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十六)今夜过后,永不相见
这也证明了这段时间里,这名小小的少帅并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的的确确对全城的每一处街道,每一座建筑都进行了非常全面周到的考量的。那么也就没有理由对他有什么怨言和不满了。
尤其是余桂久,更是觉得自己误会了他。事后他再想一想,发现如果这些东西他都早已成竹在胸、烂熟于心的话,那么他也的确是有资格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饮茶吃火锅,高谈阔论一番了。
江小龙的战术布置非常的细致,几乎考虑到了每一个细节。这让人觉得这些想法绝对不可能是临时编出来的,而是在反复思考甚至是在实际现场踏勘之后,总结出来的结果。
整个过程听下来,让人感觉得到的只有这位少年的成熟和老到,没有一丝一毫少年人的幼稚和不切实际——假如不听声音不看相貌,只看会议纪要纸面儿上的文字的话,没人认为这是出自于一位年仅十二岁的孩子的考虑。
当作战部署会议结束之后,众将起身而去,士气高昂,步伐坚定。
但是江小龙在看着他们的背影的时候,心中却明白,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这一聚之后都将是永别,不会再相见了。
不,也许不是大部分人,极有可能是这些在场的所有人的生命,都将在今天走到尽头了。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
只有一个人没走,那就是葛尔丹骑兵的首领乌契达拉扈。作战会议上江小龙向大家交代了,葛尔丹的部队将作为战略总预备队,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大约半数的江小龙部队。
而江小龙较为精锐的神箭手们——经这段时间的大规模选拔和突击训练,已经达到了大约三千人的规模——将作为战术预备队,机动使用。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所有的人都知道神箭手的宝贵,而江小龙没有藏私。他把他的神箭手作为机动力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拿出来,作为灭火队来使用。这让人觉得大家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没有什么特殊的例外。
全城守军十数万人,他用自己的几千人归入葛尔丹的战略总预备队,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葛尔丹部队,大家都知道野战和近战是他们的长处,而守城和阵地战则是他们的短板。用他们那剩余的两、三万人来做战略总预备队,可以说是比较恰当的。
“我的部队要放在什么地方?”乌契达拉扈问道。
“你首先把人都集中到市中心的高塔那里。”江小龙回答道:“很有可能那里就是我们最后的抵抗战场。但是目前还说不准你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动。这要看战场上的形势变化,我们要随机而动。放心吧,有你出大力的时候。到时候你别给我说你上不去。”
“切——!小看我们!我们草原上的雄鹰是永远都不会向暴风雨低头的!”乌契达拉扈声振屋瓦,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全城到处都响起了警报的号角声和军官们严厉的叫喊声,所有的部队都在紧急集合,脚步声杂沓,武器和盔甲的碰撞声中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市民们惊恐地走出家门,站在檐下观望。
各个部队的集结地都在进行着简短的战前动员。江小龙带着一些人来到了西门的附近。这里将是敌军的主攻方向,所以这里集结的部队最多。
副总指挥使余桂久正在这里发表讲话,动员大家死战到底。
但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就在余桂久慷慨激昂地结束了他的战前动员讲话之后,一名军官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我绝不上战场做你们的炮灰!像这种根本就打不赢的仗,完全没有意义。我绝不跟你们一起去送死,我要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说完,他真的就将手中的长剑和盾牌乒呤乓啷丢在了地上,然后又动手摘下了他的头盔。
“混蛋,任何临阵脱逃者,杀无赦!”余桂久气得连脖子都变得通红,脸色更是变成了猪肝色,红得都发黑了。
而那个人却并不服气,梗着脖子瞪着余桂久。看他身边人的表情,居然有不少也在瞪着余大人,似乎他们全都是那个声言要放弃作战的军官的追随者。他们同意他的话,并且十分坚定地站在他的这一边。
他们不相信这场战斗会赢,所以倒是觉得:也许忍气吞声、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也是个办法。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如果能够活下去,那么何必非要死打硬拼,白白丢掉自己的一条性命呢?当个普通百姓不好么?他谁爱来占领,那就来占领好了。
至于国家兴亡什么之类的,又关得了我多少事呢?我一个平头百姓,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江小龙悄然问身边的人道:“这人谁啊?这么大胆?”
“本地人。平日里跟余桂久称兄道弟的,是个曾在战场上救过余大人的命的家伙。”多伦富德极为简短快速地回答道。
“难怪……”
多伦富德的话还没说完,江小龙就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沉寂,高声喊道:“没用的,余大人。还是让他们走吧。”
余桂久登时就很诧异地看着江小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江小龙稳步走上了高台,跟余桂久站在了一起,对台下的人朗声说道:“凡是不愿意打仗的弟兄们都走吧!我原谅你们,也不处罚你们。”
“像你们这种丧失了斗志的人,上了战场也没用。都走吧。”
随后,他提高了音量说道:“不过临走之前我请你们想一想:我们一旦战败,敌军的铁蹄踏进城里来。你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你的老父亲、老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妻子儿女们,就全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一旦联军的士兵们冲进城里来,在你们的面前发生了抢劫强女干和杀戮,然后当你们的家人鲜血淋漓,就在你的面前向你哭喊、向你求救的时候,你们有能力保护他们不受侵犯和凌辱吗?还是你们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遭受侮辱和残杀?”
“如果你们觉得这种事情不会降临到你们的头上,那你们就走吧。我绝不留你们!”
他的话不长,但是很有力道。每个人都不得不低头想一下,他讲的有没有道理。
人家是战胜者。
战胜者跟被征服者之间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他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只能祈求他的怜悯——就像是家里养的鸡和猪一样。
当屠刀握在人家的手上,一切自然都是人家说了算。人家花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付出了许多战友的生命的代价,他们会可怜你么?
他们是征服者!
征服者一定会把被征服者看成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为什么要去可怜蝼蚁呢?
自古以来都基本上没有这样的现象。
国内战争或许会这样。军队要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师,爱护百姓,秋毫无犯。对被占领的城市采取怀柔政策。但那是因为他们需要争取民心,为自己的一统江山大业打下牢固的民众基础。
而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就不一样了。你是入侵者,即使采取安抚怀柔的政策,也不一定马上就会看见好的效果。反倒是血腥屠城,或许更能震慑抵抗者的信心和士气。
尤其是在古代,人们没有什么现代(或称后世的)的文明理念。侵略者都是蛮不讲理的。
比如在我们这个时空的历史上的大清国,在征服中原的战争之中就有着许多屠杀的案例,比如臭名昭着的什么“嘉定三屠”和“扬州十日”等血腥暴力屠城事件。
只有在大肆野蛮的屠杀、平定了被征服者的反抗之心之后,他们才会坐下来跟你谈什么怀柔政策、休养生息、安抚民众等等。不过那也是为了他们今后的统治,打下坚实的民心基础。
成吉思汗的屠杀则更为恐怖。他在后世居然被许多人奉为英雄和什么“一代天骄”。这简直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想当年他们在征服中原、屠杀汉人的时候,他可是一名仿佛从地狱里来的刽子手,其冷酷的满城屠杀的手段是极其的残酷无情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双手沾满了我们祖先鲜血的家伙,会被后世的人们歌功颂德地称之为大英雄,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笑话!
当江小龙讲完话之后,全场出现了一片寂静。人们都在扪心自问:你放下了武器,人家却根本不理会你的怯懦求饶,他非要虐杀你,你能怎么办?
许多人,包括刚才那群想要放下武器的官兵们都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江小龙背负着双手不再说话,傲然地看着大家。他知道他刚才的讲话已经直击了许多人的内心深处。余桂久也不再说话了。他知道江大帅刚才讲话的力度已经足够了,心中只有佩服。
就在大家的情绪越来越高,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韩秋雪忽然走上台来,站在江小龙的身边声嘶力竭地喊道:“还有血性的弟兄们,真的要死就请死在今夜,死在战场上吧!总比看着我们亲人受虐而无能为力的好!”
她的话震动了所有人。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全都静了下来。那个刚刚还梗着脖子说不打了,要回去陪伴家人的那条汉子,又把自己的头盔重新戴好,默然地捡起了刚才丢下的长剑和盾牌。
他走上台去,对余桂久、江小龙和韩秋雪三人下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昂然挺起自己的腰脊来,朗声说道:“余大人,江大帅,还有这位女将军。小人知错了。”
“小人在这里郑重地向各位大人请罪。请允许小人戴罪立功,为保卫永州县全城的百姓,战斗到底,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请各位大人战后再来处罚小人!”
余桂久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朗声说道:“大家对战胜敌人缺乏信心,觉得我们可能打不赢,想要去做温顺的羔羊,这个我能理解。可是你们知道吗,你们的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你们担心你们的激烈反抗会让他们对你们更加的凶恶残忍,对吗?你们觉得如果放下武器,温顺听话的话就会减少他们对你们的伤害,对不对?”
“这个想法我也能理解!”
“但是……”他加重语气说道:“江大帅和这位女将军说的对,有谁会因为羔羊温顺就不会去杀它呢?野狼和老虎会因为羔羊的不反抗就不会去吃掉它吗?”
“当然不会!那么既然我们反正都是要死的,大家就要勇敢地去面对!”
他慷慨激昂地挥舞着手臂喊道:“我们要拿出宁死也至少要断你一条臂膀的勇气来,让他们知道痛!让他们也流血!让他们知道我们青龙帝国的军队是不好惹的!”
“我希望你们都能拿出勇往直前的勇气来。敌人越是凶恶残暴,我们就要比他们更凶恶!也只有这样拼死一战,我们才有可能有打赢他们的希望!”
台下无数条手臂举了起来,无数人高声喊道:“拼死一战!”
“决不投降!”
“跟他们死磕到底!”
余桂久对这一事件的处理感到非常有触动,他事后私下里跟江小龙说道:“还是你有办法!当时我一看他们那副要哗变的架势,就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确实想到要铁腕镇压他们,但是我当时还是犹豫了。因为我担心真的进行武力弹压的话,效果可能会更糟,说不定会引起他们的暴力抗拒也未可知。真要那样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没有跟敌人打起来,反倒是自己人先干起来了。损失巨大不说,人心可能还是不服。就算让他们最后上了战场,那也是巨大的隐患。”
“真的出现大规模的临阵倒戈,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江小龙点点头笑道。
“说的是啊!”余桂久急忙接口道:“我就是担心出现这样的结局,才没立刻下令杀了那个带头反抗命令的小子——尽管他是曾经救过我命的家伙。但是临阵抗命是重罪,我没办法了,也不得不想要杀了他!”
最后他说道:“从内心深处说服他们,我跟你学了一招!江少帅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少年英才!”
当全城都动员起来之后,敌方的阵营却始终毫无动静。城外的大军雷声大雨点小,呜呜渣渣地闹腾了半天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火把都渐渐地熄灭了,整个列好了大队的阵营,似乎也都在逐渐地散去,期待中的凶猛攻击并没有发生。到了后半夜,敌军的整个营寨包括刚刚排列好的队伍,几乎都是一片漆黑,不知道黑乎乎的夜色中他们还有多少人,正在准备干什么。
余桂久气急败坏地跑到西门,见到江小龙就急急慌慌地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迟迟不动?”
“他们在玩儿心理战!”江小龙冷笑道:“目的就是想要我们紧张恐慌起来,甚至发生内讧、哗变等事件。小场面,不要慌!通知各部,抓紧时间休息,枕戈待旦。最重要的,是让士兵们的情绪都安稳下来。要告诉他们,大家都要沉着镇定。除了监视敌军动向的值岗哨兵之外,其他的全体人员就地休息。敌人不动,我们就不动!”
余桂久被江小龙的大气沉着给震住了,心想这小家伙可真是非同小可啊!在这种压力巨大的场合下,他可一点都没乱。
在这一刻,他从内心里开始拜服起江小龙来。
这家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总能在大家都六神无主、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却能一眼就看透事物的本质,然后镇定从容地应对。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他真的只有十二岁吗?
一夜无事……
不!也不能说一夜无事。联军的阵营里差不多每隔一个小时,就会传来一阵骚动。有人点起火把,然后就有许多人呜哩哇啦地乱叫一阵,引起城墙上值班岗哨的一阵慌乱。
根据江小龙的命令,城里的大部分官兵此时都睡在城墙下的街道上。他们不卸盔甲,刀剑不离手,真的是枕戈待旦。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有许多人跳起身来,以为是敌人开始攻城了。
江小龙亲自睡在西城门上最高的箭楼里,当值班军官慌里慌张地跑上来报告敌军的动静的时候,他睡眼惺忪地爬起身来,拿起望远镜看了看,然后没好气地告诉那军官道:“以后这种事别来烦我!他们咋咋呼呼的,目的就是想骚扰我们,叫我们睡不好觉!”
这一整夜,联军总是在咋咋呼呼地捣乱,惊扰守城的官兵百姓。
到了次日的大清早,天刚朦朦亮,震耳欲聋的炮声忽然从西北南三座城门外同时响了起来。
期待已久的永州县大决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联军摆在西边的阵营率先发起了攻击。他们的第一颗炮弹砸在了西城门左侧上方的城墙上。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城墙的墙体被炸开了一处深达一尺的凹陷,碎石漫天飞舞。爆炸的威力让城墙上的人觉得,好像整座城墙都在被撼动。
第一声炮响过后,接二连三的炮击开始了,西、北、南三座城门都遭到了轰击。
江小龙急匆匆地从箭楼上下来,躲在城墙上高高的女儿墙后面,仅探出半截脑袋,用望远镜去观察着敌军的动静。
他的身边只有几个人,都拿着盾牌,紧靠在女儿墙的墙根下,等待着他的命令。
江小龙踮着脚看了半天,发现西面联军的主力部队虽然在城外摆开了十门大炮,但是真正开火的只有其中的五门,其他五门并没有任何的动静。
过了片刻,南门和北门的观察哨相继都派了人过来,报告说城外各有三门炮在轰击城门,其余的大炮一直没有发射过。这也就证明了江小龙所做的结论是准确的——虽然他们摆了很多的炮,但是其中的一些炮是假的,只是吓唬人的摆设而已——联军并没有增加那么多的大炮。
“正面五门,两边侧翼各三门,那么说他们已经有十一门大炮了?”江小龙自言自语道:“难道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们不但修复了所有损坏的大炮,而且还用零配件又拼凑出了一门新的大炮?”
永州县的西门虽然是新建造的,很结实,但是仍然经不起炮弹的轰击。联军炮兵经过多次试射调较之后,开始集中火力猛轰西城门,没多久就把城门给彻底地轰垮了。
桥本太郎在望远镜中观看了半天,发现虽然炮火猛烈,但是城墙上并没有什么动静。经过询问其他两座城门,发现也是一样,城内并没有过早出现慌乱的盲目出击现象。
看来前面所做的那些骚扰动作,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来。
“没用就没用吧……但是,你们就这么缩着又有什么用呢?”他下令炮兵开始轰击城墙,然后命令庞大的步兵阵营开始缓缓前移,以便所有人使用弓箭对城墙上面和后面进行攒射。
漫天而至的箭矢顷刻间就覆盖了西门宽阔的正面。城墙上一排排鲜艳飘扬的旗帜,立刻就被洞穿了许多的窟窿。
江小龙等人虽然低伏在高大的女儿墙之后,但还是要顶起盾牌,防范对方的弓箭袭击。
随着无数的箭矢呼啸而来,躲在女儿墙后面的盾牌阵下面的人们,就听到了一阵密集的“乒乒嘭嘭”的乱响,盾牌上遭到了无数箭矢的敲击。
数轮箭雨过后,城墙上还是没有反击的动静。站在一边的箐口俊秀微笑着对桥本太郎说道:“他还真沉得住气。桥本君,看来你前面所作的那么多的准备,收效都不太大啊!”
“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徒劳的。我看他能躲到几时!”桥本太郎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