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薛掌柜,你做得对,像这样的苦命人,我们能帮一点,就尽可能地帮一帮吧!”沈熠吩咐道,“你明天问问那女子,看看她丈夫究竟欠了多少钱。方便的话,你就先帮她还了吧,让那女子做工还债就行。开赌坊的人可没有几个善茬,与其让他们隔三差五地到那女子家里闹事,倒不如我们来当债主。还有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虽然被人打断了双腿,但双手总还可以动吧。既然这些糟心事是此人惹出来的,自该想办法弥补。若是她那丈夫诚心改过,你就让他们夫妻俩一起到这里做工。若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让陶震出面主持和离。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女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就这样陷在那个烂到底的家里吧。当然了,这些事你跟她商量就行,千万不要勉强,我们只做自己能做到的就好了。”
沈熠的话令薛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不禁心情愉悦地道:“是,少爷,奴婢明白了!”
“嗯。我今天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现在事情也说完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沈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懒洋洋地道。
“奴婢没有其他的事了。”薛含微笑道,“也罢,少爷既然要走了,那奴婢就送送少爷。”
“不用送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沈熠摆摆手道,“对了,明天是重阳佳节,晚上记得到家里吃饭。你们这几个掌柜的辛苦了这么久,我这个当东家的也该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少爷慢走!”薛含道。沈熠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重阳节是圣朝民间的传统节日之一,在每年的九月初九日,又称为“老人节”“重九节”“登高节”“晒秋节”“踏秋节”“茱萸节”等。其主要习俗有登高远眺、赏菊花、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
该节日起源于上古时代,与古人的精神崇拜有关。古人将天地万物划分为阴阳两类,阴代表黑暗,阳代表光明。奇数为阳,偶数为阴。九是奇数,因此属阳,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阳相重,故称“重阳”,而“九九老阳,阳极必变”。因此,每逢九月九日,人们要前往山上登高望远,祭拜山神以求吉祥,后来逐渐演化为一种娱乐活动。再加上这一天正值仲秋季节,天高气爽,是登高远眺,舒畅胸怀的好时光。历代以来,许多文人雅士都会在这一天登上高处,一边饮菊花酒,一面吟诗取乐,留下了无数璀璨的诗篇。
马车吱呀吱呀地响着,朝着子爵府的方向驶去。车厢中,沈熠一言不发,想着明天的事。
赵云溪见沈熠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想着薛含方才所说的那个卫姓女子的事,于是轻轻握住沈熠的手,宽慰道:“夫君,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
“什么?”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微一思考便明白了赵云溪的意思,微笑道:“小九说的是,这世上不尽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作为旁观者,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正是这个道理!”赵云溪附和道,“对了,夫君,明天是重阳节,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按照惯例,我们也该登高望远,喝茱萸酒的。”
“同安县附近也没有什么山,唯一的高处就是那座观星台,不如就去那里,你觉得如何?”沈熠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都听夫君的安排。”赵云溪嘻嘻笑道。她之所以问明天去哪里游玩,最主要的目的是转移沈熠的思绪,本就没有想去哪里登高的事。既然沈熠已经有了主意,她自然会表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