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救命

一通电话，她甚至来不及听到电话那边人的任何回复，手机所剩不多的电量已经在这最后一刻被耗尽，自动关机。

时漾的世界终于陷入完全的黑暗里。

她拿着已经黑屏的手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试了那么多次，唯一意外打通的一通电话竟然是给顾辞的。

这个世界里的男主角，恨她入骨，恶心她到极点，将来甚至会亲手把她打成筛子的顾辞。

而她前两天甚至还因为试图抱大佬大腿翻车而自暴自弃摆烂，故意折腾过他。

使唤他大半夜上来给她捶腿，拿走他白月光的发圈，逼他吃他不喜欢的食物，还对他学校里被富婆包养的传闻幸灾乐祸。

当最后一丝手机的光亮都没有了之后，时漾甚至已经不敢再出声。

想顾辞会把这通电话当成她半夜发疯然后挂了电话继续安心睡觉？还是就算感觉到她可能陷入了什么险境，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恶贯满盈大小姐的咎由自取。

时漾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哽咽声。

她抱膝坐在原地，孤独地挨着时间，想要快点等到天亮，快点等到有人发现她不见了，过来救她。

可是这个夜晚好像格外漫长，黑暗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一分一秒，每一次树影摇曳的晃动，每一点灌木丛中窸窣的动静，甚至每一声或远或近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鸟鸣，都足以让一个神经紧绷到极致的人陷入一次又一次位未知的恐惧。

疼痛在这个时候甚至都变成了一件让人无暇去顾及的事情，时漾冷的发抖，睁大双眼，神经一直紧绷到极点。

一切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掉到了哪里，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不知道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究竟还有什么，不知道山上有没有人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更不知道她那通只打到一半声泪俱下的电话，能不能引起冷血阴郁的少年，半点可能的同情与注意。

时漾发着抖，有用一手撑在泥土的地上，在某一个瞬间，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濡湿。

当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时候，感官在这一时刻开始变得无比清晰与深刻，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也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她能清楚感受到这个东西有很多摇摆的触角，已经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她的手背，甚至正在试图顺着她的衣袖，往里爬。

“啊！”

时漾终于不受控制地发出今夜的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拼命地甩掉自己手背上的那个东西，似乎恨不得把整条胳膊都甩掉，撑起满身的疼痛，跌跌撞撞拼命站起来逃走。

只是没两步，脚踝处钻心的疼痛以及这满是荆棘与碎石的土地便让人重新跌倒在地。

时漾再也顾不得任何地放声大哭，她感到刚才那个东西好像又在朝她靠近，从前面，后面，左边，右边，到处都是，无孔不入。

灌木丛里已经传来让人无法忽视的，必定属于活物的清晰响动。

时漾已经彻底崩溃了，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已经逃无可逃，坐在地上摇头绝望地躲避所有的黑暗与未知：“救命！救命！啊！”

忽然——

时漾哭喊中，一束光亮照射在她脸上。

这光束的亮度太强，让她不由地别过头眯起眼睛伸手挡在眼前，数秒之后，光束的中心移到了她的身上。

时漾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她依稀看到这光束的来源。

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站在离她几米远的位置。

时漾看不清他的脸，黑暗勾勒出独属少年颀长清瘦的身影。

“时……”那人在黑暗中开口，忽地停顿过后，冷声：“大小姐。”

……

时漾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疼痛，只是在离少年还剩最后一步距离的时候，轰地跨下了。

然后稳稳落入一个满是清冽气息的怀抱。

时漾拼命抱住少年清瘦的身体，一边哭一边抱，脸紧紧埋进他胸口，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地抱过一个人，拼命感受这个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感受他的心跳和体温，似乎生怕一撒手，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幻觉，这个人会消失不见。

顾辞感受到时漾无尽恐惧中用尽全力的拥抱。

她抽泣着，整个人显然已经被惊吓过度，身体仍止不住的颤抖。

少年一直厌恶与人有亲密的接触，尤其是恶心，跟此刻正抱着她的少女曾经的每一次触碰。

而此时此刻，当她抱住他因为绝望与恐惧而不住哭泣与颤抖时，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仿佛并不排斥。

又或者是，接受的无比坦然。

就好像，那个令他发自内心作呕的，与如今正紧紧抱住他的，天差地别。

顾辞甚至感受到自己缓缓回手，同样抱住身前颤抖的少女，甚至开口，轻声安抚着：“没事了。”

……

也不知哭了多久，抱了多久，因为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临近崩溃的情绪才终于渐渐稳定下来。

时漾坐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土地上，怎么也没想到，也想不到，顾辞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顾辞借着手电筒的光仔细检查了一下时漾现在的模样，他看到她整个人狼狈不堪，脸上手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擦伤，就连衣服也被划破，头发上甚至还粘着几根枯树枝。

并且时漾仍旧在微微发抖，除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大概还有深秋夜间的寒冷的温度。

顾辞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身上外套脱了下来。

他把外套披到时漾身上，时漾抬头看了看，对上少年黑夜中清清冷冷的眸光。

于是时漾无声接受下来，她感受着少年外套上独属于他的气息，满身狼狈地往里拢了拢身上衣服，终于不再那么冷也不再那么害怕，抬头看到顾辞的脸，说话时生疏又谨慎：“你，你怎么来了？”

顾辞蹲在时漾面前。

“你不是给我打电话了么。”少年听起来不咸不淡地开口。

时漾想起那一通断断续续，她甚至还没有收到答复便因为手机没电而结束的电话。

她以为……

“其他人呢？”时漾吸了吸鼻子，又问。

他知道她有危险，总不可能这么一晚上独自过来找她。

顾辞听到后眼神顿了瞬息，又看着时漾答：“他们去另一边找你去了。”

时漾：“唔？”

顾辞：“所有人都以为你跑到另一面的山坡下去了，只有我觉得你不一定那么听话，所以就下来找找看。”

他说完伸手，捞起时漾的左小腿，看到她微肿的脚踝。

顾辞握着时漾的脚背轻轻晃了一下：“能动吗？”

“啊疼！”时漾瞬间疼的小脸皱成一团，赶紧伸手把自己的脚踝从少年掌心拿回来。

当激动中分泌的肾上腺素耗尽之后，疼痛便开始重新占回主导位置。

不仅脚踝疼，小腿疼，大腿疼，腰疼背疼，全身都疼。

顾辞知道时漾这会儿无论如何是走不了路了。

现在走不了，刚才跌跌撞撞朝他扑过来时，却硬是忘了疼。

顾辞又掏出自己手机看了看，时间显示凌晨两点二十五，右上角一格信号也无。

他抬头望向这暗夜中宛如巨人矗立，陡峭的山坡。

然后顾辞把手电筒和手机都放到时漾手上。

“我一个人能爬上去，但你现在脚动不了，我没办法把你一起带上去，所以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上去多叫几个人下来接你。”

时漾愣愣听着顾辞的安排。

看起来也不知听没听明白，只是当她听到顾辞让她一个人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的时候，立马毫不犹豫地反对：“不要！”

她情急之下直接抓住少年瘦削的手腕：“不行，你别走。”

顾辞垂眼看向自己被时漾抓住的手腕。

刚才令人绝望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恐惧面前，什么傲娇的恩怨都显得荒唐可笑，时漾死死抓住少年手腕，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的样子：“你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害怕，我害怕呜呜呜呜……”

顾辞只好解释：“我不是丢下你，是上去找人帮忙，我把手电和手机都留给你。”

“不行，”时漾已经没有手去擦眼泪，已经被吓得怕了，“反正我不要一个人在这……”

些许的僵持。

月光下，少年面对这一张梨花带雨又写满倔强坚定的小脸，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不走，那便只能等救援队什么时候找到这里。

顾辞看了看周围的草木，最后坐到时漾身边的位置。

在确定少年不会丢掉她独自离开之后，时漾终于微放下心。

她一晚上惊吓又哭的累极了，抽抽噎噎地打了个哈欠，把右手伸到顾辞面前。

“这里有，我不知道是虫子还是什么，你没来的时候爬到了我手上。”

顾辞看到眼前一个布着几道触目惊心擦伤的雪白手背，想起他听到的那两声凄厉的尖叫。

少年眉头又轻轻拧了拧，转身问：“除了脚踝身上还有哪里疼？”

“哪里都疼。”时漾答得诚实，不知道为什么开口时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到处都疼。”

于是顾辞提了口气，只是他“你必须尽快去做个检查”的话还没说出来，时漾似乎已经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提前开口：“你不许走。”

她宁愿跟他两个人待在这里直到救援队什么时候找过来，也不愿意他独自离开她去找人。

时漾一直态度坚定，两人便没有谁再开口说话，忽然陷入一种安静的气氛中。

然后是顾辞先打破这片沉默。

“你晚上不在房间里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时漾听着身旁少年对她的问题，低低答了一声：“买东西。”

“有什么东西重要到需要你这么晚跑出来买？”他显然不太认可这个理由。

时漾抿了抿唇，听见顾辞语气里不可置信的荒谬，索性直接答：“来例假了，去买卫生棉。”

“所以需要我晚上出来买。”

当她说完之后，气氛忽然再次陷入一阵沉寂。

时漾感受到顾辞的僵硬，别过眼。

如果不是不得已，谁想大晚上出来买东西。

现在只能庆幸自己身上穿的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这样到时候被人发现时也不会太难堪。

收到一个措手不及的回答，或许应该庆幸是在夜里，没有人看到少年清俊的脸上笼上一层懊恼的红晕。

时漾又打了一个泪意朦胧的哈欠。

顾辞不会走，他在这里陪她，她便也不再害怕，心逐渐安下来。

荒郊野岭，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能找来，可她就是没由来的很安心。

“你怎么滚下来的。”

当时漾上下眼皮已经不自觉地开始打起架的时候，才又听到身旁的人开口。

顾辞想起这里离上面的高度和坡度就心惊，所有人一直找得毫无头绪，他忽然发现一片草丛被新碾过的痕迹，于是便跟了下来。

万幸，人竟然大体上没事。

“唔？”时漾迷迷糊糊地疑了一声，听到仿佛在问她的问题。

她实在是太困了，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停向前啄着，前倒不是后仰也不不是，强撑起一点精神答：“走到一半，路灯突然灭了。”

“又有什么东西吼了一声吓我一跳。”

她越说声音越小，顾辞转头，看到身旁已经困得眼睛欧睁不开，脑袋摇晃着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少女。

似乎怕趁她不注意他自己走了，即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

时漾困顿的脑袋前后左右地摇晃，直到“咚”地一声，忽然倒到了一个可以靠的地方，于是便顺势靠了上去。

饶是这样，时漾依旧不忘闭着眼喃喃：“顾辞，你别走。”

“我不走。”她听到有人轻声答她。

然后时漾终于砸吧了两下嘴，很快便睡着了，甚至睡梦中仍有几声抽噎。

顾辞感受到自己肩膀上增加的重量。

少年静静凝视手电筒的光亮照不到的黑暗，只是仔细想着时漾刚才说她时如何摔下来的。

风吹树叶，树林里偶尔有几声鸟叫。

肩上的人早已睡熟，时漾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小动物一般地蹭了蹭，仰头的时候，柔软的唇瓣蓦地擦过少年颈间皮肤，带起一阵酥痒的战栗。

顾辞僵了僵。

呼吸间，听见自己胸口清晰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