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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封尘往故(五)

“滴答,滴答。”

是夜,洛寒的指尖上一滴一滴的鲜血滑落,滴在悬崖上,原本锋锐的三尺剑上,几个细小的缺口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耀眼,原本洁白的剑袍,如今却绣上了几朵妖艳的血花。

原本持剑的右手无力的下垂着,甚至可以看见刺眼的白色骨茬和破碎的血痂,早已是毫无血色,只剩下一声一声的滴答声。

左手拖着破损的青色灵剑,剑身上的血有他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剑尖划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一直延伸着,歪歪扭扭的画着。

罕见的,他有些累了,原本澄澈的眼中此时已经写满了疲惫。甚至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回到这里也算是花光了他最后的几分力气。他太累了,以至于身形都摇摇晃晃的。

“咣当。”灵剑失去了他的牵引,率先被丢在了地上,他也像失去了拐杖一般,如风中残烛,向前倒去。

“噗通。”一声,洛寒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片冰冷的海水一般,在其中起伏,还伴随着浓郁的苦涩的药味儿。

“还好没晚。”易楚墨仔细的调配着修复生机的药液,再一股脑的丢进药桶里。

各种名贵的药材不要钱一般丢下去任他也有些心疼,可谁让这家伙的第一时间选择的是他这里,甚至离他更近些,他的小徒弟那里他都没去。

想到这厮居然如此信任他,他的心中仿佛有暖流淌过,但转念一想,这家伙不会是担心半夜惊扰到他的小徒弟也说不定。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像雨水过后的杂草般疯长,以他对洛寒的了解这种事并非不可能。

“说不定是看我是个医师,怕他的小徒弟救不活自己呢,才来这里的,一定是这样,嘿嘿,一定是这样。”易楚墨安慰着自己。

毕竟这么晚了,兴许认识他的人除了自己外,也就仇人还醒着呢。说不定夜里做梦都恨得牙痒痒吧。

易楚墨望着桌上的佩剑,剑身破损了,剑刃上的缺口都快赶上凡人伐木的锯子了,简直无法想象他拿着这把破剑在怎样的围剿中逃脱。

“这剑柄想必连抓都抓不稳了吧,几乎是泡在血里,滑腻到无法紧握。他也没舍得丢掉。真是不怕死。”易楚墨指尖抚过剑身,剑身上铭刻的阵法几乎被全部震碎。这把剑如今只能算是一把比较锋利的铁片罢了。

月落乌升。

易楚墨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枯燥的卷宗,并时不时瞄一眼洛寒是否醒了过来。

“请问,易先生,在家吗?”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紧接着,一个灵巧的身影加快,来到易楚墨的身前。

来者十七八岁左右,一身制式的宗门服饰,整体为云白色,宽松得体,袖口,领口以及下摆都绣着一指宽的金色云纹,胸口前是一座拳头大小的蓝金相间的天宫刺绣,背后背着一柄仅仅露出剑柄的剑。头发有些潮湿,可以看出是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的。

“叶轻萱?”易楚墨联想到洛寒那家伙最近经常挂在嘴边的小徒弟,不难猜测眼前人的身份。

少女点了点头,也打量着眼前这位书卷气十足的医师,衣冠楚楚手捧卷宗,青色衣袍,远远感应像是一颗生机勃勃的古树,周身散发着生机与治愈的气机,身上还留着浓郁的药味,并不难闻。

“你师傅最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什么,比如他外出干什么?为什么会让你来找我?”易楚墨看了一眼还在昏迷不醒的洛寒,右臂自肩膀开始有一道金色的丝线编织向下覆盖了整个右臂,倒是手腕处,有一环九色的禁制,向内靠近胸口的一环是,蓝色略有磨损,外环九色禁制倒是完整的很。

叶轻萱来到洛寒身边看着,师傅有些苍白的脸色,握住了他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渡进一缕柔和的灵力,但还未仔细探查,便被他体内狂暴凌乱的剑气搅碎,让她不得不退出来。

师傅常常用袖子遮住右手腕就是因为这个吗?尽管洛寒还昏迷着,那禁制也没有停止运作,散发着微弱的光,一缕缕灵气从这里顺着金线钻进洛寒的身体,想来是在为他疗伤。

“师傅很少向我提起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受过伤后,情绪都会冷漠一阵子,有时候是几个时辰,有时候是一天,他以为我不会注意到,很多时候只是匆忙的找一处无人的地方疗伤。”叶轻萱其实都是知道的。

每次师傅回来时都会刻意用缓和的语气,叮嘱她,自己需要独处一阵子,她又不傻,她能看出师尊不想让自己看到他冷漠的一面,那种眼神中刻满了主宰万物,睥睨天下的冰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那时候的师傅会变得很陌生,眼中没有人的情感,只带一种神性,冷漠的,万物为刍狗的目光。

她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那时的师尊仅仅是在崖边盘膝坐着,就像是扭曲了空间般,让周遭都覆上一层锋芒的剑气,她看不懂,她也不敢去问。

她犹如受伤的小兽一般,下巴抵在膝盖上,蜷缩着,抱着蜷曲的双腿,如数家珍的嘟囔着她和洛寒的故事,一件又一件,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洛寒听。

易楚墨,看着这温馨感人的的一幕,竟然有些酸楚,自己为何没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弟子,但是他回过神来细听了一下,她念叨着的内容,不禁冷汗直流。

他被这眼前的一幕欺骗了,洛寒牵着她的手,从七杀的包围中,一路杀出重围,宛如杀神附体,鲜血顺着晶莹的剑器如小溪般流淌,神情冷漠的师尊,却会温柔的对她说。

“别害怕,有我在。”易楚墨尽管无法想象洛寒会有这深情的一面,但可以想象,这一幕会对他的小徒弟留下怎样无法磨灭的印象。

白衣胜雪,血剑无双,邪如其名,冷若冰霜,执子之手,深情许诺。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特殊都留给了他的小徒弟。”易楚墨有些恍惚,一个人对待不同的人居然可以有如此大的反差么?

莫说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徒弟,恐怕自己也会陷入其中吧。

此时易楚墨也是无心再看那卷宗,只当是一个安静的听众,默默的听着叶轻萱的讲述,没再打扰。

东天域,千帆城。

原本喧嚣热闹的千帆城,此时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悄无声息,一身金甲的的高大男子,站在城主府最高建筑的顶上,俯瞰着这座血流成河的城池,他的下方是一排排,手持制式长枪的金甲士兵,他如同皇帝般扫视着被押送上来的三人,两男一女,男子大概三十多岁,女子与他差不多年岁,中间则是他们的儿子,被挑断了筋骨,被两个士兵粗暴的摁在地上,仿佛手下不是人,而是一个待宰的羔羊。

“你就是这城的城主?抬起头来,我有话要问。”高大男子冷漠的发号施令。手下士兵抬手将他架起,抓着他的头发向后拽着,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来。

“最近一次,这里渡劫的是什么人,又去了哪里?”男子的脸在面具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冷冷的问。

“我,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城主的脸上因为疼痛的变得有些扭曲,回答到。

“呵,有趣,打碎他儿子的腿。”话音刚落,两个士兵将中间的少年提起,一脚踢出,一身惨叫,森白的骨茬和血沫溅在城主的脸上,他儿子的膝盖以下已经踢碎,只剩下断骨处汩汩的鲜血,在地上化作一摊,如同扔死狗一般将他丢在地上,高大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说了吗?”看着眼前生死不知的的儿子和吓破胆的妻子,城主脸上浮现出悔恨和怨毒。

但,他还是没有说,或者说不知道说什么,高大男子问的问题,他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城主无可奈何的回答。

“杀了他的妻子。”高大男子不耐烦的说。

鲜血在地上淌过,浸湿了他的双腿。也像是抽去了他的灵魂和理智。

“杀了我,杀了我。”城主歇斯底里的呐喊着,他的精神已经崩溃了。

“砰。”一掌拍下,城主瘫软在地,失去了生机,高大男子随手抽出城主的灵魂,开始搜魂,片刻后灵魂轰的炸开,高大男子冷哼一声。

“锁魂链,看来没找错人。余孽果然在此地。”高大男子,甩甩手上的鲜血,摆了摆手。

几朵鲜红的火焰丢在尸体上,火蛇贪婪的席卷着这座死城,愈演愈烈。所过之处,片叶不留。

金甲军队离开后,一缕青烟飘过,一个白胡子老头,叹息的看着这片还有着余热的废墟,拿出了纸和笔。

天元历,七三二年,九月,东天域,千帆城,覆灭,原因:未知。

随后灵力捏出一个小鸟将纸条绑在它的腿上放飞。

“这次是千帆城,上一次是鸾凤城,都是大城啊。全部屠灭,不留活口,这是多大的罪孽啊。他们就不怕天谴吗。”白胡子老头走在城中的废墟,看着印象中繁荣的城池,只留下几声叹息。

洛寒,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浓郁的药香包裹着自己,尽管身上还时不时传来阵阵刺痛,右臂确抬不起来,仿佛有重物压着,睁开眼时,正对着的是古色古香的雕刻壁画,正是易楚墨的宅子。

转头便看见叶轻萱伏在他的床边,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身上,他没有抽出些许麻木的右臂,只是静静地看着还未睡醒的小徒弟,伸出左手,摸了摸她的头。

“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倒是害她担心了。”洛寒眼中有着愧疚之色,随手挥下一道禁封,将一件衣袍披在她的身上。

隔绝了声音后,易楚墨打着哈欠来到床边。

“你醒了?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希望没有枉费我花的珍贵药材。”易楚墨心满意足的看着他。

“这是第几天了?”浑浑噩噩不知时日,昏迷了几天,他也不确定。

“第三天,你回复的还算不错,你的小徒弟第一天早上就来了,这几天的药液和治疗都是她负责的,看不出来她还挺有天分。冷静,温和,细心,至少是一个做医生的好苗子。”易楚墨对于叶轻萱熟练的手法都不禁赞叹连连。

“天分,或许是熟能生巧吧。”洛寒心想。经常有自己给她练手,积攒下不少经验也是应该的吧。

“说说吧,哪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易楚墨很清楚洛寒的战力,寻常杂碎绝不至于将他伤成那个样子。

“对方有多少人?多少忘道者。”易楚墨对于他出去一事,了解的倒是比叶轻萱多了不少。

“十二个,全部都是,似乎是以黑色灵力的人为首,这一次他们派出了七名黑衣人。我尽全力也只是斩杀了九个而已,重伤两个。其中一个青色灵力的跑的飞快,兴许是去通风报信了。”洛寒回忆片刻,回答道。

“你的封印,不要紧吧。”易楚墨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右手腕处。

“第六层是什么时候被侵蚀的的,战斗之前还是之后。”被易楚墨看的有些不自然,洛寒伸手刮了一下鼻子。

“战斗之后,我来你这里时解封的,如果是战斗之前,我有把握将他们都留下。”洛寒不着痕迹的轻握了一下拳头,又马上放开。

“这封印有没有再对你产生什么负面影响。”易楚墨认真记录着与他的对话。

“没有,新的蓝色剑气已经在逐渐代替过去的青色剑气了,也没有什么不适应和其他的异样,仿佛它们天生就与我契合一样。”洛寒还是隐瞒了一些,只是一些时不时出现的噩梦罢了。他只当是自己精神紧张了。

“那就好,所以你能确定自己不是忘道者了?”易楚墨想到他最初的目的问道。

“八九不离十,至少你没看见我性情大变吧,而且没有失控。”洛寒看着易楚墨的眼睛说道。

“如果说有,也是你对你的小徒弟很宠爱吧。哈哈哈哈。”易楚墨打趣道。看一眼还未睡醒的叶轻萱和满眼宠溺的洛寒,转身离开了。

只剩下洛寒一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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