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透过她,望向另一个人

第二天，陆诗诗是被楼下粗犷的笑声吵醒的，她翻了个身，再也没了睡意。

赤脚站在地板上，她拉开了衣柜，里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

仔细看，大多衣服都是过时的款式，衣服布料老旧，看起来应该是小学初中时的衣服。

唯一与现在贴身的衣服仅有几件t恤和牛仔裤，她迅速换好衣服，却没急着下去。

楼下的人扯东扯西，陆诗诗待在房间写作业，实在无法忽略他们的声音。

半盏茶功夫，那人终于提到了重点，原来是婚宴邀请

“我女儿下个月结婚，你们到时候记得来喝酒哈”。

“才20岁吧，你女儿，这早了点”，陆奶奶补了一句。

但才出口就被陆爷爷打断了，他转头将陆奶奶骂了一顿，言语间很是认可这门亲事。

“早点成家好，这很好”，随着这句话一落下，爽朗的笑声震得人耳窝发麻。

房间里，陆诗诗捏着笔，力道逐渐增大，带上了耳塞，隔绝了一切声音。

客人要留下来吃午饭，这时候，陆诗诗避免不了，还是下去洗漱了。

刚出现在楼梯口，陆奶奶嘲讽的声音率先落了下来。

“你看看谁家姑娘像你一样这么晚起？”。

“读书读书，也不知道养成了什么习惯。”。

“哑巴了，不知道叫人，还读书呢？没点礼貌”。

一句话接一句话砸向陆诗诗，让她根本无法插话，她抬头望向那张陌生的脸庞。

记忆中，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嘴唇微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这时候，陆奶奶又不耐烦的骂了一句，“站在那，不吭声做什么？喊伯伯啊”。

原来是喊伯伯，陆诗诗毫不扭捏的扬声喊了句“伯伯上午好”。

但这个陌生伯伯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陆诗诗没有错过他的眼神，扬起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男人笑了笑，说着场面话，“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骂孩子做什么”。

这句话无疑又拱起了两人的怒火，陆爷爷没说话，陆奶奶可谓是直言直语。

“我们啊，命苦，这么个孙女没有别人的听话”。

陆诗诗实在不想看他们虚伪的一面，匆匆洗漱好，又回到了房间。

陆父的电话在这时又打了进来，陆诗诗一接起电话，率先迎来的便是责骂声。

“陆诗诗，你读那么多书是不是白读了，连人都不会喊”。

“我没见过他，喊什么，有人告诉我吗？”。

“不知道喊什么，你不知道问你奶奶啊？嘴巴长来干什么用的？”。

一股无力感涌上了她心头，她不明白为什么长大后一切都变了。

印象中父亲高大的形象不知何时变得越来越暴躁，她的解释在他们眼里苍白又虚假。

陆诗诗将电话一扔，不想再解释什么，任由他在那边谩骂。

但事情好像并没有结束，午饭的时候，陆爷爷当场给那位伯伯倒了杯酒。

“有个事情啊，我真要麻烦你，你也看到了，我这孙女不爱说话”。

“以后还要你们多帮忙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对象，给我们介绍介绍”。

“你这孙女肯定要考大学的，我们哪里敢介绍？”。

陆爷爷一杯酒下肚，脖子瞬间红了，他大笑一声，糊弄了几句。

“欸，哪里是个人都能考上，提前做打算也是好的。”。

旁边，陆奶奶也搭腔道，“女孩子给她读到高中就不错了，以后反正是要嫁人的”。

他们说的越多，陆诗诗的心就越凉，这种话她只在高一那年无意间听到过一次。

这一次，他们当着所谓亲戚的面诋毁她，轻描淡写地决定她的未来。

陆诗诗双眼通红，强烈的委屈感令她溃不成军，她头一次大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我就是能考上大学，想让我18岁就相亲，永远不可能”。

“好，要得，你看看就是这么不听话”，陆奶奶一把放下筷子，梗着脖子就开始诉苦。

“我命哭啊，儿子不孝顺，就一个孙女也来骂我老太婆”。

陆诗诗冷着眼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夹了一大把菜，离开了厨房。

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眼里的酸涩感不减反增，连嘴巴都尝到了一丝咸味。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腮帮子鼓鼓的，吃着平时难以夹到的肉。

里面的说话声越来越激动，也惊动了邻居，邻居一出来，便看见小丫头闷声站在走廊处。

“诗诗，过来”，邻居招了招手，喊道。

陆诗诗背对着她，擦了把眼泪，才走到她面前，“伯伯”。

“走，去伯伯家夹点菜吃”，邻居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拉走了。

看着陆诗诗那张脸，邻居又好像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人，呢喃出声，“真的长得太像了”。

陆诗诗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反问了一句，“伯伯，你刚刚说什么？”。

邻居默默低下头，又给她夹了好几块肉，回了句，“我说啊，你多吃点，别不好意思”。

陆家，厨房里，酒过三巡还未结束，陆诗诗拿过自己的书又离开了陆家。

连同那盒明信片，她也一并塞进了书包，直接来到了邻居家。

不一会，少年的电话便打了进来，陆诗诗心里一慌。

她带着手机离开了邻居家，并把书包背上了，一直跑到听不见陆家声音的地方，电话铃声也停了。

她手指微颤，又重新拔了回去，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诗诗”。

“傅如斯”。

两道声音又同时响起，意识过来后，两人又同时笑出声。

“你先说”，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缱绻。

“傅如斯，我就是想喊喊你的名字”，她的声音软糯中又带了丝撒娇。

“嗯，我在”。

“傅如斯”。

“在呢”。他不厌其烦，声声有回应。

“傅如斯，明信片我看了”。

随着女孩话音一落，傅如斯的耳垂明显一红，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我想说，陆诗诗也很想傅如斯，很想很想”。

女孩坚定的声音一字字砸进了他心里，令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他禁不住弯了弯唇，顺着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那我去找你，好不好？”。

慌乱感爬上心头，陆诗诗面色一顿，似乎感受到一阵耳鸣感。

她望着眼前连绵不断的山脉，仿佛又听见了刚才的谩骂声。

“你先训练”，她斟酌着语气，尽量自然。

“还有半个月我们就能见面啦”。

“好吧”，傅如斯应道，声线还有些委屈。

陆诗诗将手机贴在耳边，突然，视线里闯入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陌生人肩上担着的东西，是满满当当的西瓜。

她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说了句“有点事”，便把电话挂了。

陌生人好像认识陆诗诗，用着方言喊道，“欸，你是陆家那个还在读书的姑娘吧”。

陆诗诗愣了一秒，根据他的面容，大胆猜测他的年龄，回了他的话，“是的，伯伯好”。

“欸，可不是叫伯伯啊，我比你爸爸年纪小，你应该叫我叔叔”。

男人放下了肩上的担子，笑着解释了一句，转而从筐里抱出一个西瓜。

“来，吃西瓜”。

“啊，谢谢叔叔，我们家里也有的”，陆诗诗连忙改口，推辞道。

男人肤色黝黑，身穿洗得发白的衣裳，额前的头发也脱落完了，圆滚滚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个西瓜。

他憨厚一笑，“别跟叔客气，就当比比这瓜有没有你家的甜？”。

陆诗诗只好接了过来，与他一起往回走。

男人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一问，“你妈妈没有给你买新衣服吗？”。

“高中每天都穿校服，自己的衣服穿不了几回”。

陆诗诗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t，并没有很在意。

“那也要买点新衣服穿，十几岁的年龄，哪能过得跟我们一样？”。

男人似乎有些生气，说话的语气都急了起来，眼底还闪过一丝无奈。

“你妈妈没来找你？”，似乎想到了什么，男人又问道。

“我妈妈在A市”。

“哦，在A市啊”，男人知道后若有所思，轻声咕哝了一句。

岔路口，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继续走，村庄里又陷入了平静。

陆诗诗将西瓜抱回了邻居家，直到晚上才回去。

邻居不太放心，执意要送她到家门口，饶是再好的脾气，遭遇眼前这件事。

邻居也破口大骂了起来，“陆叔啊，你们真的是做的出来”。

她不太相信，又推了推门，但大门纹丝不动，显然有木桩抵在里面。

约莫十五分钟，陆家没有任何动静，没有一个人理会外面的呼喊声。

邻居是个温和的人，以前也没遇过这种事，她眼睛都急红了。

“走，去我家睡”，她拉着有些发愣的女孩，做出了决定。

黑暗笼罩了整个村庄，连月光都被黑雾遮挡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手机灯光，陆诗诗跟着邻居迈过一个个台阶，离开了陆家。

被称作避风港的地方却对她拒而不理，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