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悭德殿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沈煖竟然会对这种技术方面的东西感兴趣,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迟疑了片刻后,他决定跟沈煖讲讲玻璃镜的制作原理。即便沈煖只能听懂一成,那也是一丝收获。若是由于自己的启蒙,能让沈煖对技术产生更大的兴趣,那可真就是意外之喜了。
果然,在听完沈熠讲述的那些犹如天书一般的东西后,沈煖整个人一头雾水,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沈熠那些事。当然,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玻璃的生成条件之一是高温,而这也正是蒲冶之前在梧桐院研究玻璃时一直没有进展的主要原因。
“三弟,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还从没读过介绍这些东西的书呢?”在听沈熠对玻璃镜的技术阐述后,沈煜不禁好奇地问道。他虽然是个是读圣人书、当父母官的传统文人,但对这些陌生的知识却保持着极大的兴致,这也是他不同于那些腐儒的根本原因。
“二哥,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跟随师父四处游历时学到的,那些老师傅都是大字不识半个的老百姓,这些理论知识都是他们祖祖辈辈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一般的书上不会有的。”沈熠解释道。一到这种场合,他就把那个没什么印象的师父搬出来帮他打圆场,效果还挺好。
“原来如此!”沈煜沉吟道,“难怪先贤常教导门人不要做书呆子,而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三弟,说实在的,二哥还真挺羡慕你的,有机会游历各个地方,学习各种知识。”
“二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羡慕不来的。”沈熠摇摇头道,“你或许觉得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学到了很多书上没有的知识,这是非常珍贵的人生经验。可在我看来,二哥的人生才是值得羡慕的,年纪轻轻就高中三甲,又是年轻一辈的朝臣中的佼佼者。这样的成就,放眼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人生在世,若是能够过好每一天的生活,那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熠儿这话娘很赞同!”柳含烟这时走上前来,将两兄弟的手握在一起,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俩都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孩子,娘只希望你们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幸福。至于你们所谓的‘经历’,娘其实并不怎么看重。就算你们这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娘也会拼尽自己的能力,让你们过上好生活的。再说了,我们沈家也是有些底蕴在的,你们的人生可能不会那么完美,但与其他人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因此,你们以后莫要再说‘羡慕’之类的话了。只要你们能过好各自现在的生活,那就足够了。”
柳含烟的话虽说不是什么振聋发聩的时代强音,但也让沈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于是,他恭敬地朝柳含烟施了一礼道:“孩儿谨记娘的教诲!”
“孩儿也记下了!”沈熠嘻嘻笑道。在他的印象中,柳含烟是个求实的人,素来不喜欢说这些大道理,但在今晚,他和沈煜却被柳含烟切切实实地上了一课,且收获颇丰。
“好了,夫人,熠儿今天刚回来,路上也累了,我们还是让他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泓摆摆手道。往常这种话都是由柳含烟说的,可今天不知怎的,他和柳含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柳含烟看了一眼屋外,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就同意了沈泓的提议。反正沈熠已经回来了,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内有的是说话的时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熠儿,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柳含烟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娘不着急。”
沈熠向沈泓夫妇施了一礼,又跟沈煜和沈煖道了别,这才带着芸儿回到了久违的梧桐院。
刚一进门,沈熠当即吩咐道:“乖丫头,你先去准备热水,我待会儿再来洗漱!顺便叫阿良来一趟书房,我有事跟他说。”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沈熠则独自来到了书房,写起了拜帖来。他已经许久没见赵文秀了,再加上赵烈和独孤娉婷已经回京了,还给他带了许多珍奇的种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凌亲王府走一趟。
“少爷,您有何吩咐?”沈德良敲响了书房门道。他刚带着院里的人将沈熠从同安县带回来的东西安置好,便收到了芸儿的传话,于是急忙赶了过来。
“阿良,你来得正好。”沈熠刚写完拜帖,正在等墨迹晾干呢,便听到了沈德良的声音,于是顺势道,“这是我给凌亲王府的拜帖,你明天亲自跑一趟,帮我送过去!”
“是,少爷。”沈德良恭敬地道。自从他升任子爵府的大管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类差事了。不过,由于这次是给凌秦王府送拜帖,除了他之外,其他奴才也没有这个资格。
“好了,已经晾干了!你拿去吧,明天一早就送过去,千万别耽搁了。”沈熠将拜帖封装好,交到沈德良手上,叮嘱道,“对了,回来的时候,你再去一趟茗香楼,把常掌柜给我带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少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这两件事!”沈德良保证道。送信的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根本没有任何难度。至于请常掌柜来院里一趟,那更是没有什么难度。虽说现在的沈熠已经不是茗香楼的东家了,但冲着镇国侯府三公子这个名头,常掌柜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行了,你下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早点歇着吧!”沈熠扫了一眼有些疲倦的沈德良,心有不忍地道。自从昨天从同安县出发后,沈德良就一直很忙碌,很少有静下心休息的时间。队伍中途休息的时候,他要负责分发食物和水;队伍晚上扎营的时候,他又要带着护院来回巡逻,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这样连轴转地辛苦了一天一夜,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奴才多谢少爷体恤。”沈德良感激地道,“少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去吧!”沈熠挥挥手道。他现在也有些困了,懒得想其他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睡觉。
回到卧房,沈熠打着哈欠,钻进了浴桶中。象征性地洗漱过之后,便拉着芸儿的手上床休息了。临睡前,他突然有些想念赵云溪了,也不知他的小娇妻有没有想他。
沈熠不知道的是,在他想念赵云溪的同时,身在正阳宫花园的赵云溪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同安,你莫不是受凉了,要不还是添件衣服吧!”皇后正在品尝赵云溪亲手泡的龙眼百合茶,却听到赵云溪打了个喷嚏,只道是夜间湿气重,导致赵云溪受了凉,故而担心地道。
“母后放心,儿臣没事。”赵云溪莞尔笑道,“母后,夫君说这龙眼能调整气血,百合能安神镇静,睡前喝这么一杯龙眼百合茶,能够缓解精神压力,帮助您更好地进入睡眠状态。”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这么一小会儿,你已经说了好几次‘夫君’了。”皇后抿了一口茶,打趣道。她清楚地记得,以前的赵云溪总是谨小慎微的,哪像现在这样活泼开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赵云溪在成亲后的生活有多么轻松自在。
“母后说笑了。”赵云溪有些害羞地道,“对了,母后,儿臣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希望您不要生气。儿臣爱您、敬您,实在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对您有所隐瞒。”
“有事就尽管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皇后道,“你虽然不是母后亲生的,却是母后一手养大的,与亲生女儿无异。因此,无论你要说什么事,母后都不会生气的,你放心说吧!”
“多谢母后!”赵云溪感激地道,“是这样的,儿臣想回云州祭拜母妃,还望母后允准。”
“是该祭拜一下的。”皇后愣了一下,随即担忧地道,“母后自然同意,只是你父皇……”
听到皇后提起圣帝,赵云溪的脸色突然变得复杂了,不知该如何答话。自她记事起,她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相处的次数仅有两次,更别说说些属于父女间的体己话了。就像是今晚,圣帝、皇后与赵宸一起吃了顿家宴,唯独把她晾在了一边。虽说皇后不会亏待她,吩咐膳房给她做了一桌一模一样的菜,但那种失落的心情却是无法弥补的。
皇后注意到了赵云溪的神色变化,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心疼地道:“好小九,你别伤心,母后会帮你说情的。再说了,你还有沈熠,他会跟你父皇谈判的。”
赵云溪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强装微笑道:“儿臣多谢母后。不过,儿臣想说的是,这件事非同一般,母后最好还是不要开口。您跟他的关系刚缓和了不久,再加上四哥如今正值关键时候,还是不要让这些小事影响到四哥。”
“你这丫头……”皇后的语气中虽然带着些许宠溺,但心里却很苦涩。她当初一时心善,选择收养了这个“对头”的女儿,好在上天没有辜负她的这片善心。这个女儿曾在关键时候救了她一次,如今又为了她和她的儿子,再一次委屈了自己,实在是令她于心不忍。
母女俩一边喝着茶,一边回忆着以前的事。尽管她们曾经都遭遇到了冷落、仇视和危险,但好在上苍垂怜,给了她们在夹缝中寻得一丝生机的机会,这才有了如今的柳暗花明。
让皇后和赵云溪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圣帝正悄悄地站在一座假山后面,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夜色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但离他最近的郑霆却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叹息,像是自嘲,又像是后悔。但这声叹息究竟隐藏着情绪,郑霆却不敢妄加揣测。
许久之后,圣帝默默地离开了花园,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赵云溪曾生活了十七年的悭德殿。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放眼看去,除了一些必需的家具和两架子的书外,再无任何的装饰品。这还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寝殿吗,怎么能这么寒酸呢。
正在圣帝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时,负责保护赵云溪的暗卫兰儿出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奴婢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未能及时亲迎,还请陛下恕罪!”原来在圣帝刚进来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碍于暗卫的身份,她本想让文竹向圣帝见礼,可在看到文竹已经抖成筛糠般的模样时,默默叹了口气,只得出面迎接。
“平身吧!”圣帝扫了一眼兰儿,随口问道,“这里怎么这般冷清,其他的宫女太监呢?”
“回陛下,殿下离宫时,将伺候她的宫女都带去同安县了;至于那些公公的去向,奴婢也不知道。”兰儿道,“殿下此次回宫,只带了奴婢和一名负责日常起居的宫女。”
郑霆这时察觉到了兰儿不是一般的宫女,于是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圣帝。圣帝听完之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眉头微皱道:“这么说来,你是暗卫,是吧?”
“陛下圣明,奴婢正是皇后娘娘派给殿下的暗卫。”兰儿道。虽说暗卫一般都不会随便暴露自己,但在面对整个圣朝身份最尊贵的圣帝时,她只能亮明身份,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那名宫女呢?”圣帝突然问道。他刚才听兰儿说这殿里还有另一名宫女,可进来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人,实在是不合情理。放眼整个皇宫,这么不尊重他的人似乎就这么一个了。
“陛下恕罪!那名宫女胆子小,再加上此前一直没接过驾,可能躲起来了。”兰儿硬着眉头解释道。她也很无奈,实在是想不明白赵云溪为何会将这么一个胆小的宫女留在身边。
圣帝的眉头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宫里有这样的宫女。生气之余,不免又多了一丝好奇,想见见这个躲着皇帝的宫女,于是沉声道:“叫她出来,朕倒要见识见识。”
“是,陛下!”兰儿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她也没办法了,只希望圣帝能走点离开。
听到圣帝要见自己,文竹的脸瞬间吓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兰儿。
“听着,这里可不是同安县,你不能这样躲着。”兰儿起初的语气很严厉,接着压低了声音,温声细气地道,“殿下待你不薄,你总不想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给殿下添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