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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不提旧事

时下是初冬,天气转冷,铁角犀牛皮拼起来的大帐内火烛通明,温暖如春。

范哲与南宫燕并排坐在帐内的黑漆木椅上闲话家常,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的都是这二十数年来的所见所闻,以趣事居多。两人也说从前,但都是三言两语很快带过,尤其是仙霞派宝库那一段过往,谁也不敢先开口提及。

此时范哲见南宫燕容貌未变,气质更胜从前,虽然她只是筑基圆满的修为,但许是平时习惯于发号施令,一颦一笑间不知不觉有了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太过靠近。若非自己和她熟悉,绝不敢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

这般想着,心里便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之感,感慨少年情怀的可贵,以及时光匆匆。

而南宫燕同样惊讶于范哲身上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绝非只是外貌形体等表面上的,而是源自于更深层次比如言谈和思想,眼界与见识。如果拿今天的范哲与二十年前时的相比,可比做大海与小溪,高山与平地,不可同日而语。

她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范哲的眉眼和侃侃而谈的神态,似乎想从中找出些许端倪,到底是什么让从前那个沉默少年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可惜她观察了半晌仍旧一无所得,反倒被范哲爽朗大方的笑容闪花了双眼,不由想起多年前她曾经向他表白过,顿感羞涩的低垂了视线。

范哲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眼见天色不早,自己还要赶去山海宗所在的营盘,至少也得露个面,证明的确来过前线。因为对这里的情形所知甚少,于是和南宫燕打听起战况。

南宫燕对军务极其敏感,闻言立时收束思绪,看着帐内一角跳动的烛火,缓缓地说:“凛冬将至,魑魅和魍魉横行,不过是灰飞烟灭前的挣扎罢了。”偏过头看到范哲一脸茫然,无声一笑,“我不知道你赶来前线的目的,但是相信你跑来这里是想见见老朋友,这份儿心意我领了。”

她说着站起身,伸出手指冲帐外一划,声音低沉,“你看,前面的战场就是一座血肉磨盘,无数人在这里打生打死,与天斗,与地斗,与人争。那些运气不好的人将永远埋骨此处,最后变成黑黢黢的尘沙和不知名的野花,而那些运气好的人也不过是一时苟活罢了。”她转头看着范哲,定定的说:“谁又能逃得过天地这座大磨盘呢?”

范哲见她眼神清亮,似寒星如秋水,心下一凛,随即醒悟过来,她是有感而发,并不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眼看昔年的同门师妹变成执掌一方大营的将帅,一声令下就能让麾下无数修士打生打死,气魄和才干早已超过世间无数男子,范哲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敬慕之情,不由想起许多年前与她在一起时的岁月。

不知怎地,他忽然觉得此时站在面前的南宫燕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倔强和坚忍,相反,那清亮的眼神背后似乎隐藏着无法言说的落寞和无助,于是,范哲立时便想说:我留在这里帮你!但很快觉得这样不妥。他还想说:将来我带你一起走!可是觉得这样更不妥。

最后,范哲稍稍偏过头,错开视线,动了两下嘴角,什么也没说出口。

偌大个帅帐内一阵沉默,忽听“啪”的一声,桌案上的纱灯爆出了一点灯花,打破了寂静。

“师妹,你说得对。”范哲被灯花惊醒,转过头缓缓开口,“人世间本来就是一座磨盘,你我都不得不在心里将亲情友情爱情权衡来去,不得不算计各种利弊,更不得不为活着而挣扎不休。虽然最后大多数人都难逃消失的厄运,但是,谁又想消失得无声无息呢?”

说着一指桌案上的纱灯,“就像刚刚爆开的那点灯花,不管别人如何,我总得给这世间留下一点声响,以此证明我的确来过,深沉的爱过,努力的活过。”

他说话的语气平淡舒缓,仿佛“谈及生死”这样的大事对他而言不过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不用躲避,更无需紧张。

南宫燕闻言立时一震,她刚才确实是有感而发。也许是整日里的军务让她不堪重负,也许是见多了打生打死变得麻木冷漠,也许是同僚间的勾心斗角让她起了逃避的心思,于是,在昔日的故友面前,在这样的夜晚,她暂时放下身份,忘记责任,不自觉的倾吐出从未和别人说出口的心思。

幸好这位故友总是不会让人失望,南宫燕从他这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一直压在心底的重担就此不翼而飞。

是啊,既然结果注定,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莫问前程,旦夕赶路尔。

南宫燕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觉得他的眸子乌黑幽深,比昨日的少年更多了份沉稳笃定,仿佛天塌下来仍不算什么大事。由此,她顿感轻松,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却发现许多年前的那份少女情怀居然又翻涌上来,一颗心变得活泼泼的跳动不休,不似先前的冷漠麻木。

她被自己的这份心思吓到了,又怕被对方发现,慌乱间眼神旁转,捂嘴笑问:“是呢,的确‘爱得深沉’,早听说你和玄清门第一美女情投意合,不知......”

本想打趣两句,但想到有“吃醋”的嫌疑,立时打住话头。匆匆瞥了范哲一眼,见他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异常,面上不禁一热,心下稍安。

范哲见她也知道这事,再想起阿月此刻说不定已经在“幽兰”组织里崭露头角,便不自觉的翘起嘴角,点着头说:“世上最值得庆幸的事便是有一人肯对你温柔相待,而刚好你也愿意这般待她。”

南宫燕暗自将这句话来回品味几遍,自感无趣,于是“啧啧”出声,把刚才的那份心思不着痕迹的掩饰过去,这才背着手转过身,目光仿佛能够穿过厚厚的帐帘,看到外面驻守的卫兵,飞扬的旗子,星罗棋布的大小帐篷。

再远一点,就是那片整日里打生打死的疆场,平坦开阔,黑色的土地上有暗沉的血迹,偶见点点精光亮起,那是残缺的法器碎片,一场战斗打下来,被抛洒得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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