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英雄本色
杨家伙计小年和两个炮手赶着马车走进院子,这黑更半夜的,杨家大门却敞开着,他一进门便嚷嚷了起来。
“这大晚上的,咋大敞窑门的呢!”
杨玉山看着走进来的小年,用脚在狼的尸体上踢了踢道:“你那眼睛是长后脑勺上了吧!”
此时,小年才发现地上躺着的一只狼,立即惊呼道:“狼?这谁打的!”
玉山不满地说道:“你看这院子里还能有谁!”
杨大户听到小年的声音,又推门走出来喊道:“小年,你咋连夜回来了,我不是让你们仨在周掌柜那儿住上一晚,明儿白天再回来吗!”
小年的脸立时哭丧了起来。“老爷,我,我……,老爷,东三家子闹胡子了!”
“那咱的大洋呢!”
“在呢,老爷。我……我没敢进村,就跑回来了,都吓的半死了!”
“哎!”杨大户一脸惆怅地叹了口气。“这胡子闹得越来越欢了,我看呢,咱卧龙村也快不消停喽!”
一夜间,东三家子的一场兵匪之战,传遍远乡近村,原本这一带流窜的还都是些小股胡子草寇和半路打劫的棒子手。如今,却突然冒出一大股悍匪来,令周边百姓一片哗然。此时,正值民国十六年初。至此,这里开始六畜不安,匪患不断。
东三家子这一仗,是塔城县保安团花脸沟保安队组建后的首次与土匪接仗,并成功的捕获一名匪首。
提起保安团,这是一支民国时期组建起来的地方武装,是作为警察力量的重要补充而设立的。
1914年,北洋政府就曾颁布《地方保安团条例》。民国时期,军阀混战,兵散则为匪,匪招安为兵,兵匪同流,加上地方恶势力拉帮结派,形成官、军、绅、匪交织的恶势力。
为保一方平安,民国六年(1917)年,宁古塔成立了保安团,由各乡人民编练组成,下设四个正队和一个游击马队、一个游击步兵正队,一共六百多人。
此后,保安团又在几个重点乡镇建立了保安队。
而此次花脸沟保安队偶遇土匪,可是,让保安队副队长马德江没有想到的是,此股土匪十分了得,全部走马快枪,彪悍善战。
不过,土匪并不恋战,刚一交火就闪马而去。
可笑的是,当保安队一无所获,返回东三家子村时,一名土匪因顿生淫念,独自窜到一家农户找乐子,保安队前后围堵,经过一番枪战后,终于活捉了这名土匪,这让正郁郁不乐苦于空手而返的马德江十分得意,立即带人返回保安队向队长庞龙请功。
花脸沟保安队坐落在花脸沟村子的一头。庭院只有一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不过四面高高的院墙和两扇黑漆大门,倒还显得壁垒森严。
在昏暗的房间里,一支马灯吊在房梁上,火苗时明时暗地跳动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土匪裸露着上半身,被紧缚在十字架上。
一条皮鞭正“叭……叭……”的一下又一下,猛力地抽打在他的身体上。伴着低沉的痛吟,在皮鞭掠过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急促的喘息声伴着痛苦的呻吟和鞭子掠过肉体的声音时断时续,在夜空中回荡……
保安队队长庞龙,倚在办公室的桌子里头,正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几颗黄橙橙的子弹。清瘦的面容现着几许焦虑,虽然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年龄,但从他的神态中却透着一种成熟和果敢。
听着院子里不断传来的鞭声和呻吟声,让他眉头紧锁,一脸的阴云。
庞龙的弟弟叫庞虎,此时他正坐在小火炕上,双手堵着两耳,面无表情地不住嘴的念道着。
可声声惨叫还是不时传入他的耳朵里,令他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声音也有些颤抖,口里的念道声也越加大了起来。
“你多我多,多了朋友才算多,你少我少,少了兄弟才算少……”
“你丢我丢,丢了心肝才算丢,你找我找,找到孩子才算找……”
庞虎今年刚满十八岁,原本跟父母哭着闹着要赶去奉天城,去找在东北军当上尉连长的哥哥庞龙当兵吃军饷去。
庞虎是个天性胆小,身体单薄的孩子,父母因此坚决反对。可就在此时,哥哥突然退役回乡,也正赶上县里保安团招兵,一个上尉连长,那可是个宝贝,毕竟是干正规军的,人也彪悍而精明,便被县里招入保安团,不久便被任了花脸沟保安队长,庞虎又哭着闹着要跟着哥哥去保安团,最后父母只好答应,便被庞龙带在了身边。
听着土匪撕心裂肺的呻吟声,庞虎已是闻声色变,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哪见过这阵仗,他只能大声叨咕着掩饰心里的恐惧。
“你哭我哭,哭掉叠肚才算哭,你笑我笑,笑掉下巴才算笑……”嘴里念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一双脚拖沓地踩着积雪来到门前,重重地在地上跺了跺。
庞龙抬起头看向房门口,气恼地冲弟弟庞虎喊道:“行了,别嘚咕了!”
庞虎抬起头,向门外看了看,慢慢拿下堵着耳朵上的手,竖起耳朵仔细地听向屋外道:“不叫了?”
“叫唤两声就害怕了,今后别再跟着我,回家去吧!”庞龙没好气地怒道。
“我就在这儿呆着,偏不走!”庞虎向哥哥做了个鬼脸,反驳道。
保安队副队长马德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望着庞龙卡巴卡巴眼睛,满是胡须的嘴巴动了动没有说话。
庞龙目光如炬的盯着马德江喊道。“说话呀!”
马德江抓了抓后脑勺。“他……他妈的就是不说!”
“我让你说话!”
“我……他……”马德江一时结巴起来。
“吱哇儿唱了一晚上,词呢!嗯!我要句词!”
马德江苦着脸缓缓说道:“我……东三家子,正好遇上,我们就追,他们就跑,十几个人骑着马,带的都是硬家伙,我们……我们……哪承想,从老贺家又跳出一个来,这不……”
“他们是奔哪个方向去的!”
“是,腰领子村,奔……奔东,对,奔东!妈的,就是个滚刀肉,皮子比他妈野猪皮还硬!”
庞龙紧锁眉头,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几颗子弹,紧紧攥在手里,焦躁不安地站起身从桌子里头走出来,低着头一边沉思,一边在屋子里踱起步子来。
马德江的眼神跟着庞龙移动的身体说道:“我说队长,不就个土匪吗,明儿写个报告,连人一起往县里一交,还什么来路?管他呢!”
庞龙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大喊道:“一个土匪?是一个土匪吗,那这是一群,一大群。这江东突然冒出来这么一群彪悍的土匪来,此事儿,就没那么简单!”
“那……”马德江看着庞龙,慢慢有些觉悟起来。
庞龙瞪起眼道:“这回瘪茄子了!”
“我……妈的,就不信我撬不开他的嘴!”马德江满脸杀气,转身冲向房门。
“回来!”庞龙垂下头,自言自语道:“东三家子……腰岭子……”他想着想着,猛的抬起头盯着马德江,似乎觉悟了什么。“那应该是从东南……从东南方向来的!”
“八成吧,我这心里也一直画魂呢,这哪儿冒出这么一伙子胡子来,快马、快抢……”
“不好!”庞龙猛的一惊。“难道真的是大五魁进来了?”
“大五魁?那不是汪清的大土匪吗!要真是大五魁倒好了,我们抓了大五魁的人,那我们可立了大功了!”
“好个屁!”庞龙“哗”的一声,将手里的子弹扔在桌子上。“走!”
庞虎望着两人走出去“啪”的一声关上房门。身体为之一抖。忙又举起双手捂在耳朵上。
“你娶我娶,娶了天仙才算娶,你嫁我嫁,嫁了英雄才算嫁……”又是大声嘟囔起来。
群山环抱的卧龙村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之中,杨家大院里几处星星点点的亮光,透过窗棂在微弱的闪动。
刘三九仍一点倦意都没有,他俯在油灯下,一边翻看着书,并不时陷入沉思。
“回屋睡觉去吧!”五爷催促道。
“嗯!”刘三九嘴里答应着,身体却一动不动。
“行了,别看了,明儿个还要起早进山呢!”五爷伸脚在刘三九的屁股上踹了两下。
“嗯,知道了!”刘三九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本,并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师父,我就是不喜欢三十六计!”
“爱喜欢不喜欢,睡觉!”五爷没好气地说道。
“哼,黔驴技穷之计!”刘三九嘴里嘚咕着伸了一个懒腰。
五爷瞪了他一眼道:“这是先人的智慧之精华,到你这儿就不成了?”
刘三九倔强地说道:“勇武不屈方乃英雄本色,人忌虎三,虎惧人七。畏首畏尾,知难而退,那叫啥人!”
“唉!”五爷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我阿玛一生刚烈,使得一手好刀法,实乃华夏一代宗师,最后就是死在不知进退之上。你呀,唉,还是缺少历练啊!”
五爷伸手放在身旁的一把大刀上,亲切的用手抚摸着,一时陷入悲切之中。
“师父,您怎么总摆弄那把刀!”刘三九凑到五爷身边,伸手就去摸刀。
五爷“啪!”的一巴掌打在他的手上,让刘三九只好收回手,给五爷一个鬼脸。
自从来到五爷身边,五爷一直把这把刀视为珍爱,从不许任何人触碰,他也从未见这把刀出过鞘,一赏它的真容。
“摸一下也不让!”刘三九一脸委屈地撅起嘴来。
“这是我阿玛留下的唯一念想。当年,我受余栋臣案的牵连,连夜逃出京城,流离关外,只带出这一把刀!”
“师父,您就给我讲讲呗,我就想知道!”刘三九撒娇地抓着五爷的胳膊。
“咳!师父不是不想说啊!”
“那就是不敢说呗!”
“是不愿提起罢了!”
“师父,您不会真的是官府的逃犯吧!”刘三九瞪大眼睛嗤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