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杀生

“翘翘，你不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容寂看着她，眼神难过极了。

古意想告诉他不能这样做，想让他知道一旦他灭世，世界便会被天道重启，一切将重新来过，再次轮回。

可是她只有四个字的台词，仅仅四个字，又能解释清楚什么呢？

容寂仍看着她，再次问道：“翘翘，你不愿意吗？”

一个人形黑影显现在容寂斜后侧，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古意，黑洞一般的嘴一张一合。

——锦乐，你不愿意吗？

即使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人形，却让古意感觉到十足的危险与压迫。

她想摇头，黑影却控制着容寂抚摸她的脸，止住她摇头的方向，道：“吾不喜欢这个答案。”

手指顺着脸颊移到她的唇瓣，揉抚，他轻喃：“说你愿意，吾喜欢听。”

她认识的神君是容寂，是团子，不是这团阴森森的黑影！

她现在是洛翘，不是黑影一直想找的锦乐！

古意用手将自己与他抵开些距离，坚定地摇头。

黑影似是叹息一声。

——还是那么不乖。

它的手搭上容寂的肩，身体化作黑气全部涌进容寂体内。

容寂的眼眸愈发黑沉，眼尾渐渐猩红。

却在一瞬间，他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也是在这一瞬间，笼罩在弗哲坛的结界骤然消失。

缩在角落的弟子们发现阻拦他们逃跑的结界没有了，立刻拔剑疾飞。

清醒转瞬即逝，容寂的眼眸再次黑沉，左半张脸的血色，显得愈发鬼魅。

一声响指。

黑气蔓延开来，如绳索，如勾链。

四面八方，或近或远，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古意抱住容寂的手，拼命摇头。

不可以！

快停下！

“和我永远在一起，好吗？”容寂轻声道。

古意点头。他说什么她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先稳住他。

下一秒，容寂笑道：“太好了，我现在就灭了三界，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古意：！！！

摇头不对，点头也不对，怎么还是要灭世？！

黑气如丝如缕，霸占了整个天际。

地动山摇。

不知从何处传来怒吼，传来哀嚎，传来痛苦的嘶鸣。

古意看着容寂的侧脸，他怎会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足以动摇三界的实力，简直堪比……天道。

天道制定规则。

众生皆有命数。

可容寂的存在，分明是在撼动天道的权威！

如果说命数由天定，天道怎会给自己挖坑？

天道一次次的重启世界，又是为了什么？

古意：【系统，请帮我接线，我想找书灵朱砂。】

电子音嘟嘟几声，一道女子音响起：【什么事？】

古意问道：【朱砂，你之前说，容寂是疯子，要灭世，天道为了拯救世人，所以重启世界。对吗？】

【嗯。】

古意追问：【如果天道想拯救世人，它可以从婴儿诞生初始就将容寂扼杀，为何要等到现在？】

那边沉默片刻，倏地一声轻笑：

【你发现了啊。】

古意道：【无数次的轮回，众叛亲离，折磨，重复，这根本是……诅咒。】

朱砂看着显示屏，表情有些玩味，道：

【天道制定规则，但众生的命运，自那一位开始，就不再由天道说了算了。】

古意道：【那一位？是谁？】

【是秘密。】朱砂笑了笑，继续道：【容寂的父神试图成为挑战天道权威的第二人，天道还没能惩戒他，他就被元清杀死了。天道总得找一个泄愤的出口。】

古意道：【……所以天道选中了容寂？】

朱砂道：【他很合适啊。】

【天道在做错事。】古意道。

朱砂愣了一下，听懂了她的意思，忽而爽朗大笑，眼角泛起细碎泪光，似是讽刺，似是喟叹：

【天道怎么会有错呢？错的当然是容寂。】

古意默然片刻，道：

【天道是将众生当成它的玩具吗？】

朱砂往后靠，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漫不经心道：【或许吧。不过每个时期的天道都不一样——这一位尤其淘气。】

【以众生取乐，这一位天道才是真疯。】古意肯定道。

年轻的实习构书师亲口说书世界的天道真疯，听在朱砂耳朵里，无疑是在骂天道有病。

朱砂被成功地取悦到了，勾唇道：

【小姑娘，你很有前途。继续这么坚定地认为吧。】

她对古意的好感上升不少，便好心道：【你的构书任务是阻止容寂灭世，知道怎么做吗？】

古意道：【往常小说里的类似情节，男主灭世，向来是女主以身相殉。】

朱砂勾唇，道：【这是常规方法，但你不能试。】

【为什么？】

朱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是木偶身啊。你信不信，无论你死几回，他都能让你复活百八十次。】

复活多少次都是没有意义的。

轮回多少次也是没有意义的。

古意只有一个选择——彻底消除容寂灭世的可能性。

【杀了容寂，你就成功了。】

朱砂话落，切断联络。

……杀了……容寂吗？

古意抬眼，对上了容寂的眼眸。

他道：“翘翘，你是不是也怕我？”

古意摇头。

容寂捧着她的脸，伤心道：“自你苏醒后，你还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

方寸之地，容寂对她有着足够的温柔与耐心。

寸地之外，皆是炼狱，以及恨着容寂的众生。

命运，轮回，重复，孤独。

古意看着容寂的眼神中，多了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不是害怕，不是惊惧。

它比怜悯更复杂，比悲哀更厚重。

容寂与她对视，倏地笑了。

“自出生起，我就在等待着。”

他眼眸中的黑沉渐渐退却。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或许是事，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是人，却不知是好人还是恶人。”

抬起右手，手指一松一拢，杀生剑显现在手中！

杀生剑被容寂送到了古意面前。

他亲自合拢她的手指，使她抓紧杀生剑的剑柄。

剑身寒光闪烁。

“我的心脏长在身体右边。”容寂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翘翘，杀了我。”

古意怔然。

容寂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道：“快来不及了。答应我，好吗？”

古意想问很多事情，想说很多话，却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容寂双手环住她的腰，低头埋在她的脖颈处，闭眼，呢喃道：“你要好好长大。”

——你要好好长大。

古意指尖轻颤。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她拼命搏杀，奋力抗争，终于快要见到自由之花的绽放。

她却亲眼目睹她的师父……死在了花开之前。

杀生剑颤鸣着，挣脱古意的手，飞至半空。

古意抬眼，望着杀生剑，左手手心摊开，只是静静地等待。

杀生剑在半空中凝滞片刻，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又飞到古意的手心上方。

古意抓住剑身中段，用剑尖抵着容寂的背。

——你要好好长大。

“好。”她道。

冰冷的剑一寸寸刺入容寂的心口，即使如此，他仍是紧紧搂着怀中的女子。

两个人的重心同时往下陷，古意跪坐在地，支撑着容寂的身体。

天际的黑云渐渐散开，一缕光线落在容寂旁边。

命力正在逐渐消逝。容寂声音虚弱，道：“翘翘，我死了以后，你会不会忘记我？”

抓住剑身的手再一次用力。

杀生剑穿透容寂的身体，刺入木偶身里怦怦跳动的血肉心脏。

“不会的。”她道。

女子的手松开，垂落。

容寂想笑，一滴泪却顺着脸颊而流，落在女子的肩头。

他紧紧抱着她。

直至气息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