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因财生祸
大华朝,顺德二十八年的元宵节。
晚饭时宋姝只吃了两颗元宵,还是老爹宋明川偷偷从窗户眼儿里塞进来的。
她又喝了两大碗凉水,把自己灌个水饱,抬头看看窗外的明月,就算是过完这个元宵节。
前院宋家众人挂起了红灯笼,欢声笑语,准备着晚上的宴席。
阵阵香味儿传来,惹得宋姝鼻子嗅了又嗅,最终还是轻轻劝自己一句“肉不好吃”。
大约是冷水喝的太多,宋姝觉得腹中有些难受,走路时分明能听到水在里面晃动的声音,还隐隐有些下坠。
她心里暗叫不好,慌忙走过去哐哐拍门板,“开门!开门!”
看门的婆子正在廊下抱炉自斟自饮,闻声只当听不见。
宋姝急了,越发觉得腹痛如绞,纤手抓住门栓使劲摇晃起来,“万婆子,快过来开门!我肚痛!”
仍是不见回应。
宋姝气的翻了个白眼儿,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又喊:“万婆子,我要是屙到裤子里,淌到地上,还不是你来洗?”
很快,门外的大铜锁哐啷一声响,万婆子摆着一副寡妇脸,一万个不情愿的来送恭桶。
宋姝懒得看她脸色,竖起柳眉骂道:“使唤一下就拿腔作势?谁叫你们把我关起来的?”
万婆子忍了又忍,嘴角勉强露一个笑容,劝道:“大姑娘,您就安分些吧。一日吃不了多少东西,倒要了七八回恭桶... ...”
宋姝想说,你他娘的要是天天喝凉水喝到饱,看你要恭桶不要?
不过终是忍不住腹中痛意,一息也等不及了,匆忙提着恭桶跑到屏风后面。
... ...
解决了腹中问题,宋姝终于空出脑袋来考虑自由的问题。
被关起来当然是有理由的。
就在两日前,她成了平山城有名的俏寡妇。
新婚当天上花轿的时候,克死了夫君秦大郎。
见过克夫的,没见过克的这么快的。
一时之间,坊间流言蜚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宋家贪慕富贵卖女求财的,也有说秦大郎好色无度活该丧命的... ...
不管怎么说,克夫的大帽子算是稳稳地扣到她头上。
街头卖炊饼的麻婆子是知道些内情的,这两日每卖出一个炊饼,便觑着眼睛小声儿讲一次,“那秦大郎惯是风流无赖,房里丫头成群,一把年纪还胡乱吃补药... ...啧啧,弄成个半瘫子,便是不娶亲也没几日好活... ...”
阎王爷都给你熬好孟婆汤了,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
宋明川悄悄立在街角,听着自家闺女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心里气的直哆嗦。
麻婆子一抬头看见他,莫名的有些心虚,连忙招呼道:“那是宋家大郎不是?我这里刚出炉的炊饼,请你吃个。”
宋明川穿着一件书生长衫,洗的发白却丝尘不染,听到麻婆子这样说,鼻子里哼了一声,“无缘无故的,谁要白吃你的炊饼?”
他背着手一瘸一拐的从街头溜达回家去。
今日是元宵佳节,傍晚的街面上很热闹,有忙着挂红灯笼放鞭炮的,有扯着嗓子吆喝卖吃食的,更多的是满街跑着耍的孩童,几乎人人都绽开了笑脸,喜气盈盈的。
连路边的乞儿,都用手指把头发耙整齐,牵着黄狗端着破碗冲他行礼,“大爷!赏一碗元宵吃吃!”
那狗儿见他望过来,十分知趣儿,立时将尾巴摇成了陀螺,带着一股子谄媚。
宋明川顿时觉得人世艰难,狗生也不易,便掏出几个大钱扔到乞儿的破碗里,“你一碗,它一碗。”
乞儿立刻满脸堆笑,顺口恭维道:“宋大爷做了财神爷的岳丈,果然豪气!”
话音未落便见宋明川脸色一变,心知马屁拍到马脚上了,慌忙哧溜一下拽过黄狗,跌跌绊绊的跑开。
宋明川冲着他们的背影骂道:“狗才泼皮,把钱还我!”
连乞儿都敢嘲笑这桩糊涂婚事!
他叹口气,好好的独生女儿,怎能便宜了秦家的死鬼?
... ...
晚间,趁全家都在吃席,宋明川借口如厕,偷偷溜到女儿后窗下敲了敲。
宋姝恰好解决完肚子问题,正撅着腚趴到地上,在床板下面抠唆,半晌拽出来一个手帕包,里面装着积攒下来的二十两碎银子。
听到有人咚咚咚敲窗,她脸色一白,赶紧又把银子包往床下一推,“是谁?”
“呜呜呜,姝儿,是爹。”老爹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宋姝松了口气,仍旧跪坐在地上,两眼望天,语气里带着些疏离,“你有什么事?快说。”
“姝儿哇,这婚事也不是爹能做主的,爹拧不过你祖父... ...”
“知道了,还有别的话吗?”
宋姝打断他。
大老爷们总是嘤嘤嘤、嘤嘤嘤真是愁煞人。
宋明川性子好也不恼,他没出息,连女儿的婚事都做不得主,女儿有怨言也是该的。
他从袜筒里抠出来一个荷包,捅破窗户纸塞了进去,脸贴在破口儿上低声嘱咐,“今夜寅时起身,打扮成妇人样子,偷着出城吧... ...先去温塘县你大姑母家避几天,等爹劝祖父解了婚约,你再回来。”
“这里有些碎银子,省着点用……还有一些麻糖,爹从席上拿的,你先垫垫肚子。”
吧嗒一声,一个荷包滑落到地上。
随后又是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
宋姝盯着已经磨破角的青缎荷包,眼窝儿一热。
窗外的老爹还在絮叨,“你祖父还像十五年前一样讲排场、讲门当户对,可咱这破落户哪有富贵人家愿意结亲的?也就是秦大郎这样娶继室的老鳏夫... ...”
“我儿莫怕,绿春有几分功夫,等闲人揍不过她。你们俩赁一辆马车出城,一路往东南走,不过八九十里地便能到温塘县。”
“大姑母素来好性儿... ...她在桃花坡开着一家绣坊,很容易找到。看在你过世的娘的份上,她也会收留你住几天的。”
“夜半我偷几个干粮放你后窗台上,你听着些动静儿,莫让耗子叼了... ...是爹无能,呜呜呜... ...”
宋姝一时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亲娘已故,亲爹弱鸡,万事还得靠自己。
等老爹离开后,她蹑手蹑脚的打开衣箱,挑了一张不打眼的褐色缠枝纹包袱皮儿,拿出几件衣裳包起来,又取出一个黄杨木首饰匣子打开看了看——
里面只有少的可怜的几件首饰,成色很差,一看就不值钱。
宋姝摇了摇头,把二十两碎银和青缎荷包一并装进黄杨木匣子,塞到包袱里裹的紧紧的。
收拾好以后,她和衣躺下,想再盘算一遍出逃的细节,但终究是抵不过周公来寻——
头一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