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乌
“这位道友好像一点也不着急。”陈北开口道。
“你看的出来？”崔丽人问道，却不敢直视天空中的火球，仍在升高的热量让她头上出了一层汗。
这炎热的阳光像是从夏日的大中午借来的。
“我算的出来。”陈北也低着头，他还算得到风颠对他们没有恶意，即使他们抬头太阳神光也不会来刺他们的眼。
但风颠模拟太阳已经有了七八分像，发出的强光让陈北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陈北低着头，只是因为他认为只有傻子会盯着太阳看，而他是个聪明人。
他余光又看见崔丽人也低着头，心里就想到：“她同我一样，也是个聪明人。”
但崔丽人忽然又抬起头，直视天空中的风颠，陈北便也只好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风颠所化的那颗太阳收敛了表面的太阳真火，转化为纯粹太阳之力，蓬发出的金光在表面流转，化作一颗金色球体。
热量骤然下降，光芒也不再夺目。
“这位道友这是……法力不足以维持法术了？”崔丽人惊疑，按常理来说，像风颠这般施为必不可能长久，像之前的炼气士雷法虽然凶猛，却也只坚持了片刻。只是风颠上方的月华还在凝聚，让她不能确认。
“崔道友，你道日近还是远？”陈北摇摇头，开口问道。
“自然是远，虽然肉眼可见，终究不能触摸。”崔丽人望天说道，不知道陈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随后眼睛忽然睁大。
“原来如此！”
只见金光闪烁，那鸦魔爪子与韩阿牛拳头竟然穿过那光球，自相碰撞在一起。
“咔嚓！”
一声哀鸣，鸦魔双爪与韩阿牛缠着血煞之气的拳头碰撞，摧枯拉朽般瞬间破碎。
鸦魔是五境魔物，韩阿牛化作的僵尸不过是四境修为，结果却是鸦魔被韩阿牛一击即溃。
两人交手时，鸦魔身上魔气自动向韩阿牛身上蔓延，能污染万物，本身就是一种攻击手段。
韩阿牛被激怒，眼中红光更加浓郁，一声长啸，口中生出两颗长长獠牙，周身血煞奔腾，伸出双手死死抓着鸦魔。
鸦魔大叫着扇动翅膀要逃离，只是身上挂了个死了还沉的僵尸，飞也飞不高，一时僵持在了空中。
风颠所化光球重新出现。
陈北羡慕道：“这位道友实在有些机缘，我瞧他这般像是领悟了什么法术，使自己如太阳般能看不能摸。”
“能看不能摸？难不成是什么大姑娘法术？”崔丽人身为女子，开口却彪悍的很。
这句话陈北也吃不消，他自问还是有几分儒雅，道：“崔道友莫要开玩笑，我看这位道友用的是虚空挪移之法。”
话音刚落，忽然感觉天空上的太阳好像看了自己一眼，看过去时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是错觉还是……”
风颠看了一眼下面那儒生收回视线，“这人有几分眼力，灵觉倒也敏锐……”
陈北说的没错，这法术说穿了也没什么，无非是“井里月亮”，一个人提桶捞月亮是怎么也捞不上来的，只因月亮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天空上挂着。
鸦魔与僵尸看似打在他身上，却不知风颠和它们不在同一片虚空，所谓真身不过是照影，也就只能是自相残杀了。
“叮铃铃——”
下方祠堂方向传来急促摇铃声。
崔丽人冷笑一声，道：“赶尸道人还不死心！”
半空中的僵尸身体一震，眼中血光跳跃，一道道阴气从体内飞出，将体表血煞镇压。
那鸦魔趁机猛扇翅膀，一对肉翼上魔气汇聚，表面生出细小骨刺，在僵尸身上划出浅浅伤口。
僵尸只是不放手。
“哼！”
风颠冷哼一声，太阳真火重新包裹头颅，化为火球模样，一张嘴吐出几十只火鸦向下面祠堂扑去。
火鸦靠近地面即被风颠引爆，将地面炸出一个个大坑，又有一道道火焰自爆炸中飞出，将地面燎出焦黑痕迹，每一只引起的动静都让围观的崔丽人几人侧目。
“每一只都是接近四境的威力……”崔丽人咬了咬嘴唇，怀疑自己的箭术还能打败风颠吗？
“光热已被他控制的不泄分毫，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陈北叹息一声，远远眺望祠堂方向，爆炸中飞出的火焰扑在石头上，木头上，土堆上燃烧不休，这掺杂了一丝无物不焚特性的太阳真火渐渐显出威力来。
那棺材更是直面火鸦的爆炸，上面的符文在火焰中逐渐扭曲……
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此人的力量还在提升，小转轮劫阵怎么会放这样的人进来……为何不去找老魔，他难道真要把这阵法毁灭？那三个前辈又岂会坐视？”陈北喃喃道。
风颠一张嘴，又是几十只火鸦飞出，扑向太阳金针，金针上的虫子还未发出惨叫化为飞灰。
金针飞回，上面斑斑血点，这短短时间已被污染。
风颠看了一眼太阳金针，其上自动燃起火焰，血点化作魔气又被真火焚化。
风颠又领悟了一种法术，目光所至真火自生。
这感觉实在美妙，让风颠有再念一次咒法的冲动，尽管心里知道这没什么用。
“再念一次「金乌灭世咒」，只怕你登时就要轮回转世……不，到时你神魂缠绕金乌真火，只怕地府也不会收你，要先放你在阳间受真火焚烧三五百年……”那烦人的心底声音又冒了出来，风颠已经习惯。
“咳！咳咳！”
剧烈咳嗽声从祠堂方向传来。
铃声更加急促，声音越来越大。
僵尸眼中红光渐渐暗淡，体内血煞被阴气完全吞噬，两手逐渐松开鸦魔，向着地面坠去……
鸦魔一朝脱困，魔气大涨，两颗小小的赤红眼珠中凶戾之色闪过。
猛然低头，鸟嘴闭如尖刺狠狠啄在僵尸眼珠上！
僵尸本体虽然是五境武夫，眼珠却也是人体脆弱补位，遭了这一下顿时破碎成血沫，血液从眼眶中喷出。
直挺挺向下落去。
“啊啊啊！空林老魔，你这狠毒魔头！”
祠堂中爆发一声惊天惨叫。
“哼！和那老魔联手，活该！”崔丽人看到这一幕，幸灾乐祸起来。
“只怕也非那老魔本意，”陈北摇摇头，“以它的本事操纵一头五境魔头尚可，两头就力有不逮，这次强行催生这头鸦魔控制不灵也是正理。”
崔丽人眼睛一亮，握紧手中大弓，“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先一步去灭了那老魔？”
“不然，”陈北开口，“你我长辈都交待过，入这小转轮劫阵，在这村子中寻得传承和宝物，尽量提升实力，待时机一到联手除了那老魔，这才是通过此阵的正道。为何？因为那老魔三十年积累，必是我们这些闯阵人用尽全身解数才能除之。”
“说了半天，原来还是不敢动手，你看现在的情况还如何联手？”崔丽人笑笑，纵身跳下大柳树，仰头道：“我却是等不了了，至少也要摸一摸情况。”
一个闪身，身影就从陈北眼中消失。
陈北摇摇头，“这位赶尸道友怎会如此不识大体，就是让这用火法的道友发泄一番又如何……如今这四境僵尸也不堪大用，此人已没有多少结交价值，不过总是一股力量，要想个法子保下他……”
“嘭！”
僵尸坠落地面，荡起一阵烟尘。
没有血煞之气保护，从这么高的天空摔下来，全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
那赶尸道人要把铃儿摇断了，这僵尸也再起不能。
那张韩阿牛的面孔朝向天空，左眼处只有一个占据小半张脸的凹洞，血液从洞中喷洒，染红脸庞，又流到黄土上。
那血也似污浊了。
“嘎——”
鸦魔难听叫声又响起，风颠耳中一阵刺痛，但这次却激起他的怒气：
“叫你大爷！”
轰！
太阳真火前所未有爆发出来，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的愤怒，滚烫热量下虚空似也承受不住，掉落玻璃似的七彩碎片，焚尽万物的霸道气息冲天而起。
“那是什么！？”陈北身体绷得紧紧地，心情激荡下手中合起的折扇被掰弯也顾不上，只是瞪着大眼睛看向太阳。
“唳！”
金色鸟影冲天而起，一声清鸣，响彻八方。
双翅一展，天地为之一宽，鸟爪一张，万物掌于趾间。
桀骜神目睥睨世间，煌煌天威不可侵犯。
一轮红日从虚空中缓缓升起，一直升到与月亮齐平。
身化金光一瞬间冲到鸦魔身前，双爪伸出如青天压下。
“嘎嘎嘎！”
鸦魔惊慌大叫，浑身魔气如遇天敌，聚集在腹部不敢动弹。
老子是会飞的鸦魔！怎么个个要来抓老子……
这鸦魔全然没有之前凶戾，疯狂催动异术，满天都是难听的嘎嘎嘎声音。
金色鸟影神目中神威暴涨。
“还敢叫！”
鸦魔全身燃起太阳真火，声音戛然而止。
鸟影长啸一声，抓住鸦魔，振翅而飞，排开云气。
一直向上直冲云霄，周身燃起红焰，鸦魔在这过程中一点点烧为灰烬……
“大日化身，三足金乌！”
陈北脸色苍白，跌落在地。
三足金乌是一尊先天神灵，在人族未存的时候就已得道，执掌部分太阳权柄。
“这样的存在，哪怕只是投影，也绝不会低于七境……不对，这是五境气息！”
陈北手指掐算一番，脸现喜色。
“这不是那尊神灵的投影！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化了个形状，险些将我唬了过去……”
抹了抹汗，笑自己差点走了眼，那三足金乌执掌部分大日权柄，身具金乌真火，不恰是这身化太阳又修火法道友最好的化身对象么？
“咳咳！嗬——嗬——”
正在这时，从祠堂中传来的咳嗽声愈发剧烈，满含痛苦的抽气声让人怀疑这人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来气窒息而死。
一只灰白色的手钻出地面，指节连接处缠绕墨斗线，在地上摸了两下，抓起一张祖宗牌位退回地下。
咀嚼声响起。
风颠化身三足金乌，神目向下俯瞰，隐约看出地上一座大阵，大阵似乎遮掩住了什么东西，藏得极深。
还要细看，被祠堂一幕吸引过去，登时心里生出一个奇异念头：
“吃饼干？”
“噗！”
从地下喷出大股木屑。
“原来是吃甘蔗。”风颠恍然。
这赶尸道人自身难保还来撩拨他，先被他几十只火鸦打过去，又被鸦魔背刺，命先丢了半条，可谓惨中之惨。
那僵尸也是接近全废，虽然只破了个眼珠，正如装满水的瓶子中间破了口子，一身血气都要从那眼眶流逝。
武夫化作的僵尸，一身本事都在那一身血气上，这也是赶尸道人只用阴气封锁僵尸，而不是直接用阴气祭炼的原因。
那僵尸仅存一只暗淡红眼瞪着天空，身下已经是血泥地，那血还是不断往外流。
五境武夫的血气之浓厚可见一斑。
风颠很少叹气，这时又不免为其再叹一口气。
一张口，喷出一片火海，将天空映照红彤彤，真如烈火焚天一般。
火海奔腾而下，直扑向僵尸。
“既不能入土为安，索性烧个干净。”风颠说道。
这句话并不是自言自语，声音已大到在天地间回荡。
自然也出现在每个人的耳边。
陈北吸了一口气，显然，这使火法的道友要清算了。
风颠看向祠堂，他在等，等控尸的炼气士出手。
“哈哈！烧了岂不是浪费！给老头子我补补吧！”
忽听一声大笑，一个步履蹒跚却快如奔马的身影冲入场内。抢在火海来临前，用仅有的一只手抓起僵尸，嘴巴对着脸上那血洞贴了上去。
猛一吸，胸膛鼓起，僵尸体内残存血气被其鲸吞。
“五境武夫的血气，果然够味儿！”
风颠瞳孔一缩。
“老东西找死！”
“吴鹿！”陈北一眼认出来，同样也是闯阵者之一。
“不愧是传说中连同袍血气都不放过的兵家炼气士，僵尸也下的了口……”陈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那火海已到头顶，吴鹿才恋恋不舍放下僵尸，抽出腰间黑色长刀。