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相父在上,嬴驷有礼了(下)
“好吧,老叔也在这商君府赖上不走了,看看嬴驷那小子会如何。”
“来人,安排老叔住下。”
“嗨!”管家应声并接走了雍城令。
“夫君,我们也去休息吧。”
“先别,让我想想,让我...”
“好吧,那妾身就先下去了。”
厅堂内就剩商君一人,而暗处感觉还有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
商君明显是察觉到了,但并不做声,而是侧坐在主座半眯着眼略有所思的
......
更早前,咸阳朝堂,新君嬴驷在上,台下一个个老氏族又荣光满面的小人得志着。
窃窃私语间,嬴驷没有放过任何一句。大概而言都是商君酷法如何让这群老氏族如何抬不起头,而新上来的变法“新贵”们依旧如平日,肃然站立并无丝毫怠慢。
先秦时辰还是后世的12时辰,只不过有更深刻的一天分成108刻,一刻就是13.分钟,早朝辰时(7点)开始,官员因居住远近不等,但大多卯就会出发,而听闻商君上辞书卯6刻了,也就是6点20分上下。
“更衣,老夫要上朝。”头发雪白但脸色红润的老太师甘龙突然吩咐了起来。简单的梳洗,直接坐上了献公特封的牛车摇摇晃晃的朝朝堂开去。
“老太师到,”宫门外的侍卫大声宣告。
老氏族们听到后,窃窃私语俨然发生了质变,朝堂之上完全成了菜市场。
“三朝老臣,我等复仇有望了。”“酷吏害我秦国,害我老氏族,这回我要你卫鞅死无全尸。”
......
一声声的怨言,无一例外的都进了新君耳朵,更是直达灵魂深处。少时无知,被甘龙杜挚等老氏族洗脑,说什么新法害民,说什么奴隶骑在主人头上,于是乎,心底里萌生了对新法抵制嫩芽,后来公孙贾、赢虔等师傅一个渲染了儒家所谓仁义道德,奴隶本该安安分分给主人种地,赢虔更是让嬴驷劈剑砍杀了自小陪伴的白兔宠物,再后来老氏族更是炮制了纳粮掺沙案,直接带着赢虔给他护卫的侍从,直接杀到郿县县府,当场砍杀了二十多名前来交租的新国人。踩了这么多坑的太子最终结果是被流放,而赢虔公孙贾更是当了冤大头直接被割了鼻子、脸上刺了“囚”字,但老氏族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龟缩了十余年;消停了一番后,秦国先后出兵收复了部分故土,但并没有彻底收复河西之地,但一群“新贵”上来了,打仗,总会有军功,而这次的军功可不是昔日“民”(国人) 占主导,而是新国人——昔日的奴隶(野人)占了七成以上,而且这些“新贵”大部分都安排到了各县、各里、各亭任命为“尉”,放到后世,大体上就是派出所、公安局、武装部、监狱、法庭等基层要职了。而嬴驷也在其中一个里正家待过两三年,或多或少感受到新法对于国家国力提升的无形影响。赢氏作为秦国最大的氏族,也算老氏族了,但由于当年是太后当驷车庶长,统领这族内事务,赢族在清理了两三层思想保守的顽固派后,也算清净,毕竟赢氏作为护送周平王东迁而封伯立国,血气永远是赢氏生存本领,凡有血气必有争心,而商家的军功爵,对于赢氏无论新国人还是老国人,都把自己的本领放到了不多不少的五场小试牛刀的小规模战役,新封的参战积极分子“秦国锐士”5万人,赢氏就占了足足两成。而老氏族也有锐士,却和赢氏族人不相上下。论实力,赢氏和老氏族基本是一比一,但论声势,赢氏得到了所有新国人支持,这就成了4:1的范畴了,拥护新法和蔑视新法的对比,嬴驷心中还是有所盘算的。只不过,朝堂之上,老氏族依旧身居高位,对“新贵”官员,形成了碾压之势,这次,嬴驷也体会到公父嬴渠梁当年力挺商君变法艰辛之处,而商君却用了一招谁也没想到的“徙木立信”打造了新政府权威。
【公父啊,而我却想用商君一人之首,收回君权,商君虽死,我用其法不知可行?】嬴驷摸着胸口与良心对话,【商君一死,老氏族必然全部横跳出来,自然会触发国法,只要有罪行,罪人之身就别想再进朝堂了】,【牺牲一人而国强民富,公父你可要原谅驷儿】。【不行,公父在位并没有对甘龙杀戮而稳住朝堂,对啊,公父有商君那样的贤臣,而我,什么人都没有。公伯赢虔太记私仇,雍城令掌管赢氏族法,先君没去之时就向着商君,叔公会支持我?】【景监、车英,他们是商君的左膀右臂,今日也没看上朝,估计是随商君回封地了】,【司马错是新军大将,子岸将军镇守函谷关、武关,他们都是商君提携或重用的人物】,【咸阳令王轼、商於郡守樗里疾,他们也是商君任命的“新贵”】,【黑冰台掌事华妹,虽然是亲妹,但绝不会和自己站一起诛杀商君,毕竟变法权臣一死大家都会认为秦国会发生内乱,而黑冰台就是秘密确保秦国不会乱的机构,虽然在暗处,但暗处才可怕,商君一走,黑冰台所有消息自己都无从知晓了】,嬴驷越想越后怕,【万一商君来个公孙带秦?我嬴驷还有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不!商君不会那样,商君要的是法家理念得到贯彻,实现自家治国理念罢了。他只能为相而不会为君,为君是需要把控人脉,进退自如而让各方均衡。】【对了,我为什么要杀商君?】嬴驷终于跳出了这个怪圈,也是“三人成虎”,而现在朝堂上所有声音都是“诛杀商君”,“近墨者黑啊”,嬴驷微微的吐出了一句话。但朝堂上“新贵”并没有任何动静依旧肃立,而老氏族们开始讨论的更多是商君时候如何恢复甘龙在秦献公事情推行的新政,无非就是新国人可以换称呼,但他们依旧低人一等,而国人,也就是他们老氏族势力内的民众,才有资格享受新法好处,而新国人最多就是换个称呼,上位的无所谓,但日后你们新国人就不要想再上来了。朝堂深处却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监听这所有的一切,而这些信息不久都会传到刚刚嬴驷所忧心忡忡的商君“势力领导”。
“朝会开始,礼”,卯时一到,礼官宣礼。
百官也立刻列队肃目,拱手行礼道:“见过君上,君上万年,秦国万年。”
“诸位免礼。”
“诸位,今日朝堂只决一事,其余诸事,一律待先君葬礼结束后再议。”
“先君新丧,葬礼一事由太庙令杜挚安排,葬礼一切从简。”
...
良久没有听到太庙令杜挚的回音
“启禀君上,太庙令卧病在床已有数日,”一旁内侍提醒道。
“混账东西!”
“君上息怒,老臣去操办国葬事宜可否?”太师甘龙终于开口。
“那就有劳太师了。”嬴驷甩甩手,“退朝...”礼官宣礼。
“君上,臣等还有...”
“先处理葬礼”,嬴驷直接打断了甘龙。
“嗨!”甘龙欲言又止的应声后退三步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其他老氏族见势也追了出去,“太师~~太师~请留步,我等有事商议。”
国丧期间,不许饮酒聚会,甘龙也不敢太过分的开“逼宫”会议,于是说道“君上自有决断,我等还是先鼎力完成国丧。”
“这~~~”,众官面面相觑,一时间乱了方寸,纷纷开始小声道“太师也太谨慎了,如今先君已薨,商君已经递交辞书,已然放权,今日不推倒新法,我等何为?”
“我们忍让了二十年,我等不服”
“老甘龙,你不是我们老贵族的人,甘氏无非就是借助献公上位,也属“新贵””
......
闲言一句比一句难停,当然都会记录在案。
“诸位,听老夫一样,我等虽然不能直言,但可以上书。”甘龙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
眉头皱了几下感觉问题不大,转身就上了牛车,扬长而去。
“走走走,我们去找太庙令。”贼心不死的老氏族又作了一回。
“走!”老氏族应声也离开了朝堂。
......
“启禀君上,宫门左将有要事面呈。”
“让他进来。”“嗨。”内侍领命引了左将入内后离去。
“君上,这是老氏族们刚刚窃窃私语所录。”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赢悔,你如何看?”
作为四代乱政,献公之前的四个叔伯争位而留下的遗孤,本该早入奴籍,奈何商君新法,到他们这代居然可以拼军功上位,也是先君嬴渠梁,大手一挥,让本来只能当郡尉的赢悔进入了咸阳内城,一步一步的十年不到混到了宫廷尉副将。
“君上,末将就一武夫,怕说不好,但新法末将是绝对支持的。”
“好好好,记得给哥争气,不要学你公伯公子虔。”
“谨遵教诲。”
“好,你下去吧。”
“嗨!”
赢悔缓缓退出。
【看来,我还是要和商君面谈一次。】
“来人,召黑伯过来。”
黑伯,真正的三代老臣了,献公、孝公再到自己,虽说执法不避亲,但如果谁胆敢伤害当朝秦君,黑伯随时先斩后奏的。上几次探视卧病的公父,每次都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君上,有何吩咐?老奴听候差遣。”
嬴驷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一身黑衣,头发花白的老人,感触良多。
“走,陪本公去见一见商君。”
“私访还是大队?”
“私访,申时出发。”
......
一老一少,一人三马在官道上疾行,自商君变法后,官吏也经常如此传递法令,百姓故而不觉奇怪。
.....
落日时分,主仆二人已到已过蓝田。快马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继续往东疾行。
......
入夜时分,主仆二人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君上,老奴看来是真的老了,都赶不上君上步伐了。”
“黑伯可不要这样说,秦国还需要您,我还需要您啊。”
“只要君上还用得到老奴,老奴就多撑几年吧。”
一刻钟后,主仆二人一跃上马继续东行。
......
星光闪闪,夜路也不觉一丝黑暗,人定时分,丹水已入视野。
......
迷糊间,商君只听到有人呼唤。
“姑父,嬴驷不孝,来看您了。”
烛台的灯油已尽,烛火微微颤动,随时都会熄灭。
“太子,老臣有礼了。”商君起身一揖行礼。
“太子请坐”。商君把嬴驷引入了自己的对座。
嬴驷看着姑父,这位为了大秦崛起而奉献了二十余年秦国栋梁,此刻却在呆坐,目光早没了当年刑罚自己的威仪,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欣慰。
良久
“太子为何不在咸阳镇国?此多事之秋,新君不能离开国都啊。”
【新君?看来商君完全没有篡位的打算啊。】
略有些小感动的嬴驷,又看着商君道说:“有商君在,老氏族那帮宵小翻不了天的。”
“先君薨逝,老臣心力不足,既然你来看我,那我无忧矣。”
“商君,你可不能走啊,你这一走,老氏族、赢虔、公孙贾、老甘龙一干人等,虽说掀不了天,但一场腥风血雨是少不了的,魏国虎视眈眈,韩国唯魏国是从,虽说攻不到新都,但河西之地多半会再度丢弃,军中多有老氏族子弟,先君在时,商君之令他们不敢违,但先君已然薨逝,商君又要离开,我恐无力应对。”
“司马错是绝对帅才,新军更有新国人士兵、军官,指挥得当,魏韩无可乘之机。我之所以要走,无非就是让老氏族一个一个的摆上台面,只要是奸佞之徒,肯定有违法行径,到时直接刑除,秦国断然无忧,新法更无忧。”
“老臣出走,无非就是让君上到时下手抓捕,好叫国人都知道,上至商君,违法必究。”
“姑父,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您再想想能不能...”
“没啦,自先君薨逝,鞅已经思量四天,先君在时,再怎么说,他们都得给面子,30年经历,先君少入军旅,与多少老氏族都有过战友情谊,献公最后一战的河西之战,更是勇武举国无双,生擒了魏国丞相公叔座,也就是我名义上的老师。”“哈哈”商君不由的笑了一下,【而我,是诱捕了魏国丞相公子卬】。“而我,却是用计。”
“君上啊,老臣已到知天命之年,早该入土啰,只是可惜了先君,比鞅少活了十余个春秋。”
不时间,莹玉公主已然得知新君莅临,早站立在旁。
“姑姑,你快劝劝姑父吧。”
“驷儿,我早就劝说过了,别说我了,之前还有商於郡守、景监、雍城令、华儿一众人等。”
【该来的,还是来了,昨日朝堂所思...哎...】
“他们都劝不了姑父留下?”
“...”
“驷儿,你姑父连身败名裂都说出口了。”这是莹玉在景监离开前隐约听到的。这时候公主已经六神无主却又无从劝说,看到外甥问起,想都不想就道出口。
“姑父!”嬴驷突然高声说道,“我秦国的大功臣,变法的总师,怎么可以身败名裂呢?如果老氏族要闹,我拼了赢氏族兵也要血洗老氏族。”
“驷儿,族兵?哪来的族兵?新法命令规定,秦国只有新军,国军,没有私兵!”
“姑父息怒,”【一不小心说出了底牌,如何是好?】
嬴驷也慌了神,站起来转了一下,却见雍城令已在门外。自献公起,雍城令就少入军旅,嬴驷那么大的动静,哪能不惊动老叔?琢磨着嬴华也醒过来了,搞不好就在房顶。
“见过君上。”
“叔公不必多礼。”
“老叔,咋把您嘈醒了?”商君站起作揖致歉。
“无妨无妨。”
“君上,先君在时曾下令让我组建族兵,作为商君亲卫,一万锐士已在城外山谷秘密驻扎。”
【还有这档子事?公父啊,在您眼中,是儿子亲还是姑父亲?】
“恳请姑父留下,助驷儿重振朝纲,铲除老氏族,继续主持国府大事。”说着嬴驷双手一拱直接跪了下去。
“君上请起,我如何受得了啊。”说着商君就双手想要扶起嬴驷,结果嬴驷死活不起,就犟在那了。
“老叔、公主,你们帮一下”,三人合力总算让嬴驷站了起来。
“君上,容我思量一番该如何...”
嬴驷又一次打断,再次跪下,道:“姑父,驷儿年幼时无知受他人蛊惑,手上沾了二十多条国人的鲜血,差点让国人交农离开秦国,如此劣性本该逐出太庙,国府出令废黜太子,然姑父仅仅是惩戒了我的两个老师,而他们虽也罪孽深重,但血洗县府,却是驷儿一手所为。目前秦国内忧外患,内有老氏族打算废除新法,外有魏韩蠢蠢欲动。驷儿方满18,自知能力远不如公父少入军旅,更未到公父继位年纪,驷儿恳请姑父留下,驷儿斗胆,认商君为相父!姑父如若不肯,驷儿长跪不起。”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虽说姑父也属长辈,但在封建王朝,女性地位哪怕在王族,都是很低下的,君不见汉朝大大小小的公主送给了匈奴十多位。但一旦君王认了相父,地位就完全不同了,如周公旦摄政,那是可以废立君主的。
“鞅,你看要不就应了驷儿吧?”公主试问道。
“商君,老叔觉得也是可行的,赢氏宗族虽然没有先例,但你与渠梁之间,向来不分彼此,驷儿年幼也没得到你和渠梁的教导,要不就应了代渠梁管教管教,你到时也好放手?”雍城令也试着劝说。
商君开始内心挣扎了一番,虽说后世史录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强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然则这个车裂也是我早谋划好的,战死辱尸对于儒家或许在意,但对于彻头彻尾的法家商君,完全不在意,更何况,那位被五等分的也不是自己,不外乎就是先君谋划而安然赴死的死士。但是,奋六世之余烈却传两世而亡。这真不是商君期待的。或许这是个机会,可以让律法能不定时修正一下,哪怕轻微动乱,也可以慢慢变好,法家,必须依附政权,而战国时期也就等同于必须依附君权才能实现目标,没有合适的政治架构,立法、执法、监督无从循环。那老夫我就再拼几年好了。
“驷儿当真支持变法?”商君最后确定一番,虽说已经布置了那么多护法力量,虽说嬴驷和他实习多时,也确认如是,但人心隔肚皮,公子虔的手指还在我这里呢,“栋梁拆”的所谓建议早传到商君耳朵了。
“驷儿真心护法,商君之法,非酷律苦民之法,乃富国强民之法,秦必遵之!如有违反,驷儿将受天打雷劈。”
“驷儿啊,护法是好事,但天诛之类的话还是少说。怪力乱神可别乱议。你这外甥,我替大舅子弥补昔日时光,好好教导一番。”
【大舅子?噢!原来公父是姑父的大舅子啊。啊啊啊,教导一番,商君肯认可了,好啊!】
“相父在上,嬴驷有礼了!”随机一声响头磕在冰冻的厅堂上。
“君上快快请起。”这次商君一扶,嬴驷就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